浙江省金華市湯溪高級中學 徐 健

撫平褶皺悟真情

浙江省金華市湯溪高級中學 徐 健

《今生今世的證據(jù)》選自劉亮程的散文集《風中的院門》，因語言優(yōu)美，內(nèi)容深刻，思想深邃，入選蘇教版必修一“月是故鄉(xiāng)明”的“鄉(xiāng)關何處”板塊。解讀《今生今世的證據(jù)》的觀點不勝枚舉，在實際的文本教學實踐中，筆者認為有個問題值得做思考和探究——文中或集中或分散出現(xiàn)的 “證據(jù)”何以能夠證明“今生今世”？

作為高中學生，不難發(fā)現(xiàn)，文章第二段集中出現(xiàn)的“證據(jù)”有：草、房子、門洞和窗口、破墻圈、煙道和鍋頭、破瓦片、泥皮、煙垢和灰、劃痕、朽在墻中的木頭和鐵釘?shù)?。第四段中則有：大風、夜晚大鳥的叫聲、緊追不舍的瘸腿男人、栓牛的大榆樹、恒久明亮的月光。另外還有，大紅公雞、黑狗、夕陽等等。

這些“證據(jù)”，都是生活中極為常見的事物，簡陋而粗糙。它們?yōu)楹?、如何能夠證明“曾經(jīng)的生活”抑或是“內(nèi)心的生存”呢？

通常來講，我們可以根據(jù)醫(yī)學和法律來認定一個人的生死和存亡。可是這種證明是瞬間性的，短暫性的。我們應該認同這樣一個觀點：人的生命是一個相對較長的過程，這個過程既具有時間積淀帶來的豐富性，又具有“這一個”的特殊性。當具備了這兩點，我們才有理由相信生命的真實性。因此，單從純理性的角度來證明顯然是不充分且蒼白的。語文的教學也不可能以純理性思維來看待文本和作者。

事實上，作家的口吻中就是充滿著深沉而溫柔的情懷。首先，離別之際，作者將“草、土墻、房子”三個詞語獨立，當作稱呼，用第二人稱“你”，像稱呼一個老朋友，分明沒將它們作無情之物。其次，分析語段“房子，你能撐到哪年就強撐到哪年，萬一……可千萬把……留下，把……留下，把……留下，把……留下，最好留下……即使……也……留下……留下……留下……”，我們發(fā)現(xiàn)，從句式上說，這段文字整齊劃一，意在強調(diào)挽留之深情；第二，從“留下”的對象上來說，豐富而微小且層層遞小，文字內(nèi)部存在一些褶皺部分，我們試著將它撫平：

房子，你能撐到哪年就強撐到哪年，萬一你塌了，可千萬把破墻圈留下，（要是破墻圈留不下了），（也要）把朝南的門洞和窗口留下，（要是門洞和窗口留不下），（也要）把墻角的煙道和鍋頭留下，（要是煙道和鍋頭也留不下），（總要）把破瓦片留下……

反復“留下”卻無力挽留，口吻近乎哀求，足見作者情感之深切。

院墻，樹、圈棚，爐灶、草、房子、門洞和窗口、破墻圈、煙道和鍋頭、破瓦片、泥皮、煙垢和灰、劃痕、朽在墻中的木頭和鐵釘。一件件都是農(nóng)耕生活中司空見慣的事物，但緊密聯(lián)系著的是最基礎也最重要的的吃穿住行。我們似乎能看到這樣一幅畫面：牛羊從山上下來，回到涂有斑駁白灰的土院墻里，炊煙升起在草垛邊上的房頂，干凈而溫暖。余暉已將村邊大樹的枝椏涂成赭色。日頭像一顆巨大的種子沒入山的那邊。

可是作者在文本中的語言又是吝嗇的，人生的特殊性也隱藏于那文字之下，成為“冰面下的十分之七”。筆者嘗試著做了一些粗淺的加工，試圖接近那“十分之七”：

土墻，你站穩(wěn)了，千萬不能倒啊，那些年，我和狗蛋就是在這墻根下，摸爬滾打，滿臉汗水和泥巴，你的泥土中還藏著我們的笑聲呀！

房子，你能撐到哪年就強撐到哪年，你的墻體里，有父親揚鞭的身影，（現(xiàn)在我只能在這里重溫他熟悉的輪廓），有母親的味道和我過往的氣息。萬一你塌了，可千萬把破墻圈留下，墻圈南邊有個用石頭輕輕堵上的小洞，里面還有我寫給二妞的信；（要是破墻圈留不下了），（也要）把朝南的門洞和窗口留下，就是透過這個口，看到了那般澄澈的黑夜和輝煌的夜空。

留下泥皮上的煙垢和灰，留下劃痕，那是年少的第一支煙，輕狂而烈性，那劃痕和狗蛋額頭上的疤痕很像，年少的我像一頭狼，狗蛋卻陪我走過了三十年。

我的“這一個”生命在哪里？就在斑駁的土墻上，在帶著潮氣的房子的墻體里，在房子圍起來的四方空間的氤氳里，在泥皮中，在破瓦片中……他們的氣息中有個我，我的呼吸中有他們。恰是他們構(gòu)成了人生中（尤其是童年中）豐富多彩的生活。他們，是作者生命豐富性和特殊性的見證者。

經(jīng)過此番嘗試，我們應該能更加具體而真切地體悟到作者節(jié)制的語言，深切的情懷下所體現(xiàn)出來的生命的豐富性和特殊性。曾經(jīng)生活里的一草一木，一寒一暑，一星一月，雖然微小，但是豐富，雖然粗陋，但是真實，因而能歷經(jīng)時間的沉淀，鐫刻于生命的羅盤上，成為獨特個體存在最真實的注釋。因此，這些“證據(jù)”對于證明“今生今世”具備了足夠的充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