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前的1987年,割不斷的骨肉親情終于融化了阻隔海峽的堅冰,沖開了封閉38年之久的兩岸往來之門。在開放探親前,兩岸間,已有許多人通過各種方式尋找親人,表達思念;開放探親后,又有太多動人故事令人感懷。
1979年,《告臺灣同胞書》發(fā)表后,分隔兩岸的民眾看到了開放的希望,一些遷臺老兵開始寫信,開始尋找失聯(lián)三十多年的親人。當時,由于兩岸尚未通郵,老兵們?yōu)榱吮磉_對大陸親人的思念,不得已輾轉(zhuǎn)把信寄到了香港。
田圻暢從1983年開始在香港幫助兩岸尋親,4年的時間共有一萬多封信經(jīng)過他在兩岸之間流轉(zhuǎn),他的家成為了名副其實的信件中轉(zhuǎn)站。那些收信人為田圻暢的信件,就是需要他傳遞的思念。由于大陸幅員太大,當時的航空也不發(fā)達,所以每一封信的背后都是數(shù)月的漫長等待。
30余載的背井離鄉(xiāng),或許意味著滄海桑田。不幸中的萬幸是,有些人找到了在大陸的親人,一家人輾轉(zhuǎn)在香港團圓。而有的等待后的結(jié)果卻是“查無此人”,永不抵達的家書或許就代表了永遠的遺憾?!安恍抑械娜f幸”和“查無此人”交織匯聚成那個時代的縮影。
四年,一萬多封信,一萬多次的尋找,這只是經(jīng)過田圻暢傳遞的信,在那個年代,這些數(shù)字想必只是冰山一角。
兩岸封鎖之門是被一群老兵敲開的,他們的領頭人叫何文德,當時他這么做,是抱著必死的信念。
“我,何文德,湖北省房縣人。今生今世不能活著見父母,死也要回大陸!不達目的,死不罷休!”他站在臺上,用嘶啞而高亢的聲音高喊著:“你要抓、要殺、要活埋,聽清楚,動手吧!”
這一幕來自1987年3月。同月,何文德任會長的外省人返鄉(xiāng)探親促進會成立。為了不連累家人,何文德竟離了婚,還寫下遺書。
何文德和幾位老兵穿著胸前寫著“想家”兩個大字的衣服,到鬧市、眷村、“榮民之家”一張張發(fā)送傳單。
他們借傳單回應:“如果說這是我們?yōu)橹袊鴼v史上因真正分裂而使得千千萬萬離散的骨肉、隔絕的夫妻、破碎的家庭得有重新團聚之期所必須付出的某種代價,我心甘情愿承受這一切!”
圖為電視劇《原鄉(xiāng)》還原老兵上街場景
這些老兵們游行、集會,高唱著《母親你在何方》,終于敲碎了封鎖的堅冰。
1988年1月14日,以何文德為團長的首個“臺灣返鄉(xiāng)探親團”啟程赴大陸。探親團手持“外省人返鄉(xiāng)探親促進會返鄉(xiāng)探親團”的小旗子,旗子上印著兩岸地圖,一群白鴿正由臺灣向西飛進大陸。
1980年,在日思夜想母親32年之后,臺灣老兵高秉涵終于收到了一封家書,而他卻遲遲不敢打開……沒能見到母親成為高秉涵此生最大遺憾。在高秉涵的書房里,一直掛著母親生前穿過的衣服,他說:“這是我的寶”。
思親之苦、喪親之痛,讓高秉涵對與家人分離的臺灣老兵的處境感同身受。
從1991年開始,高秉涵陸續(xù)將老鄉(xiāng)的骨灰送回故鄉(xiāng)?!盎钪炎鲇巫?,死了拒做游魂。樹高千丈,葉落歸根?!边@是當時流傳在臺灣老兵中的一句口號,也成了高秉涵后半生一直在踐行的承諾。
后來又有越來越多不認識的人也聞訊前來找他幫忙,20多年來他已經(jīng)送回約150個老兵的骨灰,讓離鄉(xiāng)的孤魂葉落歸根。高秉涵因此成為許多孤苦老兵的緊急聯(lián)絡人。
2016年的某一天凌晨,高秉涵被醫(yī)院的電話叫醒,一位96歲的老兵處于彌留之際。這位老人因罹患糖尿病截肢,沒有子嗣,始終沒能踏上故鄉(xiāng)的土地?!拔覍λf,老哥啊,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你的骨灰送回家鄉(xiāng),讓你葉落歸根!”高秉涵回憶說,當時老先生止不住老淚縱橫,沒過多久就閉上了眼睛。
高秉涵有一個山東老鄉(xiāng)叫桑順良,1949年隨警校遷至臺灣。高秉涵說,桑順良相貌堂堂,卻一直沒結(jié)婚,以致被很多人誤會。
直到1978年桑順良去世,高秉涵看到桑順良的遺書,才解開了這位老鄉(xiāng)終身未娶之謎。原來桑順良一直在等著兩岸和平統(tǒng)一了可以回去跟大陸的未婚妻結(jié)婚。
桑順良在給未婚妻的訣別信中寫道:
親愛的肖娟娟:
三十年分離,三十年相思,淚水都流干了,你還記得我吧!
1948年7月,我倆在菏澤高中畢業(yè)時,就跪地立誓,私訂終身,我非你不娶,你非我不嫁,我當年9月1日考取警察學校,即前往徐州報到接受教育,約好你在中秋節(jié)過后就前來徐州會我,未料時局大變,中秋節(jié)過了,你并未來徐州,我也跟著警校遷往南京了,從此就失去了聯(lián)絡。
1949年初,我隨校遷來臺灣。最近我在臺灣擔任警察派出所所長任內(nèi),因健康檢查發(fā)現(xiàn)患了肝癌,已到了末期。醫(yī)生說:我的生命還有六個月就結(jié)束了。
如今,我倆也不可能再有相見的機會。我信守了承諾,終身未娶,但你是否早已結(jié)婚生子?或是否也在信守地等我?或已不在人間?這是一封寄不出去的信,也算是我的最后遺書吧!你家住在菏澤城西北肖老家村,我家住在大桑莊,我把這封無法投寄的信交給了肖老家西北三里路的小高莊的高秉涵,拜托他,如果你還活著,如果你還在信守承諾等著我,那就把這封信和我的骨灰交給你,再補舉行一次冥婚吧。
如果你已不在人間了,那就請高君協(xié)助,把我的骨灰埋在你的墓旁,我倆在有生之年未能結(jié)為夫妻,也只有在九泉地下結(jié)為連理枝了……因為我的生命己不久人世了,在此行將就木入土前夕,最后在哭泣中完成了這封訣別書信,我倆活著不能相見,我在活著時都在等著你,我也會死后在地下等著你……
親愛的肖娟娟:我此刻在號啕大哭中呼喚著你,肖娟娟!肖娟娟!我愛你……永遠,永遠……
在桑順良去世十多年后,高秉涵終于在山東故鄉(xiāng)找到了肖娟娟,她也在苦苦地等待桑順良歸來。
當高秉涵把桑順良的骨灰給她時,她失聲痛哭,后來還辦了冥婚。幾個月后,肖娟娟也無疾而終。兩人埋葬在一起。
90多歲的臺灣老人夏全茂原籍東北,當年跟隨國民黨來到了臺灣,與大陸的親人分開了。如今他患上了老年癡呆癥,盡管老人的記性越來越差,但他一直堅持深愛著老伴和親人。
夏全茂的孫女夏德萱(萱萱)決定,用鏡頭記錄下爺爺奶奶每個甜蜜瞬間,她將視頻傳到了社交網(wǎng)絡上,吸引了66萬網(wǎng)友關(guān)注,不少人都被這對東北爺爺和臺灣奶奶的愛情感動。
他本以為,全家只有自己生還,此生他再也不會見到任何親人了。然而萬萬沒想到的是,在大陸網(wǎng)友的幫助下,2016年,夏全茂竟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兄弟夏全鰲一家。在那一刻,在得知找到爺爺?shù)挠H人時,孫女萱萱激動得熱淚盈眶:“在得了阿爾茨海默癥后,(他)什么都忘了,但對親人的愛從沒忘記過。爺爺曾說,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這種故事存在,如果他們還能相遇,那么,死而無憾?!?/p>
隨后,多位大陸網(wǎng)友一同幫助萱萱和大陸家人取得聯(lián)系,在眾多網(wǎng)友的牽線下,萱萱和夏本鐵(夏全鰲的孫子)終于在2016年的年末取得了聯(lián)系,一家人在視頻中見了面。
遺憾的是,夏全茂的哥哥夏全鰲已過世,90多歲高齡的夏全茂也難以長途跋涉。但無論如何,此生能找到大陸兄弟的親人,已經(jīng)非常難得。
2016年年末,萱萱決定,替爺爺回一次老家,拍下親人們的視頻,給爺爺安慰。很多臺灣網(wǎng)友因這段跨越海峽的大團圓感動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