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寧
[摘 要]魏晉時期是男性審美大興時期,南朝劉義慶《世說新語》專列《容止》一章來記錄魏晉男子姿容儀態(tài),相比之下,對于女性的審美品鑒卻少之又少,這一反?,F(xiàn)象的背后必定有著更深層次的原因。魏晉黑暗動亂的社會背景激起了士人對于自身生命意義的高度關(guān)切以及對美的執(zhí)著追求,魏晉玄風的盛行讓士人們逐漸擺脫了名教禮法的束縛,而女性地位的變化也進一步促成了男性審美局面的出現(xiàn),諸因素的合成造就了美男盛行的魏晉時代。
[關(guān)鍵詞]魏晉 《世說新語》 男色 玄學 自我覺醒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14X(2016)29-0308-01
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美這個字通常是用來形容女子的。相較之下,男性之美則往往被世人忽視,誰曾料想到了魏晉,男女在審美風尚和意識趣味上竟呈現(xiàn)了一種與前朝截然不同的轉(zhuǎn)變,男色之美開始受人矚目,從來沒有一本書能像志人小說《世說新語》一樣專門開辟一章的篇幅《容止》濃墨重彩地描繪男性的形體之美與神情之美。
一、魏晉男性審美風潮盛行的表現(xiàn)
陰柔美:膚白資美,秀骨清像
何平叔美資儀,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
衛(wèi)玠從豫章至下都,人久聞其名,觀者如堵墻。玠先有羸疾,體不堪勞,遂成病而死。
有人嘆王恭形茂者,云:“濯濯如春月柳?!?/p>
看《世說新語·容止》記載的一位位白面小生真是風流無限。魏晉人似乎對白皙面頰情有獨鐘,并不推崇如今象征著健康的古銅色皮膚,何晏雖經(jīng)證實是天生麗質(zhì),但平日里卻也有傅粉的習慣,甚至還有個“傅粉何郎”的美譽,曹氏集團中無論是曹姓族人還是曹家快婿,也皆喜傅粉。在《世說新語·容止》中,作者雖未從正面角度詳細地記載如潘安、衛(wèi)玠等人的五官如何、身高幾尺,但卻用烘托比喻的手法將一個個柔弱無骨的美少年帶到了大眾視野面前:以楊柳的秀麗裊娜襯王恭的陰柔多姿;以婦人的連手共縈、擲果盈車襯妙人潘安為世間少有之容態(tài)姿儀;“京城媛女無端癡,看殺衛(wèi)玠渾不知”,凸顯出當時男性講求秀美以及社會對于秀美男子的追逐之勢已蔚然成風。
陽剛美:亮采偉岸,風神卓然
嵇康身長七尺八寸,風姿特秀。見者嘆曰:“蕭蕭肅肅,爽朗清舉?!被蛟疲骸懊C肅如松下風,高爾徐引?!?/p>
周伯仁道桓茂倫:“嵚崎歷落可笑人。”或云謝幼輿言。
周侯說王長史父:形貌既偉,雅懷有概,保而用之,可作諸許物也。
海西時,諸公每朝,朝堂猶暗;唯會稽王來,軒軒如朝霞舉。
談及魏晉美男子,繞不過嵇康。有人說,有了嵇康,竹林七賢就有了一種陽剛氣質(zhì)。史載嵇康身長“七尺八寸”,按魏晉時期的折算標準,一尺相當于如今的24.2cm,約1米88以上,確實與陽剛男子身形頎長、偉岸高大的形象相契合。還有如王濛“形貌既偉,雅懷有概”,王羲之“飄若游云,矯若驚龍”,司馬昱“軒軒如朝霞舉”,這顯然與何晏、衛(wèi)階那如弱女子般的秀骨陰柔之美不同,這是一種飄逸若仙又極具陽剛之氣的男性之美,是一種可以在廣袤天地間浩然而存的靈性之美,這種攝人心魄的陽剛之美令人心向往之。
另類美:相貌丑悴,質(zhì)樸自放
魏武將見匈奴使。自以形陋,不足雄遠國,使崔季珪代,帝自捉刀立床頭。既畢,令間諜問曰:“魏王何如?”匈奴使答曰:“魏王雅望非常,然床頭捉刀人,此乃英雄也?!蔽何渎勚窔⒋耸?。
劉伶身長六尺,貌甚丑悴,而悠悠忽忽,土木形骸。
魏晉是一個美男盛行的時代,而在這清一色白皙貌美、飄逸俊朗的美男子之外,似乎還有另外一類人的存在,他們身材矮小、相貌平平甚至丑悴非常,如劉伶身高六尺,頭發(fā)蓬亂,不加修飾;曹玄德相貌丑陋,難成威儀。然而,劉伶率性真誠,唯酒是尊,一篇《酒德頌》以一雙醉眼洞透世界本質(zhì),用自己超脫曠達的性情與狂放不凡的氣質(zhì)傾倒眾人;崔琰雖聲姿高暢,眉目疏朗,但卻無曹玄德之高雅神采,凜凜威風,從而更凸顯其光彩奪目的人格魅力,而這種骨子里透出的渾然天成的領(lǐng)袖氣質(zhì)卻是他人無法復制的。
二、男色審美興盛之因
可以說魏晉時代顯現(xiàn)出了與前代完全不同的獨特的審美觀念,或陰柔、或陽剛、或另類,都是魏晉人所追求崇尚的對象,而這種審美風格突變的背后必定有著深層原因。
1.黑暗的社會大背景下魏晉人強烈生命意識的萌動
魏晉初年,曹魏政權(quán)根基未穩(wěn),司馬氏集團蠢蠢欲動,頻仍的戰(zhàn)爭,殘酷的政治角逐,此起彼伏的農(nóng)民起義,個體的自由和生命遭到了來自自然和社會的無情摧殘,再加之門閥家族世襲罔替,年輕士人政治理想潮落,普遍出現(xiàn)危機感和幻滅感,憂道和忠君的孔儒人格已不再適用于這個時代,于是人們開始正視生命的意義,開始探索挖掘個體生命的內(nèi)在價值,既然已經(jīng)“放棄了祈求生命的長度,便不能不要求增加生命的密度1”,譬如及時行樂放任自我,再譬如對自己的身體賦予了更高程度的美的寄托,追求個體的容止美,不再屈從于過去時代對男性審美的定勢,而要求對自身身體的真正解放。
2.魏晉玄學的蔚然成風
一直占據(jù)西漢統(tǒng)治地位的儒家思想至東漢晚期日趨僵化、衰頹,即至魏晉,社會動亂,分崩離析,亂世下的士人對于經(jīng)世致用的儒家學說的信仰漸趨動搖。舊的權(quán)威已失去原有的作用,而新的秩序又無法短時建立,個人漸趨從傳統(tǒng)的封建道德束縛中擺脫出來,追求個體的自由與解放,佛道思想遂為盛行。而曾風靡一時的魏晉玄學就是在道家思想理論的基礎(chǔ)之上形成發(fā)展起來的,以一種全新的視角來審視宇宙和萬事萬物、自然與社會以及人本身。其中“越名教而任自然”是魏晉玄學思潮中的主要議題,這里的“自然”就是真,是無,是沒有世俗偽飾、自然而然的境界,魏晉人士追求任情自然,超越名教回歸自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從倫理規(guī)范的桎梏中解放出來,人們的視野不再止步于外在事功,而將更多的關(guān)注點轉(zhuǎn)向于人的自身,這就包括人的外在容止豐儀之美。不難發(fā)現(xiàn),一些玄學清談的大家,其本身也是舉止風流、秀骨清像的美男子。
3.魏晉時期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
中國古代社會向來以男性為中心,而女性則往往作為男性附屬物的第二性而存在,到了魏晉六朝,伴隨著放達的世風,不少世族女性開始和男性一樣接受教育,自我意識逐漸覺醒,開始張揚個性,崇尚自我?!妒勒f新語》甚至專辟《賢媛》一章來記錄魏晉女性的言行懿德,里面的女性全無封建社會所期望的傳統(tǒng)婦女無才是德、唯唯諾諾的影子,更多展現(xiàn)的是才智超群、敢愛敢恨的新女性形象。她們傾向于擁有戀愛與婚姻的自主權(quán)利,甚至連離婚與再嫁都是極普遍的事情,種種異于傳統(tǒng)的女性的新的貞節(jié)觀在魏晉女子身上得到了完美的體現(xiàn)。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何魏晉婦人在大街上看到美男潘岳時會毫不羞澀地展現(xiàn)愛慕之情,這是一個魏晉女性可以隨心而發(fā)的年代,一些文化素養(yǎng)較高的女子有機會在言行和行為舉止上一展陽剛之氣,而這種性別意識的失衡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促使魏晉男色審美的推動力量。
宗白華先生曾說:“漢末魏晉六朝是中國政治上最混亂,社會上最苦痛的時代。然而卻是歷史上最自由極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濃于熱情的一個時代。2”可以說,正是這樣一個自我意識高昂、自我價值覺醒的特殊年代,才催生出了那樣一群長衫廣袖、峨冠博帶而又特立獨行的美男們,他們憑借其獨特的魅力沖破了來自傳統(tǒng)的羈絆束縛,成為中國文化史上一道奇異靚麗、不可不看的風景,讓人們知道,原來男性美也可以是這樣的,原來中國的男性也曾這樣美過。
參考文獻
[1] 宗白華.美學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2] 余嘉錫.世說新語箋疏[M].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版.
[3] 袁濟喜.論宗白華的魏晉美學解讀[J].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3(4).
注釋
① 王瑤《中古文學史論》.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157頁。
② 宗白華《論<世說新語>和晉人的美》,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年,第13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