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
2017年在紐約大都會歌劇院上演的貝利尼歌劇《清教徒》(I Puritani),實在可以說是一部“歐洲協(xié)和號”的作品:貝利尼是意大利作曲家,《清教徒》的故事發(fā)生在英國,而歌劇的寫作和首演都是在法國巴黎完成的??上У氖牵@部歌劇也是貝利尼的謝世絕作。
1833年,年輕的貝利尼在個人生活上發(fā)生了一點麻煩。那年春天,貝利尼住在他朋友圖里納家里幾個月,他的朋友與妻子不和,貝利尼卻和他的妻子發(fā)生了戀情。當圖里納發(fā)現(xiàn)了他們之間的不正常關(guān)系后,逼迫貝利尼離開意大利。因此,貝利尼來到了英國的倫敦,在那里,他幫助歌劇團排練了三部他自己的歌劇。那年夏天,他又從倫敦來到了巴黎,想看看是否能找到為巴黎歌劇院創(chuàng)作一部歌劇的機會。貝利尼在巴黎很受歡迎,巴黎的歌劇觀眾們對這位才華橫溢的年輕作曲家早有所聞,再加上貝利尼得到一位流亡在巴黎的意大利米蘭公主貝爾喬約索的青睞,后者把貝利尼介紹給巴黎上流社會的文藝沙龍。正是在那些聚會上,貝利尼見到了巴黎當時的一些名人,如維克多·雨果、弗朗茨·李斯特、肖邦和喬治·桑等。
貝利尼在寫給他叔父的信里描繪了他在巴黎的生活,也表達了他想要尋找一個機會為巴黎歌劇院寫一部大作品的愿望。雖然他這個愿望最終因為一些生意合同上的問題沒有實現(xiàn),但是巴黎的“意大利歌劇院”卻來請他為劇院寫一部歌劇作品。他們推薦的歌詞作者是一位意大利的政治家兼詩人卡洛·貝波利。不久,貝利尼就和貝波利商定,用當時的戲劇家賈克·弗朗索瓦·安瑟羅(Jacque-Francois Ancelot)和約瑟夫·范濟·圣坦(Joseph Xavier Saintine)合寫的一部新戲劇《圓顱黨與騎士黨》(Roundhead and Cavaliers)作為歌劇的腳本,而該戲劇原是取材于瓦爾特·司各特(Walter Scott)的小說《清教徒》。
《清教徒》的故事雖然是發(fā)生在奧利佛·克倫威爾(Oliver Cromwell,1599-1658)時代的英國,但這個在英國內(nèi)戰(zhàn)中清教徒(圓顱黨)打敗騎士黨(?;庶h)的事件,并不是這部歌劇的主線,政治在這里只是陪襯。故事真正的主線是清教徒的女主人公埃爾薇拉愛上了屬于?;庶h的軍官阿圖羅,并通過其叔叔喬治說服了自己的父親沃頓讓她和阿圖羅結(jié)婚。阿圖羅也愛埃爾薇拉,但當他帶著給埃爾薇拉的婚紗來到城堡準備和她結(jié)婚時,發(fā)現(xiàn)國王查理一世的遺孀亨麗埃塔·瑪麗亞王后被關(guān)押在城堡里。王后向阿圖羅訴說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阿圖羅遂決定以給埃爾薇拉的婚紗頭巾掩護王后逃跑。由于阿圖羅的出走,沒能和埃爾薇拉一同步入教堂舉行婚禮,致使埃爾薇拉誤以為阿圖羅背叛了她的愛情而發(fā)瘋。最后,阿圖羅歸來,雖然已被清教徒定為叛國罪而被捕,但這時前方傳來捷報,克倫威爾的軍隊擊敗了斯圖亞特王朝的軍隊,宣布大赦,埃爾薇拉終于得以和阿圖羅重新舉行婚禮,全劇才有了個喜劇性的結(jié)局。
貝利尼在看了《清教徒》的劇本后,覺得故事情節(jié)比較薄弱,就決定要在音樂上下功夫。當時,巴黎有一批很好的男高音和女高音歌唱家可以勝任貝利尼為他們寫的曲調(diào),所以貝利尼可以盡情地發(fā)揮他寫美聲歌劇的特長,把劇內(nèi)的詠嘆調(diào)寫得曲調(diào)優(yōu)美,技術(shù)難度高,并在歌曲中融入了很多花腔的元素。
貝利尼是意大利美聲唱法創(chuàng)作的大師。一如他創(chuàng)作歌劇《諾爾瑪》那樣,《清教徒》里的每段音樂和每一首詠嘆調(diào)都非常美妙動聽。譬如在第一幕的第三場里,阿圖羅帶來了包括婚禮服在內(nèi)的聘禮向埃爾薇拉求婚,這時他唱的一首謠唱曲《可愛的姑娘,我給你愛》(A te, o cara)先由他一個人獨唱,隨后發(fā)展成和埃爾薇拉的二重唱,最后成為和埃爾薇拉叔叔喬治以及埃爾薇拉父親沃頓的四重唱,并不斷有合唱穿梭其間,這樣的作曲手法充分顯示了貝利尼的音樂天才。很多著名的歌唱家都唱過這段經(jīng)典的二重唱兼四重唱,我曾聽過帕瓦羅蒂和薩瑟蘭的錄音,看過胡安·迪亞戈·弗洛瑞茨(Juan Diego Florez)和妮諾·瑪切耶特茲 (Nino Machaidze)等人演唱的錄像,但這次在紐約大都會歌劇院聽來自墨西哥的男高音哈維爾·卡馬里納 (Javier Camarena)和來自德國的女高音黛安娜·達姆堯(Diana Damrau)唱這首歌時,我還是熱淚盈眶。我想,這主要是和他們兩人之間音色的相配和他們對歌曲細膩獨到的處理有關(guān)吧。
類似這樣的精彩片斷在《清教徒》里層出不窮。例如在第二幕里,發(fā)瘋的埃爾薇拉唱出《他那甜美的聲音將我召喚》(Qui la voce sua soave)一曲時,貝利尼用的就是花腔技巧作曲方式,以表現(xiàn)埃爾薇拉時而深情款款、纏綿人心,時而又慷慨激昂、如瘋?cè)绨d的情緒起伏。在這里,埃爾薇拉的唱腔和表演不禁使人想起莎士比亞悲劇《哈姆雷特》中奧菲麗婭變瘋后口中不斷念念有詞,最后走向死亡的情景。這首歌和《可愛的姑娘,我給你愛》一起,被譽為貝利尼這部歌劇中最杰出的兩首歌。另外,劇中埃爾薇拉的叔叔喬治在第二幕埃爾薇拉發(fā)瘋后所唱的一首男低音浪漫曲《她頭戴花環(huán),秀發(fā)披散》(Cinta di fiori e col bel crin disciolto)也有精彩的旋律,而這首歌更值得一提的是,它有一個長達十一個音節(jié)的連線,通常這樣的樂句都是用在宣敘調(diào)和威尼斯小夜曲中的,而貝利尼把它用在這里,也顯示了他在非常規(guī)作曲方面的才能。
《清教徒》于1835年1月24日在巴黎首演。八個月后,年僅三十四歲的貝利尼就去世了。這位意大利美聲歌劇的作曲家為后人留下不少經(jīng)典的歌劇,有人拿他和另一位意大利歌劇作曲家多尼采蒂作比較,如今在多尼采蒂眾多的作品中僅剩下少數(shù)佼佼者得以上演,而貝利尼一生中所作的歌劇則很少有被淘汰的。
那天下午劇終后,我走出紐約大都會歌劇院,黃昏的廣場上,很多年輕的男女們正手牽著手在那里散步,林肯中心大噴水泉前人群熙熙攘攘,而這時我的耳際還回響著剛才劇中阿圖羅向埃爾薇拉求愛時唱的歌:
A te, o cara, amor talora
Mi guidò furtivo e in pianto;
Or mi guida a te daccanto
Tra la gioia e lesultar.
Al brillar di sì bellora,
Se rammento il mio tormento
Si raddoppia il mio contento,
Mè più caro il palpitar.
為你,我親愛的,
愛情使我時而窺視,時而淚水盈眶,
現(xiàn)在,愛情領(lǐng)我到你身邊,
何等喜樂,何等興奮。
在這閃光的美好時刻,
假如我重溫痛苦,
只會加倍我的歡樂,
因為我的心會跳得更歡。
正當我在內(nèi)心為這一部不朽作品的流傳至今覺得感慨時,我仿佛覺得貝利尼就在眼前。我忽然好奇地想,如果貝利尼今天也走在這廣場上,看到這些年輕的男女們,他會做什么呢?他是否會微笑著點點頭,頻頻向他們舉帽,然后默默地走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