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偉

一

時光不是箭，是火箭。周蹦蹦瞧著三三兩兩回家的廣場舞大媽，搖著小腦袋不停地嘆息。現(xiàn)在，上班高峰已過，指望這群大媽“見死相救”，那是癡人說夢，人家手里衣服、扇子、寶劍都塞滿了，誰會長出第三只手買報紙？

趙子銘的電話來了：“蹦蹦閣下，你開張了嗎？在下報告一下戰(zhàn)績，已經(jīng)脫手二十份，感謝宇宙、感謝地球、感謝可愛的李老師！”

你個臭子銘，最拿手的就是在別人的傷口上撒鹽，哼，想我做你的腌魚，沒門。周蹦蹦厚著臉皮，打腫臉充胖子說：“我也賣出一些?！逼鋵嵥掷锏膱蠹垱]賣掉一份。

周蹦蹦后悔起來。昨天是周五，李老師在班里選拔社會實踐“生存大師”，真不該報名，出什么風(fēng)頭啊！這下子被風(fēng)打昏了頭。李老師規(guī)定：他和趙子銘，每人一天得賣出三十份報紙，才有資格代表班級參加學(xué)校的生存大賽。聽說別的班創(chuàng)造了五十多份的紀(jì)錄。

李老師說：“賣一份報紙，可提成五角，你們今天不準(zhǔn)帶錢，就靠提成解決中餐和礦泉水?！?/p>

周六，周蹦蹦六點半就雄赳赳出了門。懷里抱著一疊報紙，他站在地鐵站閘機旁邊，一直不敢出擊。他旁邊幾個女生，露出兩排潔白如玉的牙齒，可愛至極，加上嗓子甜甜地叫： “阿姨，今天報紙上有李冰冰化妝秘笈，買不買？”“叔叔，買份報紙吧！你長得這么帥，心腸一定很好，買份吧！”在她們裝萌賣乖中，不時有人買幾張。

周蹦蹦有點受不了，他想：這樣發(fā)嗲推銷報紙，就是打死我一百回，我也不會干。不過，話說回來，我要是大人，也會買她們的報紙，你看那個女生的牙齒，真白，哪像我，一張嘴就嚇?biāo)纼深^牛。

就這樣僵持了很久后，周蹦蹦還是鼓起勇氣擠到人流中，仍然不敢開口，最大的本事，無非是把報紙舉過頭頂而已。

二

另外一個地鐵站的趙子銘，身邊也有幾名外班女生搶占了先機，她們伶牙俐齒打動了一些上班族。趙子銘雖然也賣出了兩份，可距離三十份的目標(biāo)差太遠(yuǎn)了：不行，我堂堂一個男生，難道要敗在女生手里？得想絕招！

尋覓了一會，趙子銘縱身一躍，來了個倒立，他在輕軌出口處，雙腿撐在墻上，嘴里喊著：“賣報了，賣報了，買一份報，免費看倒立銜書，買兩份看倒立行走?！比藗兒闷娴貒鷶n過來，買下報紙。趙子銘說到做到，雙手撐地，倒立行走起來。他漲紅了臉，咯咯直笑，他看到各種各樣的皮鞋，奔涌而來，像要隨時踩上自己的頭。

就幾分鐘時間，就賣出了十多份。趙子銘的一顆心如同一只果凍，既甜蜜又柔軟。正在得意時，一名輕軌服務(wù)人員走過來：“喂！小孩，你干嗎呀，上班高峰，別擋著人家，一邊玩去，小心被踩著?！?/p>

趙子銘站起來，呼呼直喘氣：“哎呀我的媽呀，太累了。”

旁邊幾個女生嘰嘰喳喳指著趙子銘，趙子銘不屑一顧：你們盡管羨慕嫉妒恨吧，我的功夫你們學(xué)不來，你們女生講究形象，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劈叉下腰？

趙子銘看著手里的報紙，還是沒有完成任務(wù)啊，得再想其他點子。現(xiàn)在都八點多了，過一陣，上班高峰一過，那就沒戲了！

趙子銘很聰明，人稱柯南腦袋。他從書包里拿出彩筆，撕下一張草稿紙，寫上“買報紙，送肖像畫”幾個字鋪在報紙上。一位蘑菇頭發(fā)型的大姐姐過來了，買了一份。趙子銘拿出鉛筆，盯著大姐姐，唰唰唰幾秒鐘就繪了一幅大姐姐漫畫像：夸張的蒜頭大鼻子，還有仿佛冒著熱氣的包子臉。

趙子銘把自己的杰作遞給大姐姐，誰知道大姐姐柳眉一豎，把手里的報紙丟在地上：“不買了，小屁孩，我長這么丑嗎？”“這是漫畫嘛！”“我看你這不是漫畫，是亂畫，你這是要人跳海的節(jié)奏??！”大姐姐氣得要哭似的，一跺腳走開了。

趙子銘灰頭土臉地難過了一陣后，他決定把人畫漂亮一些，可是事與愿違，當(dāng)一個不太漂亮的姐姐走過來買報時，他把人家畫得美若天仙。大姐姐接過畫說：“小朋友，做人要實誠，我有這么漂亮嗎？以后可不許這么寒磣人?！?/p>

“大姐姐，在我眼里，你就很漂亮，再說了，你會越長越漂亮的。我這是畫的未來的你嘞?！壁w子銘大打情感牌，完全一副無辜的樣子，睜圓一雙大眼睛，苦著臉仰望著大姐姐。

“小家伙，嘴皮利索?。『?！我買兩份！”

就這樣，趙子銘的三十份目標(biāo)已經(jīng)完成。他準(zhǔn)備向新的目標(biāo)邁進(jìn)。

三

趙子銘給周蹦蹦打了一個電話：“午餐吃什么呢？我有十五塊錢了，我們拼一個肯德基咋樣，我出漢堡，你出上校雞塊？”

周蹦蹦心里憋屈啊，自己還沒一份報紙出手，哪有臉談吃的，“趙子銘，你別只顧得意，快拉兄弟一把，教教我，你怎么賣出去的？”

“好啊，那你先說一遍‘求求你！再說一遍‘我是笨蛋，最后說一遍‘你是天才?！?/p>

“你還有完沒完！不幫拉倒！好好好，我也不求你了，你就等著我餓死街頭吧！”

趙子銘知道周蹦蹦的脾氣，馬上說：“喂，你別死啊，你死了我可背不動，死胖子！”

打趣過后，趙子銘口吐真經(jīng)：“賣報紙真的不難，你呀不要害羞，賣報紙并不丟人。在害羞時，想想沒有賣出報紙，我們中午只能挨餓。你不要害怕大人，你把大人當(dāng)成我們的午餐，胖子是漢堡，瘦子是薯條。那樣你就會賣出去的。不付出勞動，克服膽小，哪有吃的呢！”

周蹦蹦覺得好玩，小孩把大人當(dāng)美食之源，有道理。這回走進(jìn)人流中。終于，一個五十多歲的伯伯，買下了報紙。捏著手里的紙幣，周蹦蹦感動了半天：“老伯伯，你真好，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周蹦蹦終于實現(xiàn)了零的突破！”

老伯伯給周蹦蹦帶來了信心，周蹦蹦晃動著手里的報紙，憧憬著美味的午餐，不過，現(xiàn)實是殘酷的，半個小時一晃而過，他的戰(zhàn)果還只是一份。他根本不好意思和那些伶牙俐齒的女生爭奪客源。

四

“趙子銘，我膽兒夠大了，效果還是一般般，你還有好法子么？咋賣快一些？”周蹦蹦帶著哭腔打電話。

“蹦蹦啊，你一直啟動你的笨蛋思維，當(dāng)然賣不出去，你得想想另類奇葩招數(shù)。你不是手工課的第一名嗎？你在校本課程上，不是學(xué)過雜耍嗎？搭配銷售，你明白嗎？另外還要再膽大一些?！壁w子銘似乎看到了周蹦蹦的賣報似的，把他的膽小，說得有鼻子有眼睛。

周蹦蹦還是不明白，賣報紙和手工、雜耍有什么關(guān)系？什么搭配銷售？哪跟哪呀。

笨蛋思維也有被陽光普照的時刻，周蹦蹦心里突然一亮，心領(lǐng)神會了趙子銘的用意。

這回他豁出去了，絕對不能給全班丟臉，我丟一次臉沒什么，保住全班四十五張臉是大事?？蓯鄣闹鼙谋南攵嗔?，他豁出去賣報這點事兒，也不是什么丟臉的事情。

“在家靠朋友，出門靠父母，各位父老鄉(xiāng)親！”周蹦蹦把“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說反了，沒想到，后面的“父老鄉(xiāng)親”接上去，這句錯話就天衣無縫了，還特別溫暖。他心一橫，脫掉上衣，擰成一根麻花，系在腹部，手上拿著紅黃藍(lán)三支筆，上下翻飛，變著鉛筆戲法。周圍的人也漸漸多了。

“各位，有錢出錢場，無錢出人場。錢場不要多，只要買份報，一塊一塊啰?！彼哪_下是一個文具盒和一疊報紙。人們走上前，自覺投錢取報。

面前的報紙，很快銷售了十多份，嘿嘿，我周蹦蹦也不是笨蛋思維嘛！

由于脫掉上衣，他上下牙咯咯打起仗來，有些冷了：“各位父老鄉(xiāng)親，由于天氣原因，今天的表演到此結(jié)束，謝謝各位溫暖的雙手給了我信心，咱們改天見。好人一生平安。”他穿上衣服，數(shù)數(shù)錢，咂咂嘴，心滿意足。這時，一位警察走過來：“小朋友，誰指使你來這雜耍的？大人躲哪了？”

原來，這幾天，警察接到好幾件大人唆使、勒令小孩上街行騙賣花和賣藝的報警，今天出來巡邏，正好遇到周蹦蹦雜耍，要解救他。

“警察叔叔，我們是社會實踐，賣報呢。因為賣不出報紙，我才想到雜耍，買一送一。”

警察剛開始不太相信，反復(fù)詢問觀察，確認(rèn)周蹦蹦的身份后，特意買下了兩份報紙，表示鼓勵。據(jù)警察說，他家孩子也這么大，看到周蹦蹦表演，很佩服。

周蹦蹦幻想，要是所有警察的孩子都和他一樣大，都在此刻出現(xiàn)，那該多好，我的報紙豈不是一搶而空？

還有幾份沒賣出，周蹦蹦一拍腦袋又想了一個招兒。他把書包里的透明膠、修正液、吸鐵石、橡皮什么的都拿出來。周蹦蹦一陣擺弄后，一堆可愛的玩具展現(xiàn)在大伙面前：橡皮雕刻成的可愛指數(shù)爆表的小白兔，用吸鐵石做成的高聳云天的城堡，用修正液做成的威風(fēng)凜凜的坦克。很快，幾個過路的大媽要買，有的說三塊吧？有的說五塊吧？周蹦蹦說，這小菜一碟哪，不要錢，只要你們買一份報紙。大媽們一個個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報紙被哄搶了幾份。

不一會兒，一位眼尖的阿姨看到周蹦蹦書包里露出的市優(yōu)秀學(xué)生獎狀，問：“你成績一定很好吧？”

周蹦蹦含羞一笑，說：“還湊合！”

阿姨轉(zhuǎn)身不見了，片刻后，她帶著一個和周蹦蹦差不多歲數(shù)的男孩過來了，站在他面前，男孩的后面是一輛房車，周蹦蹦嚇壞了，這是干什么？他在電影里看到，開房車的人，都很有錢。

阿姨從男孩手里拿出一本作業(yè)本，遞給周蹦蹦：“小朋友，你把這幾道題給我家孩子講一下可以嗎？麻煩了?！?/p>

周蹦蹦眨眼工夫就將幾道題解決了，男孩頻頻點頭。阿姨遞給周蹦蹦一百塊錢，說：“別嫌少，小朋友買點東西吃吃吧！”

周蹦蹦一愣，把錢推了過去：“阿姨，我不要，做幾道題算不了什么，我同時也復(fù)習(xí)了一遍吶！”

阿姨像被磁鐵吸住了，定在那里，直搓手，嘴里嘀咕“這多不好”，隨后，千恩萬謝過后，把余下的報紙都買走了。

五

周蹦蹦一個鍵一個鍵，慢悠悠給趙子銘撥通了電話：“喂，趙子銘呀！在干嗎呢？過來吧，我請客！”

“我才不吃垃圾食品。我要吃健康，又清爽的東西?！?/p>

“那你吃啥？”

“吃大餐！”

“你有那么多錢嗎？”

“怎么沒有，我又賣出了三十份，一共六十份啦?！?/p>

周蹦蹦“啊”了一聲，頭都大了。

過了一會，周蹦蹦背后傳來趙子銘的聲音：“開玩笑的啦！走，我們吃個蓋澆飯，你要肉末茄子的，還是魚香肉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