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劉彥卿先生的這本大著寫序,讓我頗感惶然。一來,我和劉先生只見過一面,蒙他錯愛,囑為撰序,于情于理,都似乎“火候未到”。二來,洛陽——不管是歷史上的還是現(xiàn)如今的——于我雖不算陌生,且往返多次而日久生情,然,說到深入的研究,畢竟也還談不上。再者,劉彥卿先生年長我七歲,學(xué)有專攻,屬于“先進”,要我在人家的新著前寫序,雖不算佛頭著糞般不成體統(tǒng),但只要還有點自知之明,總要捫心自問一句:“憑什么?”
為此,當2016年8月中旬,劉彥卿先生托洛陽師范學(xué)院的王建國教授轉(zhuǎn)達此意時,我是推辭再三,敬謝不敏。但世上的緣分,有時也真說不清。我從各種渠道了解到,劉先生是洛陽知名的文化人,且跟我的一位“洛陽親友”李大鵬,相交多時,情誼甚篤。大鵬是一個現(xiàn)如今極少見到的癡迷文化、古道熱腸、俠肝義膽之人。多年前,他看了我在百家講壇的講座,便以嵇康的“鐵桿粉絲”趙至自居,不僅通過微博與我建立聯(lián)系,且在線下互動頻繁,我每到洛陽,他必陪同暢游,悉心照顧。更讓人感動的是,我每有新書出版,大鵬必網(wǎng)購若干贈送親友,他自己看到的好書,也必通過快遞寄我分享。大鵬是工薪階層,我多次勸他不要如此,但收效甚微。正是因為這樣一種緣分,劉彥卿先生進入了我的“朋友圈”。我敢肯定,他讀過的我的幾本書,一定是大鵬買了贈送的;而我收到的他的大著《竹林七賢的洛陽往事》,也一定是大鵬買來,請他簽了名,又通過快遞寄來的。
世上真有這樣一種人:他認定了的人,就愿意山高水長地交下去;他認定了的事,就愿意一往無前地做下去,不計回報,不問功利,只默默為他人付出,并享受這樣的付出。這樣的人,他不僅廣結(jié)善緣,也把自己修成了一份善緣!
或許正是為了銘感和紀念這份善緣,我才在堅辭不獲的情況下,不揣谫陋,答應(yīng)為這本書寫點什么。盡管當時,我和劉彥卿先生從未謀面。
2016年10月初,我陪臺灣學(xué)者吳冠宏教授做中原游,大鵬照例迎來送往,一路陪伴。2日那天,我們行至洛陽已是傍晚,劉彥卿先生請吃洛陽水席,觥籌交錯,互通款曲,賓主盡歡。劉先生溫文爾雅,謙遜低調(diào),言談舉止,頗有君子之風,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第二天中午,王建國兄邀請八十歲高齡的葉鵬先生并葉師母雅聚,劉先生亦撥冗前來,彼此的了解更進一層。說實話,此前尚覺撰序有些勉為其難,此后便真有責無旁貸之感了。曾子所謂“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不亦宜乎?
據(jù)我并不全面的了解,劉彥卿先生酷愛文史,涉獵廣泛,述作并行,允稱“雜家”。他不僅曾任中國收藏家協(xié)會票證專業(yè)委員會副主任、《中國收藏年鑒》分卷主編、《文化河洛》雜志執(zhí)行主編、《文化收藏》雜志主編,還兼任洛陽市雜文學(xué)會會長、洛陽市竹林七賢研究會常務(wù)副會長兼秘書長、洛陽市炎黃文化研究會副會長等社會職務(wù),出版過《中國糧票史話》《河南省糧食票證志》《洛陽夾河灘史話》《竹林七賢的洛陽往事》等多部著作。現(xiàn)在的這部《天下洛陽》,正是劉先生“洛陽往事”三部曲的第三部。2014、2015、2016這三年,三部曲每年推出一部,總字數(shù)60萬字以上,且一部比一部扎實精彩,這對于一位在體制內(nèi)供職、事務(wù)繁雜的公務(wù)人員來講,談何容易!其中,需要作者付出多少心血和汗水,又可見出作者具有何等非凡的愿心與毅力,恐怕不須辭費。
這本書的副標題是“洛陽城外的洛陽往事”,果然與作者以往出版的“洛陽往事”大不相同。這一次,作者把他對洛陽早已濃得化不開的文化情感,揮灑到了大江南北,甚至寶島臺灣。作者通過自費考察,足跡遍及全國大部分省區(qū),他發(fā)現(xiàn),全國范圍內(nèi),以“洛陽”命名的區(qū)縣有1個、鄉(xiāng)鎮(zhèn)8個、行政村和自然村69個、由洛陽演化的地名近40個,另有以“洛”或“洛陽”為前綴的“洛陽名物”數(shù)百個。“洛陽”簡直無處不有,無時不在!只要看一看下面這個目錄,便不難體會作者游歷之廣、心胸之大、洞見之微!
——八閩洛陽、南粵洛陽、臺灣洛陽、贛鄱洛陽、江東洛陽、滬上洛陽、之江洛陽、燕趙洛陽、巴渝洛陽、蜀地洛陽、八桂洛陽、云貴洛陽、荊楚洛陽、瀟湘洛陽、三晉洛陽、三秦洛陽……
這真是一部加強版的“洛陽志”!不惟如此,作者更將濃厚的歷史文化情懷灌注在整部書中,有些且行且思的段落,甚至讓人想起徐霞客。與徐霞客游記不同的是,作者仿佛一只風箏,走到哪里都有一根紅線牽著,那根紅線便是洛陽。作者說:“全國像洛陽這樣的古都有好幾個,如西安、北京、南京等,但像洛陽這樣‘遍布全國的,在全國還是絕無僅有。這絕對不是偶然現(xiàn)象,而是一種特殊的地名文化,也是河洛文化傳承的一大特色。”誠哉是言也!
閱讀此書,不由得人不心生感動和敬佩之情。讓我感動的是,作者對洛陽以及河洛文化的由衷熱愛,已然達到一種“情癡”境界。作者說:“每當看到有洛陽的地方,總讓我興奮不已;每當聽到有洛陽的信息,總會讓我蠢蠢欲動?!薄靶r候,炊煙升起的地方讓我心動;現(xiàn)如今,有‘洛陽名物的地方讓我行動?!保ā段覟槁尻柪m(xù)家譜·后記》)這與我當年著手《世說新語》研究時,只要一見到“世說”二字,便眼睛發(fā)亮、怦然心動的經(jīng)歷,何其相似乃爾!一個人的愛有多種,既有具體情欲之愛,亦有抽象精神之愛。愛一本書,愛一個地方,愛一種文化,顯然屬于抽象精神之愛。當我看到,劉彥卿先生從“洛陽之外看洛陽”,從而感受到一種“天下洛陽一家親”的普泛意義上的人間情感和文化大愛時,不禁想到古代儒家所說的那句擁有至高精神境界的話——“天下一家,中國一人”。讀者或許會問:“天下萬家,孰可一之?中國億眾,豈止一人?”其實,這不過是一文化情懷和價值判斷層面的表達,當你能推己及人,強恕而行,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愛吾鄉(xiāng)以及人之鄉(xiāng)之時,可不就是“天下一家,中國一人”嗎?
劉彥卿先生正是用儒家的“推恩”觀念,開始他的洛陽考察及天下漫游的。他不僅是“河雒郎”,他更是“天下郎”!他用他豐富的文史學(xué)識,濃厚的人文情懷,癡迷的鄉(xiāng)土愛戀,為我們編織了一幅以空間為經(jīng)、時間為緯,以名物為骨、人物為筋,以地理為形、文化為神的“天下洛陽圖”。我相信,讀了這本書,沒去過洛陽的讀者一定會對洛陽心向神往,去過洛陽的朋友一定會興起故地重游的沖動,而土生土長的洛陽人呢,怕也一定會涌起生于斯、長于斯、愛于斯、樂于斯的幸福感和自豪感吧!
在“人文地理學(xué)”這一學(xué)科中,“文學(xué)地理學(xué)”和“文化地理學(xué)”兩大領(lǐng)域源遠流長,備受關(guān)注,業(yè)已成為一門新興的人文社會學(xué)科。劉彥卿先生的這部《天下洛陽》,無疑應(yīng)當屬于“文化地理學(xué)”的范疇。如果要分得再細密一些,可以稱之為“城市文化地理學(xué)”。而該書的特色在于,其并非僅僅為一個城市做文化宣傳或旅游攻略,而是將“洛陽”這一城市文化的符號,聚焦、放大、推擴、皴染,至于家國天下、山川風物和廣土眾民,這種猶如漣漪蕩漾、開枝散葉般的致思理路和寫作布局,堪稱匠心獨運。作者仿佛帶著一張寫著“洛陽”二字的名片,走遍天下都是家;又仿佛扛著一臺對“洛陽”二字分辨率奇高的攝像機,帶我們順藤摸瓜,周游天下,不僅一路驚喜,而且一路自戀!
總之,該書融知識性、趣味性、學(xué)術(shù)性于一體,旁征博引,圖文并茂,別開生面,堪稱城市文化地理學(xué)的當代范本。
是為序。
(作者簡介:劉強,字守中,別號有竹居主人。復(fù)旦大學(xué)文學(xué)博士,現(xiàn)為同濟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