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洋

(貴州師范大學貴州陽明文化研究院，貴州 貴陽 550025)

論辛棄疾的園林詞

汪 洋

(貴州師范大學貴州陽明文化研究院，貴州 貴陽 550025)

進行園林營造的同時，辛棄疾創(chuàng)作了大量園林詞，既有對前人的繼承，也有開拓。辛棄疾的園林詞具有高超的藝術(shù)水準，更可見其英雄豪杰的手段與眼光。

辛棄疾；園林詞；開拓

淳熙八年(1181)冬，辛棄疾罷官回上饒(今江西上饒)。此后的大部分時間里，才兼文武、智略超群的詞人只能將報國殺敵之計、經(jīng)財理民之能轉(zhuǎn)移至園林建設(shè)。營造園林的同時，辛棄疾還創(chuàng)作了大量園林詞。本文所謂“園林詞”是指賦、題園林或園林景致的詞。關(guān)于此概念，有以下數(shù)點需要說明。第一，賦寫對象必須是人工興造之園林或園林景致。如歐陽修有十首描寫潁州西湖之《采桑子》，因其屬于自然風光之吟詠，故不在本文考察范圍內(nèi)。第二，宋代園林分為皇家園林、私家園林、文人園林以及寺觀園林[1]，所以園林詞也應該包括賦、題寺觀之作，如葛勝仲《虞美人·題靈山廣禪院》。第三，文人常于園林中與友人舉行酒席歌宴，詩酒唱和。描寫此類活動以及由此產(chǎn)生之酬答詞作與園林本身關(guān)系不很密切，亦非本文所論，如辛棄疾《念奴嬌·和韓南澗載酒見過雪樓觀雪》。第四，園林景致可分為建筑、理水、花木種植、置石等方面?；痉N植的結(jié)果乃是花木之長成，專門描寫花木之詞屬于詠物，故不在本文論述范圍內(nèi)。由以上限定，辛棄疾園林詞共有31首。不僅數(shù)量上遠超前代、同時代詞人，其藝術(shù)水平也是無與倫比的。筆者寡聞，尚未得見辛棄疾園林詞的專門論述。(中南大學何淑濱的碩士學位論文《辛棄疾園林詞研究》，強調(diào)辛棄疾的歸隱精神與辛棄疾園林詞意象，且其園林詞的定義遠比筆者寬泛，與本文所論極不相同。)本文先討論辛棄疾對前人園林詞之繼承，進而分析其園林詞與眾不同、超越前人之處。讀者方家，祈請指正。

一 辛棄疾園林詞對前人之繼承

辛棄疾之前的園林詞寫法大致有三：第一，賦、題園林或園林景致的名稱由來；第二，以寫園林景致為主；第三，人景結(jié)合。辛棄疾園林詞對以上寫法皆有繼承，以下分別加以論析。

(一)賦、題園林或園林景致命名由來

這種寫法受到同時園林記文的影響，如蘇轍《黃州快哉亭記》言“快哉”之義；晁補之《歸來子名緡城所居記》說其名“歸去來園”中諸景致命名之由。園林或園林景致的命名可以體現(xiàn)園主人之審美理想、道德精神以及思想傾向。如司馬光將自己退居洛陽后的園林命名為“獨樂”，一反《孟子》“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之說，是其不為流俗所動的高尚政治節(jié)操之體現(xiàn)。再如辛棄疾以“植仗”名亭，言歸耕之意；堂名“婆娑”，寓逍遙之想。宋代園林詞中此類作品如北宋陳瓘《減字木蘭花·題韋深道獨樂堂》[2]P814：

世間拘礙。人不堪時渠不改。古有斯人。千載誰能繼后塵。春風入手。樂事自應隨處有。與眾熙怡。何似幽居獨樂時。

獨樂堂，命義在于幽居獨樂。詞人認為此意出自顏淵，是以開頭從顏淵講起。孔子云：“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論語·雍也》)“人不堪時渠不改”，便是對孔子原話之概括。接下來說顏回過后，千載之下，可以繼承其高風的，沒有幾人。下闋接著說“獨樂”之意?！按猴L”兩句，是說只要春風過后，萬物生發(fā)，隱居時時可見樂事。末句將幽居獨樂同“與眾熙怡”對比，認為前者更勝。全詞主要在解釋“獨樂”之意。這種專以解釋命名之意的園林詞極少，但許多園林詞皆會提及命名之意。辛棄疾園林詞中此類作品如《踏莎行·賦稼軒，集經(jīng)句》[3]P121：

進退存亡，行藏用舍。小人請學樊須稼。衡門之下可棲遲，日之夕矣牛羊下。去衛(wèi)靈公，遭桓司馬。東西南北之人也。長沮桀溺耦而耕，丘何為是棲棲者。

全詞敘“稼軒”命名之由來。上闋“進退”兩句，用《易經(jīng)·乾文言》、《論語·述而》，言只有圣人在處理仕進、歸隱的選擇上能得其正，用之則行，舍之則藏?！靶∪恕本溆谩墩撜Z·子路》，說要像樊須那樣學習耕稼這種小人之事。“衡門”兩句用《詩經(jīng)·衡門》、《詩經(jīng)·君子于役》，說自己隱居衡門十分閑適快樂。日暮時分，看著牛羊歸來，享受與自然融為一體的喜悅。下闋“去衛(wèi)”以下三句用《論語·衛(wèi)靈公》、《孟子·萬章》、《禮記·檀弓上》，否定孔子棲惶奔走，四處求仕。實際也是對自己之前出仕的反省。“長沮”兩句用《論語·微子》、《論語·憲問》，說自己要像隱士長沮、桀溺那樣躬耕田園。全詞化用經(jīng)典而達天衣無縫的境界，極見詞人學養(yǎng)、天才。

(二)寫景為主

此類作品以描繪園林風光為主，不在詞中明確抒發(fā)一己感情。典型之作如北宋毛滂所作《驀山溪》。毛滂于元符二年(1099)年任武康(今浙江德清)縣令，其時縣圃盡心堂荒廢已久，毛滂對其加以整修，更名“東堂”，自序[4]P870其整修過程云：

試擇其螻蟻之余，加以斧斤，乃能為亭二，為庵、為齋、為樓各一，雖卑隘僅可容膝，然清泉修竹，便有遠韻。又伐惡木十許根，而好山不約自至矣。乃以生遠名樓、畫舫名齋、潛玉名庵、寒秀、陽春名亭、花名塢、蝶名徑。而疊石為漁磯，編竹為鶴巢，皆在北池上。獨陽春西窗得山最多，又有酴醿一架?！?/p>

修整完畢后，毛滂賦《驀山溪》[5]P870云：

東堂先曉，簾掛扶桑暖。畫舫寄江湖，倚小樓、心隨望遠。水邊竹畔，石瘦蘚花寒，秀陰遮，潛玉夢，鶴下漁磯晚。藏花小塢，蝶徑深深見。彩筆賦陽春，看藻思、飄飄云半。煙拖山翠，和月冷西窗，玻璃盞，蒲萄酒，旋落酴醿片。

上闋寫“東堂”景致：朝陽拂扶桑而升，最先照耀東堂。在畫舫齋中，體味扁舟入江湖之適意。倚生遠樓眺望，心隨景而廖遠。寒秀亭邊，清泉修竹，苔蘚爬滿瘦石，顯得幽冷。潛玉庵中午睡夢覺，日薄西山，白鶴飛過北池中漁磯，返回鶴巢休憩。下闋繼續(xù)寫景：花塢小，蝶徑深深。用彩筆賦寫陽春亭，才思英發(fā)，飄入半空。傍晚遠山蒼翠，山嵐起伏。月明星稀時，于陽春亭西窗賞月。斟一盞葡萄酒，坐酴醾架下，花瓣時時飄落。全詞以寫景為主，對比詞序可知，詞中一一描寫了東堂景致。以寫景為主，是宋代園林詞的一種重要寫作模式。該類作品還有南宋洪適描繪其園林盤洲的十四首《生查子》，其中十二首分寫盤洲每月不同景致。再如吳儆《浣溪沙·春題別墅》、楊適《長相思·題丈亭館》等。辛棄疾園林詞中類似作品如《南歌子·新開池，戲作》[6]P391：

散發(fā)披襟處，浮瓜沈李杯。涓涓流水細侵階。鑿個池兒，喚個月兒來。畫棟頻搖動，紅蕖盡倒開。斗勻紅粉照香腮。有個人人，把做鏡兒猜。

辛棄疾新開掘的池塘竣工，為賦此詞。上闋說：新開池乃詞人散發(fā)披襟，浮瓜、沉李，飲酒娛樂的地方。潺潺的溪水浸潤居室臺階，就在不遠處開掘一個水池，山泉注滿后，等到夜里，將天上的月兒喚到池中來。下闋謂：詞人家中的畫棟雕梁影映到池中，清風拂來，水波蕩漾，使得水中的影像頻頻搖動。池水清澈，紅色的荷花如倒開在水中。家里的女子將清澈的水池當作鏡子，不時在池邊臨照香頰、紅顏。本詞以寫景為主，將明月、荷花、水邊建筑、女子的容顏在清澈池水中的倒影寫得婀娜多姿、美麗可人。全詞構(gòu)思精巧，妙趣橫生。

(三)人景結(jié)合

即通過描寫園林景致來表現(xiàn)作者的情志，其重點在情感的抒發(fā)。此類作品或表現(xiàn)詞人詩酒風流之雅趣、隱居高蹈之節(jié)操；或抒發(fā)人生的感慨。

前者如南宋詞人樓鍔所寫《浣溪沙·雙檜堂》[7]P2284：

夏半陽烏景最長。小池不斷藕花香。電影雷聲催急雨，十分涼。芡剝明珠隨意嚼，瓜分瓊玉趁時嘗。雙檜堂深新釀好，且傳觴。

詞的上闋寫夏日雙檜堂中風光：天長日久，風吹花香，雷雨送涼。下闋說詞人于堂中吃芡實，嘗瓜果，飲用自釀美酒。全詞表現(xiàn)的是一種幽居之樂。宋代園林詞中此類作品極多，如葛郯《臨江仙·明遠樓》、曹冠《喜朝天·綺霞閣》、趙彥瑞《朝中措·乘風亭初成》、葉夢得《水調(diào)歌頭·湖光亭落成》等等。蓋宋人多受到白居易“中隱”思想的影響，進亦樂，退亦樂。既然無法實現(xiàn)政治抱負，不妨歸隱林泉，詩酒度日，追求文人高雅之生活趣味。同時也表明自己不汲汲于富貴榮華，安于衡門之下。辛棄疾此類作品如《蘭陵王·賦一丘一壑》，寫其鉛山(今江西鉛山)居所中的景致——“一丘一壑”，并言其隱居鄉(xiāng)間“一丘一壑也風流”之意。

后者如北宋蘇舜欽《水調(diào)歌頭·滄浪亭》[8]P215：

瀟灑太湖岸，淡佇洞庭山。魚龍隱處，煙霧深鎖渺瀰間。方念陶朱張翰，忽有扁舟急槳，撇浪載鱸還。落日暴風雨，歸路繞汀灣。

丈夫志，當景盛，恥疏閑。壯年何事憔悴，華發(fā)改朱顏。擬借寒潭垂釣，又恐鷗鳥相猜，不肯傍青綸。刺棹穿蘆荻，無語看波瀾。

蘇舜欽支持范仲淹等人的“慶歷新政”，被反對變革的王拱辰等人彈劾罷官。落職后，蘇舜欽至蘇州買得滄浪亭，并賦此詞。上闋以寫滄浪亭景致為主，末尾“落日暴風雨”一句，頗有象征意味，寓示朝中反變革的保守勢力的橫暴。詞的下闋中，蘇舜欽報國無門，無奈歸隱之義憤表現(xiàn)得極其明顯?！罢煞蛑尽眱身崳f自己正當盛年，應報國拯民，恥于幽閑林下。而黨爭的打擊，使得自己身心憔悴，年少白頭，紅顏速老。“擬借”以下數(shù)句，說自己想要忘卻世事，徹底歸隱，漁釣度日，然而內(nèi)心卻難以平靜，鷗鳥也不肯來就青綸。自己只能“刺棹穿蘆荻，無語看波瀾”，既是無奈，又是激憤。此類作品再如南宋詞人汪莘所作《沁園春·自題方壺》，其上闋完全是詞人一生不平之描繪。辛詞中此類作品如《沁園春·帶湖新居將成》[9]P95，其上闋云：

三徑初成，鶴怨猿驚，稼軒未來。甚云山自許，平生意氣，衣冠人笑，抵死塵埃。意倦須還，身閑貴早，豈為莼羹鱸鲙哉。秋江上，看驚弦雁避，駭浪船回。

“三徑”以下三句，說帶湖新居馬上建成，園林中的猿鶴驚訝主人尚未歸隱。是對自己尚未辭官的自嘲。“甚云山”以下四句反問：為何自己這樣志氣高遠、清潔脫俗的人老是廁身污濁不堪的官場，被那些衣冠楚楚的官場顯貴所嘲笑呢？“意倦”以下三句，謂自己辭官，并非是貪圖退隱后的安逸享受?！扒锝稀币韵氯?，以驚弓之雁、船回駭浪，表明自己歸隱的真正原因是厭惡了仕途的變化莫測、平地波瀾。整個上闋抒發(fā)詞人決心歸隱的志愿。

若是題賦他人園林，不免會提及園林主人，或贊揚其功業(yè)，或高標其德操。如毛幵《念奴嬌·題曾氏溪堂》，恭維主人政績會如召公一般，有《甘棠》之歌來稱頌。再如洪適《望海潮·題雙巖堂》，預言主人成就功業(yè)后會被天子召入朝廷，委以重任。辛棄疾此類作品如《水龍吟》(斷崖千丈孤松)題寫任子嚴高風堂，稱贊其掛冠歸隱之高尚情操，并將其園林與白居易等“洛陽九老”的園林相提并論。又如《木蘭花慢·題上饒郡圃翠微樓》，在下闋頌揚郡守政績。

二 辛棄疾園林詞之開拓

辛棄疾園林詞雖多有繼承前人者，但他畢竟是天才詞人，其園林詞自有許多與眾不同處。以下從三方面進行論析：

(一)想象奇崛

辛之園林詞往往想象奇崛，避開對園林興建過程的實際描寫，將園林或園林景致的來歷描繪得精彩紛呈，此類寫法不見于之前園林詞。如其賦友人何同叔浮石山莊的《洞仙歌》[10]P531：

浮石山莊，余友月湖道人何同叔之別墅也。山類羅浮，故以名。同叔嘗作《游山次序榜》示余，且索詞，為賦《洞仙歌》以遺之。同叔頃游羅浮，遇一老人，龐眉幅巾，語同叔云：“當有晚年之契。”蓋仙云。

松關(guān)桂嶺，望青蔥無路。費盡銀鉤榜佳處。悵空山歲晚，窈窕誰來，須著我，醉臥石樓風雨。仙人瓊海上，握手當年，笑許君攜半山去。劖疊嶂卷飛泉，洞府凄涼，又卻怪先生多取。怕夜半羅浮有時還，好長把云煙，再三遮住。

上闋“松關(guān)”兩句，乃是對山莊整體景致之描繪?！皭澘丈健比?，想象自己游覽友人山莊之情景。下闋展開想象，敘寫山之由來：友人至羅浮山遇仙，仙人同意將一半羅浮山贈予。友人于是“劖疊嶂，卷飛泉”，把山帶回，興建了浮石山莊。仙人失去半山，洞府凄涼，心里怪友人多取。詞人奉勸友人用云煙將山遮住，以防從仙人處取得之山半夜飛走。如此想象，出人意表。再如《歸朝歡·題趙晉臣敷文積翠巖》[11]P479：

我笑共工緣底怒。觸斷峨峨天一柱。補天又笑女媧忙，卻將此石投閑處。野煙荒草路。先生柱杖來看汝。倚蒼苔，摩挲試問，千古幾風雨。

長被兒童敲火苦。時有牛羊磨角去?；羧磺д纱鋷r屏，鏘然一滴甘泉乳。結(jié)亭三四五。曾相暖熱攜歌舞。細思量，古來寒士，不遇有時遇。

積翠巖雖是天然巖石，然而經(jīng)趙晉臣去其纇石(辛棄疾有詩《和趙晉臣敷文積翠巖去纇石》紀其事)，且“結(jié)亭三四五”，又于積翠巖附近建“高閣”。由此，積翠巖成為趙晉臣之園林景致，是以在本文論述范圍內(nèi)。詞人在上闋描繪積翠巖之來歷，可謂想落天外：共工怒撞不周山，女媧煉石補天。而其中一塊沒有被使用，被遺棄到了“野煙荒草路”，即是積翠巖。如此神奇想象，未審曹雪芹是否參考此詞內(nèi)容，創(chuàng)作了《紅樓夢》開篇之石頭神話。再如《千年調(diào)·開山徑得石壁，因名曰“蒼壁”，出望外，意天之所賜邪，喜而賦之》。詞人開山徑得一石，命名“蒼壁”，可算詞人之置石。詞人想象自己如屈原那樣周游九天，天帝宴以瓊漿玉液，并賜奇石“蒼壁”。

(二)說理為主

辛棄疾往往由園林或園林景致之名衍化開來，展開議論，更是之前園林詞人所未有的手段。如《水調(diào)歌頭·題永豐楊少游提點一枝堂》[12]P276：

萬事幾時足，日月自西東。無窮宇宙，人是一粟太倉中。一葛一裘經(jīng)歲，一缽一瓶終日，老子舊家風。更著一杯酒，夢覺大槐宮。記當年，哧腐鼠，嘆冥鴻。衣冠神武門外，驚倒幾兒童。休說須彌芥子，看取鹍鵬斥鷃，小大若為同。君欲論齊物，須訪一枝翁。

上闋言“一枝”之意，即人在宇宙中極渺小，如太倉一粟，有“一枝”棲身足矣。一裘一葛足備經(jīng)年穿戴，一瓶一缽可供一日飲食。而功名富貴之追求，玉堂金馬、鐘鳴鼎食之享受，皆是南柯一夢耳。下闋結(jié)合自身經(jīng)歷，言大小有別?！坝洰斈辍币韵挛寰洌喳g鶵、冥鴻自比，以鴟梟比陷害自己的小人。進而得出鯤鵬和斥鷃有翱翔九天與來往蓬蒿之別，鯤鵬自然也是詞人自比。最終，詞人得出自己的結(jié)論“大小若為同”，即不同也。自然地，并非詞人不懂“大小之辯”，只是以此來抒發(fā)自己“忠而被謗”之怨憤。結(jié)尾一韻亦具幽默氣息，告訴大家，要論辯“齊物”之理，還是去拜訪“一枝翁”吧，回到“一枝”。就園林描寫來說，上片繳足“一枝”之意，言“小”；下片則由此展開議論，言“大小若為同”。全詞并無園林景致之描繪，亦沒有對園林主人之贊揚，全都是由“一枝”衍化而來。此類詞作又如《哨遍·秋水觀》，從“秋水”二字出發(fā)，檃括《莊子》文字，來展開議論。再如《哨遍》(池上主人)，是應友人趙昌父之托，賦寫其弟成父“魚計”亭的，詞人卻從“魚計”出發(fā)，對《莊子》中的文字進行考證。這種園林詞，完全撇開園林景致以及園林主人，全是詞人自己思想歷程之展現(xiàn)。這種寫法可謂宋代文化之直接體現(xiàn)。宋人重理，多于亭臺、廳堂、園林之記文乃至于游記中發(fā)表議論，展開其哲理之探究。典型之作如王禹偁《待漏院記》，蘇軾《凌虛臺記》、《超然臺記》、《三槐堂銘》，蘇轍《黃州快哉亭記》、王安石《游褒禪山記》等。辛棄疾的園林詞創(chuàng)作，正是這一傾向之體現(xiàn)。

(三)園林營造寫入詞章

辛詞題寫自己園林時，往往寫到園林建設(shè)的規(guī)劃；題寫友人園林時，則對其園林營造提出意見。此乃之前園林詞未嘗涉及過的內(nèi)容，體現(xiàn)出詞人園林建造的高明眼光。如《沁園春·帶湖新居將成》[13]P95的下闋：

東岡更葺茅齋。好都把軒窗臨水開。要小舟行釣，先應種柳，疏籬護竹，莫礙觀梅。秋菊堪餐，春蘭可佩，留待先生手自栽。沈吟久，怕君恩未許，此意徘徊。

詞人的規(guī)劃是這樣：在東岡修葺茅齋，將窗戶都面向帶湖，鄰水而開。在湖邊種上柳樹，以成柳浪聞鶯之景，方便駕小舟垂釣。護竹的籬笆不要太密、太高，以免擋住賞梅的視線。而秋菊、春蘭，要詞人自己手種。屈原《離騷》云：“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所以“秋菊”兩句既是實寫，也喻示詞人高潔之操守。

題寫友人園林的詞作如《浣溪沙·趙景山提干賦溪臺，和韻》[14]P297：

臺倚崩崖玉滅瘢。青山卻作捧心顰。遠林煙火幾家村。

引入滄浪魚得計，展成寥闊鶴能言。幾時高處見層軒。

上闋描繪了友人所建溪臺及其附近的景致：溪臺背靠山崖，如玉石一般，為青山增添魅力。遠山狀如眉黛，是在效仿溪臺，反襯溪臺之美。站在溪臺上跳遠，林外的村落隱約可見。下闋前兩句描寫溪臺營造的匠心：引入江水以濟溪水，使得游魚生活更加便利，亦增水光山色。溪臺建得十分寥闊，又使水鳥野鶴活動空間更大。結(jié)句“幾時高處見層軒”，是建議友人再修建一座較高軒式建筑，以便登高臨下。辛棄疾園林詞中此類作品再如《賀新郎》(拄杖重來約)下闋末尾：“好臥長虹陂十里，是誰言聽取雙黃鶴。推翠影，浸云壑”，建議友人在積翠巖前蓄水成陂，彼時翠色山峰倒影在水面，陂水浸潤云煙覆蓋之山谷，將使積翠巖更加美麗。

總之，相比之前詞人局域于景致描繪、文人風雅與感情抒發(fā)，辛棄疾園林詞展現(xiàn)了其恣肆的議論、奇特的想象以及園林營造規(guī)劃，具有高超的藝術(shù)水準。辛棄疾行事有英雄豪杰的眼光與手段，其園林詞創(chuàng)作也可作如是觀。

[1]周維權(quán).中國古典園林史[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1999.

[2][4][5][7][8]唐圭璋.全宋詞[M].北京：中華書局，1999.

[3][6][9][10][11][12][13][14]鄧廣銘.稼軒詞編年箋注(定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責任編校：余中華)

Study of XIN Qiji’s Gardening Ci

WANG Yang

(College of Yangming Culture, Guizhou Normal University, Guiyang Guizhou 550025, China)

XIN Qiji created many gardening Ci, while he was building gardens. He did not only inherit tradition but also opened up the new fields. XIN Qiji’s hero characters can be seen from these works, which are of high artistic level.

XIN Qiji；gardening Ci；development

2017-05-15

汪洋(1987—)，男，貴州遵義人，貴州師范大學貴州陽明文化研究院講師，博士。研究方向：中國詩學、陽明學。

I206.2

A

1008-4681(2017)04-010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