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蔡靜野
新疆交河故城旅行札記
文/蔡靜野
“樓蘭、姑師邑有城郭,臨鹽澤”
七月赴南疆,看看遼闊的藍天,踩踩故城的黃土,暫時將喧囂都市調(diào)成靜音,讓一塵不染的登山鞋在山野間盡情的撒個歡兒,追一追古絲綢之路虔誠的步伐和戰(zhàn)火泯滅故城的蹤跡,重拾少年時課堂里被擱淺的那個夢境。
周末的傍晚,飛機臨近烏魯木齊機場,穿過云層緩緩下降時,許多昏睡的旅客被機艙中此起彼伏的相機快門聲和乘客興奮的話語聲喚醒,“雪山、昆侖雪山……”,壯麗、圣潔的雪山融化出靈動之泉,其所灌溉的瑰瑋,此刻近在眼前,卻更令人迫不及待。雖夜色已濃,空中云霧籠罩,透過機艙窗門仍可清楚辨識那一抹積雪點綴的昆侖山脈,天地自然為此行掀開了華美序幕。
吐魯番晨間七時的驕陽,已似江南的正午,四下里不見晨露的蹤跡,空氣格外透徹分明,盡是沙土淳樸的氣息。黃土夯路、紅磚蔭房、葡萄園,早餐甜美的在地瓜果,尚存余香在唇齒間,余與同行人等已在前往“世界上最完美的廢墟”交河故城的途中。南疆可游之處不勝枚舉,專門來看這些過往塵埃和遺跡的行程,雖不比月牙泉、大巴扎那般熱鬧喜人,但似乎有種神秘的力量,一直在召喚,越近越明顯,驅(qū)使著我們?nèi)タ拷突仡?,傳頌、延續(xù)……
“阿拉木汗在哪里,吐魯番西三百六?!?/p>
這首廣為傳唱的維吾爾族民歌《阿拉木汗》途中不停的回蕩在耳畔,過去從未思考,歌詞竟已唱出,早年間省會城市烏魯木齊尚沒有交河故城所在地吐魯番著名,身在此地,許多線索都在此地被串聯(lián)在一起了。關(guān)于交河故城,倘若對古絲綢之路有所了解,便不會陌生。它最早文獻記載于《史記·大宛列傳》,早名姑師,漢代稱為車師前國,亦屬今日的吐魯番地區(qū),曾是絲綢之路上的西域重地,一顆璀璨的明珠。公元1世紀《漢書》已詳載:“車師前國,王治交河城,河水分流繞城下,故號交河。去長安八千一百五十里,戶七百,口六千五十,勝兵八百六十五人?!?/p>
輾轉(zhuǎn)幾條公路,故城盡在眼前,未曉全貌,已然驚撼。藍天白云、黃土殘垣,面對這座極具畫面感的唯美遺跡,挑戰(zhàn)著每個人的知覺經(jīng)驗,第一次親密接觸,卻不感到陌生。四目所及,分明是人力所致,卻與自然渾然一體,既殘敗又完整,既生動又沉寂,腦海浮現(xiàn)出各種錯亂。它曾沐澤有兩萬年歷史的古艾丁湖滋養(yǎng),成為遠近聞名的富庶之城,而今卻落寞成為世界上最大、最古老、保存最完好的生土建筑群遺址,我國保存兩千多年最完整的都市遺跡。世人無不感慨揣測,它歷經(jīng)了怎樣的陵谷滄桑、百轉(zhuǎn)千回,終才沉寂如此。難道我們此行的步伐跨越的不僅是當下的時間、空間,亦或歷史與文明。難道困惑和省思才是行走的意義?
交河故城始建于公元前2世紀至5世紀,由車師人開創(chuàng)和建造盛極一時的古都。南北長1600余米,東西最寬處約300米,城池狹長分布,總面積47萬平方米,現(xiàn)存建筑遺跡36萬平方米。城內(nèi)建筑物大部分是唐代修建的,鳥瞰故城遺址造型成柳葉形,建筑密集,布局有定,整體封閉,防御有效,規(guī)劃井然有序,獨具特色。
環(huán)視故城及周圍地理環(huán)境,選址建第之初,當已具備周全的生息和防御等多重考量。整座城池不見城墻,盡以臺地形制建立易守難攻的安防系統(tǒng),臺地周圍皆深邃溝壑,尤其西邊與北邊懸崖壁立,落差較大,形成天然的封閉式聚落。自“一人守隘,萬夫莫向”的南門進入,雖有山崖為障,險要之余卻也與潺潺流水和周圍多姿景色相得益彰,共同營造出與自然呼應(yīng)的外緣景觀。
城池建設(shè)集功能與美學于一身,堪稱一絕。由南向北,沿先人的步伐攀行數(shù)十步置身交河城中,所示則愈加嘆為觀止。城中大部分建筑物均使用罕見的“減地留墻”法,從高聳的臺地表面向下挖鑿,其建設(shè)思維異于傳統(tǒng)思維中的的平地高樓,預先規(guī)劃與設(shè)計的技藝之功絕非一般。
首先,使用功能清晰分明。依附臺地自然結(jié)構(gòu),自南向北,從低到高,被鮮明的劃分為:人(官署辦公區(qū)、世俗居住區(qū)、商品交易區(qū)、生產(chǎn)勞作區(qū)等)、神(佛塔、寺院、廟堂區(qū))和鬼(墓葬區(qū))三大板塊??梢娊缓庸食窃诮?jīng)過不斷的完善和發(fā)展的過程中,城池規(guī)劃布局已清晰映射其宗教信仰、等級觀念等高級思想意識形態(tài)。
其次,藝術(shù)造詣絕妙不凡。挖土所留墻體基本為生土墻,街巷狹長而幽深,像蜿蜒曲折的戰(zhàn)壕,更像一個龐大的雕塑。舉世罕見,實為建筑史上絕品,唯我先民才具備此般聰敏才智和藝術(shù)創(chuàng)造力。城中有貫穿南北鮮明的中心主軸、三條干道和環(huán)島的雛形,東西建筑陣列于中軸左右,巧妙的對稱與盛唐中原城郭格局極為相似,高墻院落、住宅里坊的配置亦似乎有中原里坊的影像。
交河故城的歷史亦是路上絲綢之路史,曾借由絲綢之路的暢通,故城經(jīng)歷了漢、唐兩代盛極,又隨海上絲路的發(fā)展?jié)u被淡出。故城曾是古代車師人的樂園,至南北朝和唐朝達到鼎盛,唐西域最高軍政機構(gòu)安西都護府最早就設(shè)在這里。它是古代西域政治、軍事、經(jīng)濟、文化中心之一 ,對東西方經(jīng)濟和文化的交流起過重要的作用。也許是它的繁盛太過耀眼,以至于從漢初至元末延續(xù)的一千六百多年里,一直處于斗爭的風口浪尖。14世紀蒙古貴族海都等叛軍經(jīng)過多年的殘酷戰(zhàn)爭,先后攻破高昌和交河故城。當?shù)鼐用裨趹?zhàn)爭創(chuàng)痛的同時,還被迫放棄傳統(tǒng)的佛教信仰改信伊斯蘭教,在精神與物質(zhì)的雙重困苦打擊之下,交河城逐漸走向衰落。元末察合臺時期,因吐魯番一帶連年戰(zhàn)火將它徹底的摧毀,從此,它被歷史遺忘了約五百年。
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幾度崢嶸,蜚聲且續(xù)。臨別前,閉目聆聽這里風聲、水聲、鳥鳴不絕如縷,來不及整理思緒,歷史的畫面影影綽綽般浮現(xiàn)。恍然覺得身旁仍有車師人群穿行不息,風中仍寄金戈鐵馬漸行漸遠,與城池的邊際消失于地平線。唏噓間,伸手摸一摸這臺城之上唯存一株,此外再無生跡的“野西瓜”,此般絕地重生,將是怎樣的頑強和堅韌?據(jù)說這小小草藥,外用對治療水火燙傷、瘡毒、風濕等有奇效,它生在此處難道亦是冥冥之中療愈交河故城曾經(jīng)愴痛的一劑良藥?而它所煥發(fā)的生機,是否仍存篤定,期許絲路再一次的輝煌以及故城的重生。
戰(zhàn)火無情,車師人在交河故城創(chuàng)造了屬于那個時代的文明與藝術(shù),而今痕跡寥寥,誠為憾事。此行匆匆,舊惑未解,又添新愁,友人們會心一笑,也許在下一站,相距不遠的藝術(shù)圣地—柏孜可里克千佛洞,便能捕捉到一些同質(zhì)具象的考古信息比較和參考,隨即前往,繼續(xù)瞻仰。
也許,也許余等走完整條古絲綢之路,才能領(lǐng)悟些許原委,從車窗向遠處眺望,即刻心生無限憧憬。
(本文作者為臺灣藝術(shù)大學博士研究生)
責編/王可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