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炯

理查德·阿維頓 （Richard Avedon，1923-2004） 被稱為美國職業(yè)攝影師的典范，在長達60年的攝影師生涯中，他以飽滿的激情和天才的視覺能力，打破了肖像攝影、報道攝影和時尚攝影的界限，不僅創(chuàng)造了一個風格鮮明、豐富而立體的阿維頓攝影圖庫，更在攝影史的進程中，就攝影語言探索與攝影類型疆界的突破做出了杰出的貢獻。

《朵薇瑪與大象共舞》無疑是阿維頓最著名的一幅作品，也是他征服世界的敲門磚。二戰(zhàn)以后，高級服裝擁有越來越廣闊的市場。阿維頓設計場景，將身著優(yōu)雅晚裝的著名模特朵薇瑪 （Dovima）置于幾頭大象身邊。這是一個超出想象的空間，充滿野性和力量。晚禮服黑白相間，與白色挽帶形成流暢的線條，吸引著觀者的視線。模特游刃其中，仿佛與大象共舞。簡潔的背景，豐富的肌理，襯托出模特和晚裝的細膩與柔和。

商業(yè)人像攝影貫穿了阿維頓的整個攝影生涯。從黑白影像到彩色影像，時尚隨時光變遷，他卻早已突破陳規(guī)，創(chuàng)建獨有的視覺語言，并一生堅持下去。阿維頓視覺語言特點體現(xiàn)在影調結構和人物情緒控制兩個方面。他通常使用單色的、均勻的簡潔背景，環(huán)境信息降為“0”，讓人物本身“說話”。在一片灰白色背景前，阿維頓調動人物情緒，將時尚的理念注入到被攝者的發(fā)型和服飾中，更注入到人物肢體動作和身體姿態(tài)中。早在50年代，年輕大膽的阿維頓就開始顛覆時尚業(yè)刻板、僵硬的模特造型，他讓模特奔跑追逐，跳躍甚至摔倒，充滿極致的動感。到了90年代，阿維頓為《紐約客》拍攝各種年齡、各種身份的男人、女人中近景，他讓被攝者做怪臉、撕扯皮膚、或者倒立、緊緊擁抱，在簡單背景前是飽滿的面部表情與豐富的身體信息。他還常常打破拍攝規(guī)范，拉著模特在街道上，在夜總會，在馬戲團，在海灘上和其他無名的地方拍攝。他多采用大畫幅相機那些充滿動感的人，可以想象他的拍攝現(xiàn)場，“群魔亂舞”之后，是凝結在照片上的大膽的線條結構、充滿動感的畫面元素集合，最終形成突破常規(guī)的視覺表達?？粗⒕S頓的時尚照片，我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這是一位激情四射的攝影師，有著無盡的智慧和創(chuàng)造力。

70年代阿維頓的肖像創(chuàng)作與他的時尚攝影氣質截然相反。他在時尚與商業(yè)領域拍攝模特和名人，要賦予這些習慣于閃光燈的、帶著面具的人一份真實而深刻的存在感。所以，我們看到了一個失落而憂傷的瑪麗蓮·夢露，一個身體刀疤縱橫的安迪·沃霍。1969年阿維頓的父親患癌癥，他將大畫幅相機對準父親，一如既往的單一背景，均勻的照明，半身像，拍攝了四年。這是一組攝影師面對自己親人的客觀記錄，我們看到疾病侵蝕生命的殘酷，看到人走向終結時的哀傷、掙扎和無力。阿維頓的鏡頭從拍攝名流，轉向拍攝普通人的真實狀態(tài)。這些系列中，人是沉默而靜態(tài)的悲傷來自生命內部。

受（Amon Carter Museum）阿蒙·卡特美國藝術博物館之邀，從1979年到1985年，阿維頓用6年的時間在美國中西部幾個州旅行，與人相遇，拍攝這些來自真實生活中的人。時尚攝影簡潔干凈的背景，均勻的布光，高品質的影調呈現(xiàn)，卻拋開對人物情緒的調動和動作的設計，更不進行嚴謹?shù)臉媹D和造型處理。他讓被攝者在鏡頭面前真實、自然、平靜地表現(xiàn)自己。這些沒有物質條件保障的人生，這些不經控制的身體，就這樣跌跌撞撞地沖擊著畫框，流露真實的情感。真實而茫然的存在，成為了對美國社會現(xiàn)實最深刻的寫照。最終完成的《在美國西部》（In The American West）肖像系列，創(chuàng)造性地沖破了藝術與時尚的界限，成為阿維頓創(chuàng)作生涯最重要的作品，是攝影史上革命性的篇章。

阿維頓是建構攝影史的攝影師。他不僅創(chuàng)造了黑白肖像的典范，也成功探索了彩色的語言，在傳播領域，他與品牌全力合作，在商業(yè)創(chuàng)作中表達自己的政治、文化、藝術觀點。1965年第4期《時尚芭莎》（BAZAAR）雜志特邀阿維頓擔任客座編輯，完成了一組充滿未來氣息的時尚照片。在這組照片中，我們既看到了拼貼、抽象線條、負像等二三十年代現(xiàn)代主義藝術的痕跡，也看到了波普藝術、大眾消費等后現(xiàn)代主義的開啟與承接。美國社會崇尚英雄主義的價值觀也在時尚影像中得到了消費。

眾所周知，理查德·阿維頓是最優(yōu)秀的商業(yè)攝影師。同時我們深刻認識到他在藝術上的追求，他的《在美國西部》拓展了藝術攝影和紀實攝影的語言，開創(chuàng)了一種新的攝影美學表現(xiàn)方式。但是，如果我們把他的視覺作品進行一個整體研究時，就會發(fā)現(xiàn)，阿維頓其實就像美國當代先鋒藝術家馬修·巴尼（Matthew Barney），是一位偉大的先鋒藝術家。他把無窮盡的創(chuàng)造力投入到時尚領域，借助時尚表達了他對世界的幻想和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