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才兼文武:宋初能吏何亮考論

2017-04-14 13:38邱志誠

邱志誠

《本書》三卷著錄于《崇文總目》、《通志》“農(nóng)家類”,《遂初堂書目》著錄于“儒家類”,《宋史·藝文志》于“雜家類”著錄,云“杜佑《理道要訣》十卷、皇甫選注何亮《本書》三卷……李易《要論》一卷、何亮《本書》三卷”,①《宋史》卷205《藝文志四》,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5209-5212頁。故錢大昕指“(《宋史》)雜家類皇甫選注何亮《本書》三卷……下文又有何亮《本書》三卷,亦重出”,②錢大昕:《廿二史考異》卷73《宋史七》,南京:鳳凰出版社,2008年版,第832頁。實應(yīng)以王毓瑚“當(dāng)是別本”說為確。③王毓瑚:《中國農(nóng)學(xué)書錄》,北京:農(nóng)業(yè)出版社,1964年版,第56頁。“本書”云者,取“以農(nóng)為本業(yè)”之義,④王毓瑚:《中國農(nóng)學(xué)書錄》,第57頁。唐代官修農(nóng)書《兆人本業(yè)記》可證。故《遂初堂書目》、《宋志》之歸類蓋猶《玉海》置《大農(nóng)孝經(jīng)》、《酒孝經(jīng)》于“孝經(jīng)類”⑤王應(yīng)麟:《玉?!肪?1,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上海:上海書店,1987年版,第776頁。而已,其為農(nóng)書當(dāng)無可疑。該書在南宋秘書省編修《崇文書目》簡本時已闕收,后漸亡佚。作者何亮亦不知誰何,王毓瑚《中國農(nóng)學(xué)書錄》僅“《宋史·食貨志》載,太宗至道二年,太常博士、直史館陳靖條陳田制,朝廷以為京西勸農(nóng)使,勸民墾田,以大理寺丞皇甫選和光祿寺丞何亮為副使。陳靖本傳所記也大略相同。這個光祿寺丞顯然就是本書的作者”云云。①王毓瑚:《中國農(nóng)學(xué)書錄》, 第56-57頁。本文乃詳搜載籍及有關(guān)考古材料,為考述生平并論其行事,盡管由于史料較少難以盡知,但亦可觀其大略,筆者以為惟“心懷黎庶、才兼文武、勇于自任”十二字差堪當(dāng)之。允稱一代能吏,然卻身后聲名不顯,“人生到處知何似,應(yīng)似飛鴻踏雪泥”,不免引人深長喟嘆。

一、生平考述

《本書》作者何亮,乃果州南充人,②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37 至道元年正月戊申朔,北京:中華書局,1992年版,第807頁。端拱進士。③雍正《四川通志》卷33《選舉》,《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版,第561 冊,第22頁。太宗至道元年正月,度支判官陳堯叟、梁鼎上言鄭、白渠利害,請復(fù)修舊跡,④《宋史》卷94《河渠四》,第2346頁。又言“陳、許、鄧、潁暨蔡、宿、毫至于壽春用水利墾田陳跡具在,望選稽古通方之士分為諸州長吏,兼管農(nóng)事,大開公田以通水利”,太宗即遣大理寺丞皇甫選和時任光祿寺丞的何亮“馳傳往諸州按視,經(jīng)度其事”。⑤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37 至道元年正月戊申朔,第807頁。二人周行歷覽之后提出了新的方案,太宗準奏,并令二人分路按察。然未幾而罷。⑥《宋史》卷94《河渠四》,第2346-2348頁。至道二年七月,太常博士、直史館陳靖奏請設(shè)立大司農(nóng),于“京畿周環(huán)三二十州,幅員數(shù)千里地”勸農(nóng)。太宗乃以靖為勸農(nóng)使,按行陳、許、蔡、潁、襄、鄧、唐、汝等州勸民墾田;以大理寺丞皇甫選、光祿寺丞何亮副之。⑦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40 至道二年秋七月庚申,第846頁。《本書》之作,很可能就在何亮任勸農(nóng)副使前后。

真宗咸平二年六月,何亮轉(zhuǎn)到地方任永興軍通判。不久朝廷又命其與轉(zhuǎn)運使陳緯同往靈州經(jīng)度屯田。及還召對,亮上《安邊書》,⑧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44 咸平二年六月戊午,第947頁。后韓琦守邊,籌劃多有取則處。咸平四年八月,真宗親試制舉,得四人,何亮為其中之一,遂由秘書丞升轉(zhuǎn)太常博士,⑨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49 咸平四年八月己酉,第1069頁。不久出知晉州。⑩參見后文第三節(jié)論述。景德元年六月丙辰,真宗“密采群臣之有聞望者”二十四人,引對后多帖三館職,或命為省、府判官,或升其差使。好事者“號為二十四氣,以比唐修文館學(xué)士四時、八節(jié)、十二月之?dāng)?shù)”,亮亦預(yù)選,加直史館。?王毓瑚:《中國農(nóng)學(xué)書錄》, 第56-57頁。兩個月后真宗派他“乘驛往廣南東西路疏理系囚”。?徐松輯:《宋會要》刑法5 之20,北京:中華書局,1957年版,第6679頁。次年四月又詔其與直史館張復(fù)“考試知舉官親戚、河北舉人”。?徐松輯:《宋會要》選舉19 之4,第4564頁。

此后何亮出任江南轉(zhuǎn)運副使,又于景德四年十月升任左司諫、廣南西路轉(zhuǎn)運使。?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67 景德四年十月丙午,第1497頁。大中祥符二年何亮上言:“欽州蠻人劫??谕瀾艉堂?,如洪寨主李文著以輕兵泛小舟掩襲之,文著中流矢死,其隨文著將校八人并斬訖,仍牒安南捕賊?!闭孀谠t督之。明年擒獲狄獠13 人以獻。?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71 大中祥符二年五月丙子,第1608-1609頁。何亮又奏言交州每移牒緣邊州軍,“皆俟奏報及申轉(zhuǎn)運使,往復(fù)稽緩致失事機”,希望準許諸處便宜行事,真宗從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71 大中祥符二年五月壬午,第1609頁。大中祥符三年二月,交州黎至忠卒,弟明提、明昶用兵爭立,至忠親信李公蘊率土人殺之,自稱安南靜海軍權(quán)留后領(lǐng)州事。何亮奏其移文請宋納貢敕封,真宗認為“至忠不義而得,公蘊尤而效之,益可惡也!”詔何亮“安撫邊民察視機事以聞”。但數(shù)月后即授李公蘊特進、檢校太傅、安南都護節(jié)度觀察處置等使、交趾郡王。?[越南]黎?。骸栋材现韭浴肪?2《李氏世家》,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294頁。史籍所載何亮事盡于此年,他很可能此后不久卒逝,否則,以其職位何以遽不再現(xiàn)? 倘我們以宋代進士平均及第年齡30 歲①王兆鵬等對生平可考的宋代詞人進行統(tǒng)計,有425 位詞人中過進士,這些進士詞人中可考知及第年齡的有239人,及第年齡最小的是14 歲(晏殊),最大的是76 歲(孫銳),平均及第年齡為30.2 歲,及第年齡分布在21-40 歲年齡段的進士占78%(《宋詞作者的統(tǒng)計分析》,《文藝研究》,2003年第6 期,第56頁)。另周臘生對宋代狀元魁齡作過統(tǒng)計,宋代118 位狀元中可考知魁齡的共77 人,平均魁齡31.42 歲(《宋代狀元奇談·宋代狀元譜》,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99年版,第183-184頁)。二氏統(tǒng)計結(jié)果相若。為據(jù)推算,則何亮大約生于后周顯德五年(958年),享年52 歲左右。

二、行政才能

何亮釋褐為官當(dāng)在其考中進士的端拱元年前后,②端拱取士在元年即988年,距淳化四年(993年)才5年,而下文《東都事略》謂其已“游宦十余年”,倘非何亮在取得出身之前就已當(dāng)官,則必《東都事略》有誤。以這里所記其家世情況看,他似不太可能有恩蔭機會的,《東都事略》誤記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初期備員任事而已。淳化四年六月太宗用劉昌言為同知樞密院事,“或言其委母、妻鄉(xiāng)里,十年不迎侍”,太宗乃詔令其迎歸京師。時任光祿寺丞的何亮抓住機會把自己也已“游宦十余年,以蜀人不得歸覲省”的情況“訴于轉(zhuǎn)運使盧之翰,之翰以聞。太宗驚嘆”,“因下詔告諭文武官父母在遠地并令迎侍就養(yǎng)”。③王稱:《東都事略》卷36《劉昌言傳》,濟南:齊魯書社,2000年版,第290-291頁。按:盧之翰,至道初始以陜西轉(zhuǎn)運使兼西川安撫轉(zhuǎn)運使。這件事應(yīng)該給太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當(dāng)陳堯叟等陳請修復(fù)鄭、白渠時,他便命皇甫選、何亮經(jīng)度其事??梢哉f何亮履仕以來由此才真正登上政治舞臺。說何亮因迎侍母妻事見知并非無端猜測,陳靖類似的經(jīng)歷可為佐證:“秘書丞陳靖亦泉州人也,隨(陳)洪進歸闕,留母妻在別墅。聞太宗令昌言迎侍,靖遽告歸。其母戀鄉(xiāng)里愛他子不肯隨,靖但迎妻子而已。太宗訝之?!雹芡醴Q:《東都事略》卷36《劉昌言傳》,第291頁。不久當(dāng)他奏請設(shè)立大司農(nóng)時太宗便命他出任勸農(nóng)使。太宗對二人一“驚嘆”、一“訝之”,遂皆得進用。何亮的行政才能開始有了用武之地。

太宗至道元年皇甫選、何亮經(jīng)度修復(fù)鄭、白渠事后,二人首先花了大量時間實地考察,指出鄭渠“并仲山而東,鑿斷岡阜,首尾三百余里,連亙山足”,工程浩大,且其“岸壁頹壞,堙廢已久”,難以修復(fù);而三白渠溉涇陽、櫟陽、高陵、云陽、三原、富平六縣田3850 余頃,“此渠衣食之源也”,非修復(fù)固護不可。具體措施一是增筑堤堰;二是繕完176 處已坍壞的節(jié)水斗門;三是渠口洪門亦頹圮,復(fù)修工程量大,應(yīng)當(dāng)就近度其岸勢,別開渠口;四是令渠官每年行視,“岸之缺薄,水之淤填,即時浚治”;五是嚴禁豪民盜水。⑤《宋史》卷94《河渠志四》,第2346頁。同時,因白渠引水來自涇河,故須加強對涇河的浚修。何亮、皇甫選指出涇河舊石堰長寬皆百步,廢壞已久,淳化二年杜思淵嘗請興修,未果,“其后止造木堰,凡用梢樁萬一千三百余數(shù),歲出于緣渠之民。涉夏水潦,木堰遽壞,漂流散失,至秋,復(fù)率民以葺之,數(shù)斂重困,無有止息”。他們建議“欲令自今溉田既畢,命水工拆堰木置于岸側(cè),可充二三歲修堰之用。所役緣渠之民,計田出丁,凡調(diào)萬三千人。疏渠造堰,各獲其利,固不憚其勞也。選能吏司其事,置署于涇陽縣側(cè),以時行視,往復(fù)甚便”。⑥《宋史》卷94《河渠志四》,第2347頁。

對在于陳、許、鄧、潁、蔡、宿、毫七州地大開公田以通水利之事,兩人實地調(diào)研后指出諸州有公私閑田351 處,合22 萬余頃,民力本不能盡耕。其中南陽界鑿山開道,引黃河水散入唐、鄧、襄三州溉田;諸處陂塘防埭大者長三十里至五十里,闊五丈至八丈,高一丈五尺至二丈;溝渠大者長五十里至百里,闊三丈至五丈,深一丈至一丈五尺,可行小舟?!叭艚栽鲋檠撸瑒谫M頗甚”,故他們建議于“堤防未壞可興水利者,先耕二萬余頃,他處漸圖建置”⑦《宋史》卷94《河渠志四》,第2347頁。按:《宋會要》所載為4500 頃,乃竄入陳堯叟、梁鼎奏言?!队窈!肪?2《地理·河渠》“至道修鄭白渠”條、《歷代名臣奏議》卷249《水利》“至道元年正月度支判官梁鼎陳堯叟上”可證。。

至道二年,陳靖奏言于“于京畿周環(huán)三二十州,幅員數(shù)千里地”屯田勸農(nóng)。太宗對陳靖的奏議深以為是,對宰相呂端說:“朕思欲恢復(fù)古道,革其弊俗,驅(qū)民南畝致于富庶。前后上書言農(nóng)田利害多矣,或知其末而闕其本,有其說而無其用。靖此奏甚諳理,可舉而行之,正是朕之本意。因召對獎諭?!雹倮顮c:《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40 至道二年秋七月庚申,第845頁??赡芴诳紤]到何亮、皇甫選已諳于農(nóng)田水利之事,故在命陳靖為勸農(nóng)使的同時命二人任勸農(nóng)副使,但陳靖之論花費巨大,兩人便不顧皇帝對靖議的欣賞態(tài)度直陳其“功難成,愿罷其事”。太宗不聽,不久陳靖請貸“緡錢二萬”,三司官員陳恕等也指出萬一水旱,“錢一出后不能償”,則政府方難免受到巨大經(jīng)濟損失,而民眾亦不免受到刑索。②《宋史》卷426《陳靖傳》,第12693頁。其事遂寢。

上述諸事可見何亮的行政才能,其工作方法上既能實事求是,業(yè)務(wù)水平又高;尤其難能可貴的是,他考慮問題時總是避免理想化,能從現(xiàn)實條件出發(fā)考慮到可行性,因此實踐總是證明他的建議是正確的。究其原因其實也很簡單——雖然很難做到——那就是他胸中懷有黎庶。比如說他覺得鄭渠工程量大而建議不修,考察陳、許等七州開公田通水利事又認為“若皆增筑陂堰,勞費頗甚”而建議縮減工程規(guī)模,助陳靖勸農(nóng)時顧慮花費太大而奏請?zhí)凇傲T其事”。再如景德元年八月真宗派他到廣南東、西路錄囚,次年正月何亮使還,除向皇帝推薦了兩名地方官員外,還上奏桂州荔浦縣仍有南漢苛政“日配米百六十斛”之稅,真宗乃令蠲除之。③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59 景德二年正月辛卯,第1318頁。這也可為他胸懷黎庶之又一證。

三、軍事才能

何亮的軍事才能可由咸平二年其于永興軍通判任上與轉(zhuǎn)運使陳緯往靈州經(jīng)度屯田還朝召對所上《安邊書》窺見一斑。幸李燾當(dāng)年于何亮家訪得此書并完整抄錄于《長編》中,否則我們對何亮這一方面的了解將無跡可尋。

《安邊書》開頭以“臣竊料”三字引起,概括了當(dāng)時對宋夏邊事的三種主要看法:一是主張“以靈武(即靈州)居絕塞之外,宜廢之,以休中國飛挽之費”;二是主張“興師深入窮追”;三是主張“厚之以恩,守之以信,姑息而羈縻之”。接下來分析了三種看法的弊端,首先,何亮認為舍棄靈武會導(dǎo)致極大之“三患”:一是靈武地方千里,表里山河,土地肥沃,“一旦舍之以資外戎,則外戎之地廣且饒矣。以悍鷙之性據(jù)廣饒之地以梗中國,此外戎之患未可量者矣”。二是自環(huán)慶至靈武雖僅千里,然使西域、北庭剖分為二,故地隘勢弱而不能為中國之大患,一旦舍棄靈武,則使“西域、北庭合而為一,此戎人之患未可量者二也”。三是北邊自匈奴以后無匹馬南來,中原政權(quán)備征帶甲之騎取足于西域,西北剖分為二,其右為西夏之境,其左乃秦、涇、儀、渭之西北諸戎之地,西夏未嘗以匹馬貨易于邊郡,則中國戰(zhàn)馬獨取于西北諸戎之地,“如舍靈武復(fù)使西戎合而為一,夏賊桀黠,服從諸戎,俾秦、涇、儀、渭之西北戎人復(fù)不得貨馬于邊郡,則未知中國戰(zhàn)馬從何而來? 此舍靈武而戎人之患未可量者三也”。其次,何亮又分析了輕議興師的“四不利”:若深入窮追,則西夏勢不能抵必奔遁絕漠,一旦王師食盡師退又復(fù)擾邊,“所謂有大費而無成功、深寇仇而速邊患,此輕議興師之不利者一也”;師進則無功,退則寇至,“寇至不戰(zhàn)則邊郡被其害,寇至而戰(zhàn)則邊郡之兵不足以當(dāng)戎人之眾,此輕議興師之不利者二也”;清遠西北曰旱海,是靈武要害之路,“如王師薄伐無功而還,則夏賊必據(jù)要害之路以阻絕河西糧道,此輕議興師之不利者三也”;自宋夏交兵以來,關(guān)右之民疲極困苦,未能休息,“而一旦薄伐無功,河西路阻賊,必斡運飛挽、大興征討以通糧道,疲民重困,盜賊多有,此輕議興師之不利者四也”。復(fù)次,何亮分析了主撫論之“二不可”:若示恩信姑息而羈縻之,戎人之性貪得無厭,“雖存臣事之名,終多反復(fù)之志,或當(dāng)?shù)滥练乓宰栉彳娒?,或征虜族帳以益其部落,如國家止以恩信覊縻之,必將?fù)從諸戎然后為中國大患,此不可一也;自白(守榮)、馬(紹忠)二將奔敗之后,夏賊得志,擇靈武山川之險而分據(jù)之,侵河外膏腴之地而辟之,逼近城池意在吞噬,譬猶伏虎,見便則動,如國家止以恩信羈縻之,則一朝之患卒然而作,此不可二也”。

分析了關(guān)于宋夏邊事三種觀點的弊端之后,何亮提出了自己的策略:在位于清遠至靈武要道的溥樂、耀德兩地因故跡筑城。如何才能在兩軍相爭之地筑城呢? 何亮也給出了具體的措施,即“朝廷以修護清遠為名而時納修城創(chuàng)宇之具,延、環(huán)、清遠多積軍儲且以數(shù)歲漸計之,使民無所傷而賊不能知”,這樣做好準備工作后“一旦興師數(shù)萬以城溥樂,朝發(fā)清遠,日未中至焉。其師也,戰(zhàn)士三居其一以備寇也;役卒三居其二,以荷器具而赍軍儲也。凡戰(zhàn)士萬人,使役卒萬人赍糧六斗而行;凡戰(zhàn)馬千匹,使役卒七千五百人自赍糧三斗、馬粟一斗、草一束。士馬皆有半月之食備,計城之功不過十日,而使戰(zhàn)士自赍三十日糧,則城畢功而食有余矣”。倘在筑城過程中“賊知修城而敢悉眾來寇,是謂中吾上策者也。何者? 夏賊為梗有年,國家未能剪滅者,非兵力不足而然,誠以深入窮追,賊則奔絕漠,師久則民不堪役,師退則賊復(fù)擾,頻征討則關(guān)右耗竭故也。如使賊來犯邊,而敢與王師拒戰(zhàn),則其殄滅也久矣。且國家之城溥樂也,必潛師于延、環(huán)、清遠以觀賊之變,宜分環(huán)州、清遠為二道,一道傍山而北軍于賊之后,一道過長嶺直趨溥樂軍于賊之前,而使城溥樂之兵軍其中,賊以溥樂孤軍故悉眾來寇,而卒然三軍鼎峙則其心駭矣,又令延州之師入其境,驅(qū)其畜產(chǎn),俘其老弱,而害其巢穴;靈武之眾收河外之地,復(fù)賀蘭之境,杜三山之口,以斷其奔路。則其眾雖堅鐵石之心,必起攜貳之志,其將雖有孫、吳之術(shù),必?zé)o制勝之方……破而擒之此萬世之功也!”倘西夏知道“動無所利,仰怖天威,恭而聽命,則中吾下策者也”,因為“雖存靈武,而使阻隔旱海居絕塞之外,不城溥樂、耀德為之唇齒,則戎人之患亦未可量,與舍靈武無異。而加之有連年供給之厚費,無防邊尺寸之微功,但兀然孤城以困極關(guān)右者也。今特城二城而賊不敢動,則可建溥樂為軍、耀德為寨……謹擇將帥,謹守邊防,而以恩信撫臨之,則數(shù)十世之利也”,則靈武可存、西夏可圖。此外,因青白鹽在西夏財政收入中至關(guān)重要,所以何亮還建議如西夏來寇溥樂,便命延、環(huán)二州軍隊入其境據(jù)烏、白之池以促其內(nèi)變。①《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44 咸平二年六月戊午,第947-951頁。

《安邊書》的核心觀點可以概括為以下三點:第一,靈州具有關(guān)系全局的戰(zhàn)略地位,欲圖西夏必保靈州。第二,欲保靈州必筑城溥樂、耀德。第三,與西夏的戰(zhàn)爭必須以靈州為根本,修筑城寨,步步為營,穩(wěn)扎穩(wěn)打,打持久戰(zhàn),主棄(靈州)、主戰(zhàn)(速戰(zhàn)決戰(zhàn))、主撫(羈縻)都是錯誤的戰(zhàn)略指導(dǎo)思想。何亮的這些看法正確性到底如何? 嗣后宋夏雙方的軍事策略和戰(zhàn)爭發(fā)展過程可供檢驗。

西夏是唐末藩鎮(zhèn)遺孽,太平興國七年其首領(lǐng)定難軍節(jié)度使李繼捧入朝,獻所轄銀、夏、綏、宥四州。然其族弟李繼遷卻未歸附,嗣后乍降乍叛勢力浸大。咸平二年何亮上《安邊書》前三年即至道二年,太宗詔洋州觀察使、環(huán)慶路馬歩軍都部署皇甫繼明護送糧餉輜重補給靈州,繼明被病行至清遠軍卒,②《宋史》卷259《皇甫繼明傳》明載“(皇甫)繼眀已先約靈州部署田紹斌率軍迎援”(第9009頁),卷5 已載至道元年三月辛酉“以會州觀察使、知清遠軍田紹斌為靈州兵馬都部署”(第97頁),陳振《宋史》乃曰宋朝廷“命靈州知州田紹斌迎援”(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88頁),誤。部將白守榮、馬紹忠被李繼遷邀擊于洛浦河,宋軍大敗。③按:諸書皆記如此,獨《宋史》卷257《李繼隆傳》云“至道二年,白守宗、守榮、馬紹忠等送糧靈州,為繼遷所邀,敗于浦洛河”(第8967頁),“宗”、“榮”字形相似,疑衍誤。李繼遷遂乘勝圍攻靈州。太宗乃調(diào)遣李繼隆、王超、范廷召等五路大軍討伐,李繼遷戰(zhàn)敗引去。④陳振《宋史》云“淳化二年……李繼遷又假意歸附”,宋授其為“銀川觀察使,并受其子德明為管內(nèi)蕃落使。李繼遷并不真心歸順,反與李繼捧勾結(jié),進攻靈州(今寧夏靈武)”(第87頁),誤,淳化二年李繼遷未攻靈州;又云“十月間,李繼捧在李繼遷的勾引下,也臣服于遼,遼封李繼捧為西平王”(第87頁),當(dāng)系據(jù)《遼史》卷13《圣宗本紀》,據(jù)《西夏書事》卷5 事在十一月;又云“淳化五年(994年)初,‘時夏州趙保忠(李繼捧)與繼遷連謀,朝廷患之',宋太宗派李繼隆為河西行營都部署,率大軍進討”(第87 ~88頁),當(dāng)系據(jù)《宋史》卷257《李繼隆傳》,《宋史》卷485《夏國傳》記作“(淳化)五年,繼遷攻靈州”(第13985)、“五年正月……遂攻靈州”(第13987頁),然《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則明記為“靈州及通遠軍皆言趙保吉攻圍諸堡寨,侵掠居民焚積聚”(卷35 淳化五年春正月甲寅,第767頁),《宋會要》同《長編》(兵8 之18,第6896頁),《宋史》不確;又云“至道元年……李繼遷……進攻清遠軍(今寧夏同心東北),為宋將張延擊退后,又圍攻靈州”(第88頁),當(dāng)系據(jù)《宋史》卷485《夏國傳》(第13987頁),“張延”乃張延州也,時以西京作坊副使同知清遠軍事,承《夏國傳》闕誤而誤;且圍靈州系二年事,同書卷5《太宗本紀二》(第99頁)、《長編》至道二年五月癸卯(第833頁)、《會要》兵8 之18(第6896頁)可證。陳書為入門書,影響較大,故特表出其誤,俾讀者有識焉。何亮上《安邊書》后二年即咸平四年八月,李繼遷吸取失敗經(jīng)驗教訓(xùn),攻靈州之前先取清遠軍(為宋方增援靈州的必經(jīng)之地,位于環(huán)洲至靈州一線中點。何亮建議筑城的溥樂、耀德又分別位于清遠軍至靈州一線1/3、2/3 處),隔斷靈州與宋方的聯(lián)系孔道,再回師圍攻孤城靈州。次年三月,靈州失陷。李繼遷二攻靈州的策略證明何亮所言守靈州而“不城溥樂、耀德……與舍靈武無異”的正確性。李繼遷為什么執(zhí)意要攻取靈州呢? 可見他也認識到靈州的戰(zhàn)略地位,這從其攻取靈州后欲從夏州遷都于此的一段話可知:“西平(即靈州)北控河、朔,南引慶、涼,據(jù)諸路上游,扼守西陲要害。若繕城浚壕,練兵積粟,一旦縱橫四出,關(guān)中將莫知所備……我將藉此為進取之資,成王霸之業(yè),豈平夏偏隅可限哉!”①吳廣成:《西夏書事校證》卷7,龔世俊等校證,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1995年版,第85頁。的確,西夏初期僅銀、夏、綏、宥四州之地,僻處其后領(lǐng)土之東南一隅,靈州扼其西向發(fā)展要沖,“有靈州則綏、宥之勢張”,②吳廣成:《西夏書事校證》卷7,第89頁。故李繼遷謂靈州“扼守西陲要害”,亦即何亮自南方視角所言自環(huán)慶至靈武凡千里,將“西域、北庭剖分為二”。次年春李繼遷遷都靈州后,即以靈州為據(jù)點,按其“西掠吐蕃健馬,北收回鶻銳兵”③吳廣成:《西夏書事校證》卷7,第79頁。既定方針向西向北發(fā)展,咸平六年“攻陷西涼府”④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55 咸平六年十二月甲子,第1219頁。按:白濱《遼金西夏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476頁)云“咸平三年(1000年)十月,李繼遷……輕取西涼府”,誤。(即涼州)。繼遷死后子德明嗣立,繼續(xù)執(zhí)行乃父既定方針,天圣六年攻取甘州,八年得瓜州,⑤《宋史》卷485《夏國傳》,第13992頁。景祐三年(1036)陷肅州,“盡有河西故地”。⑥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景祐三年十二月辛未,第2813頁。攻占靈州34年后,一個“以綏、宥州為首,靈州為腹,西涼為尾”,⑦吳廣成:《西夏書事校證》卷7,第89頁。東臨黃河、西極玉門、南至蕭關(guān)、北抵大漠的新的巨大國家躍然而出,不復(fù)可制——這就是何亮所說的舍棄靈州則使“西域、北庭合而為一,此戎人之患未可量者”。此后神、哲、徽三朝開邊熙河地區(qū)的全部努力亦不過復(fù)欲“使西域、北庭剖分為二”而已。

其次,何亮認為要守住靈州必須在溥樂、耀德筑城,因為城溥樂、耀德,是將靈州通過耀德、溥樂、清遠軍與宋朝大后方緊密聯(lián)系起來,如此則軍事增援、物資供給等可源源不斷的從宋朝大后方輸送到靈州,靈州好比一柄能量無窮的利劍將西夏⑧指占領(lǐng)涼、甘、肅、瓜、沙等州后立國的西夏。領(lǐng)土劈為兩半,將何亮上書時的李繼遷勢力壓迫于其老巢銀、夏、綏、宥一隅之地,然后圖之不難——一軍自鄜州、延州向北,一軍自環(huán)州、靈州向東,兩路鉗擊,李繼遷不亡何待! 正所謂“善戰(zhàn)者求之于勢”。⑨孫武撰、郭化若譯注:《孫子譯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127頁。開邊熙河使宋朝復(fù)具此種形勢,故王韶在《平戎策》中說:“國家必欲討平西賊,莫若先復(fù)河湟,則李氏背腹皆受敵,表里交擊之,患不攻而自覆矣?!雹馀戆俅ǎ骸短街污E統(tǒng)類》卷16《神宗開熙河》,《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版,第408 冊,第426頁。按:《宋史》、《長編》所記文字上略有不同,二書為概括轉(zhuǎn)述語。然開邊熙河以恢復(fù)對西夏戰(zhàn)略鉗制態(tài)勢,費功多且其勢未如堅守靈州之勢厚。雖靈州未能堅守,好在修筑城寨一策后經(jīng)很多有識之士反復(fù)申言,且一經(jīng)采納即在戰(zhàn)爭中顯示出巨大作用,故宋中后期一直都很重視,在鄜延路、環(huán)慶路、涇原路、熙河路、秦鳳路、麟州、府州修筑了很多城、堡、寨,修筑城寨成為北宋“與西夏征戰(zhàn)的主要手段”。?吳廣成:《西夏書事校證》卷7,龔世俊等校證,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1995年版,第85頁。自神宗西辟熙河、東取橫山,大筑城寨以來“宋夏戰(zhàn)爭的天平向宋方開始傾斜”,除主動退卻外,宋朝一直處于戰(zhàn)略進攻的一方,至徽宗宣和年間,宋對西夏“建立起絕對戰(zhàn)略優(yōu)勢”。?李華瑞:《宋夏關(guān)系史》,第156頁。

此外,《安邊書》所言主撫論之“二不可”,已為元祐更化時司馬光棄地退讓及其綏撫政策失敗的史實所證明,此為人所熟知,茲不贅述;其余青白鹽之類,限于篇幅亦不一一。綜上,可以說宋夏戰(zhàn)爭過程證明何亮的判斷是完全正確的,《安邊書》抓住了宋夏雙方的實力、特點,指出了戰(zhàn)爭勝敗的關(guān)鍵,具有很大的軍事戰(zhàn)略指導(dǎo)意義。惜乎當(dāng)時宋政府最高決策者們未能重視、采納何亮的建策,否則,歷史的發(fā)展或許有另外的走向。

四、文學(xué)才華

何亮進士出身,其有文學(xué)才華可以理度,但我們?nèi)钥山逵梢恍┎牧霞右宰C明,如前揭咸平四年八月何亮應(yīng)制舉賢良方正科入第四次等;如景德元年八月預(yù)“二十四氣”之選,引對時“必往復(fù)繹其詞氣或試文藝”;①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56 真宗景德元年六月丙辰,第1239頁。特別是山西新絳縣景德元年《重刻絳守居園池記碑》所刻絳州通判孫沖與何亮兩人關(guān)于韓愈的古文主張及其流弊的書信兩通,尤見何亮文學(xué)方面的卓識??梢哉f,何亮是與柳開、田錫、穆修等齊名的宋代古文運動先驅(qū)者之一,惟其事跡不傳,在文學(xué)史上未能享有應(yīng)得之地位。為便論述且此資料不常見,茲將孫、何通信迻錄于下。

孫沖《與晉守何亮?xí)罚?/p>

通判晉州孫沖謹齋沐致書知州太博:夫文章,由秦漢已往,殆不復(fù)古矣。齊、梁、陳、隋尤無所取焉。唐之所尚,句讀、聲韻必須一體。章表、制詔、書檄、誥令,凡于動作系乎文詞者,必以偶對聲韻,所以文不逮理而作者徒相踵也。在唐獨韓愈奮不逐時俗,分甘窮達而至死不渝。故其□(紹?) 于孔子之□(道?)如荀、孟者無慚色焉。由韓愈氏之道,當(dāng)時之人隨而變者眾矣,獨樊宗師益苦其詞,使人莫能解曉。疇昔嘗得樊生所為《絳守居園池記》一篇,他文未嘗得見耳。自首至末,凡能通者,不過數(shù)句。沖負其文,區(qū)區(qū)十余年,卒不逢能讀者。沖頗□□,生未知其道,果宜如是邪? 孔子曰:“周監(jiān)于二代,郁郁乎文哉!”文之如周禮,則使人易為耳。茍如樊生,乃周公之道無以教人也。是樊生迂言吃句,獨取異于當(dāng)時乎? 不深思之邪? 夫六經(jīng)者,蓋垂教者也,欲后人誦其言而思其所為也。六經(jīng)之外,百氏之說,立言導(dǎo)意,亦未有刻于樊生者矣。夫樊生之文,自述而自訓(xùn)則可矣;待其千百年有裨于世者,固無有哉。執(zhí)事博物達理,出言有章,諒于斯文亦久留意。沖不敏,敢以樊生之文為請,望執(zhí)事無惜剸析,俾后人知乎文章之指歸也。沖頓首。

何亮《答孫沖書》:

知晉州何亮謹復(fù)書于通判監(jiān)丞仁弟閣下:辱惠書,以唐之文詞必須偶對聲韻,所以文不逮意。獨韓愈奮不逐時俗,故其道如荀、孟無愧色。當(dāng)時隨而變者眾,獨樊宗師益苦其詞,莫能解曉其理。其所為《絳守居園池記》,能通者不過數(shù)句,因疑其文與道,下問愚鄙,質(zhì)其是非。亮識鑒無取,何能副吾弟之所須? 抑不可以逆厚意,請識言之。夫樊宗師紹述,蓋唐之儒臣而篤于文學(xué)者,故其著撰比諸儒為多,其書有號《魁紀公》而下凡七十五卷,序、記、雜著又五百余首。大率一言一句,不與今古文相類。原紹述之意,必欲擺脫今,古自成一家,而不思誤后人之深也。近世學(xué)文,有隱沒其旨、崎嶇其詞、俾人不得其句讀者,必曰:“比樊宗師,猶為聲律爾?!眴韬?,(樊)紹述之于儒,其用心勤矣,而其文可廢也。不然,誤后人之無窮乎! 《法言》云:“萬物紛錯則縣諸天,眾言肴亂則折諸圣。”惡睹圣人? 曰“在則人,亡則書”。夫圣人而亡,其書可以正眾言之肴亂則無出周公、孔子者也,其書則《詩》、《書》、《易》、《禮》、《春秋》是也。今以紹述之文,質(zhì)諸周、孔《詩》、《書》、《易》、《禮》、《春秋》,而無一言髣髴于其間,則是非昭昭矣。其文可廢,亦昭昭矣。周、孔而下,孟軻、揚雄為大儒,而觀軻、雄之書,則煥若日星。獨《太玄》為隱奧而深者,雖未能盡其義,必能通其詞,不若紹述之詞與義俱昧懵混沌,若覘鴻荒之野,榛剌草莽,不知其際也。以至老子、莊周之徒,怪誕恍惚之書,而亦未嘗若此。嗚呼,紹述之于儒,吾悲其用心之勤,而欲必廢其文,使無誤后人也。吾弟以為何如? 亮少嗜古學(xué),無他材能,徒欲慕韓愈之著文,師孟軻之為人,而牢落未用,束必郡守,故不敢以吾道為言。來書欲其斷文章之指歸以示后人,何相期之厚也! 吾弟才高行修,兩登科第而假途是邦,朝夕公暇復(fù)以討論為事。何意無僇中復(fù)得名士為文交,幸甚?、诤钢骸渡接沂虆簿帯肪?1,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38-39頁。

據(jù)《重刻絳守居園池記碑》所刻《重刊絳守居園池記序》,孫沖撰序時間是景德元年九月五日,其時孫沖任絳州通判;又據(jù)孫書抬頭“通判晉州孫沖謹齋沐致書知州太博”,可知此前孫沖任晉州通判,時何亮以太常博士官職知晉州,兩人是同事關(guān)系。據(jù)前文對何亮生平的梳理,咸平四年八月何亮始由秘書丞升轉(zhuǎn)太常博士;景德元年六月真宗“密采群臣之有聞望者”,亮亦預(yù)選,加直史館。兩個月后即處使廣南東西路錄囚。則何亮知晉州必在咸平四年八月至景德元年六月之間。何亮這兩年的履歷傳世典籍闕載。

孫沖在信中指出,唐代文章推尚對偶聲韻,以致因文害義,故有韓愈奮起矯俗。然其為文好奇尚怪,①如李翱評其文“開合怪駭”(《李文公集》卷16《祭吏部侍郎文》,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80頁),皇甫湜云其“凌紙怪發(fā)”(《皇甫持正文集》卷6《韓文公墓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99頁),蘇洵云“韓子之文,如長江大河,渾浩流轉(zhuǎn),魚黿蛟龍,萬怪惶惑”(《嘉祐集箋注》卷12《上歐陽內(nèi)翰第一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328頁)。強調(diào)“辭必己出”、“惟陳言之務(wù)去”,變而極者則如樊宗師之奧辭晦澀,如其《絳守居園池記》“能通者不過數(shù)句”,不僅孫沖“莫能解曉”,且其“十余年,卒不逢能讀者”。所以他對韓愈古文運動的結(jié)果產(chǎn)生了懷疑,發(fā)出“果宜如是邪?”的質(zhì)問。孫沖認為文如樊生,則“周公之道無以教人”,這樣的文章是無裨于世的。因此他請“博物達理,出言有章”,于斯文“久留意”的何亮對樊生之文加以剸析,“俾后人知乎文章之指歸”。何亮在回信中首先對樊宗師的學(xué)問作了肯定,指出其是“蓋唐之儒臣而篤于文學(xué)者”。這一點很重要,是孫、何有必要針對樊文進行討論的前提。接著何亮指出樊文之所以呈現(xiàn)出迂言吃句晦澀難懂的風(fēng)格,正是韓愈古文“惟陳言之務(wù)去”、“辭必己出”宗旨的實踐,“大率一言一句,不與今古文相類。原紹述之意,必欲擺脫今古,自成一家”。但其流弊誤人至深,以致“近世學(xué)文,有隱沒其旨、崎嶇其詞、俾人不得其句讀者,必曰:‘比樊宗師,猶為聲律爾。'”因此,何亮對樊宗師提出了嚴酷的批評:“紹述之于儒,其用心勤矣,而其文可廢也?!蹦敲次恼碌降讘?yīng)該怎么寫呢? 何亮認為應(yīng)該以《詩》、《書》、《易》、《禮》、《春秋》經(jīng)典為則。然后,何亮從文學(xué)史的角度作了論證,他指出周、孔以降,孟子、揚雄之書“煥若日星”,即或有揚雄《太玄》 之類著作難懂,但那也是意義上的難懂——“未能盡其義,必能通其詞”——而不是辭句詰屈晦澀。概言之,因文害意,不管是駢體文還是古文流弊所致,都是錯誤的,其文必廢。正確的為文之法自然是“文從字順”,文以明道。

何亮在《答孫沖書》中對樊宗師“其文可廢”的判斷和“必廢其文,使無誤后人”的倡導(dǎo)是有遠見卓識和需要勇氣的。第一,樊宗師是韓愈古文運動理論的擁護者和實踐者,與柳宗元、歐陽詹、李觀并稱“韓友四子”,前言“不襲蹈前人一言一句”、“辭必己出”、“言從字順”正是韓愈對樊氏的評價。②《韓愈全集》卷24《南陽樊紹述墓志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305頁。而當(dāng)時去唐未遠,樊宗師文學(xué)聲譽仍然很高。第二,樊宗師的文風(fēng)即韓愈古文學(xué)派的文風(fēng)——雖然是孫沖所謂“隨而變者”——在唐代有很大的影響,如《唐國史補》云:“元和以后,為文筆則學(xué)奇詭于韓愈,學(xué)苦澀于樊宗師?!雹劾钫兀骸短茋费a》卷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7年版,第57頁。甚至到宋初仍遺響不絕,仁宗之世險怪奇澀的“太學(xué)體”就是變而極者。④參見曾棗莊:《北宋古文運動的曲折過程》,《文學(xué)評論》,1982年第5 期,第83-89頁。時至今日,樊宗師在文學(xué)史上之籍籍無名就是文學(xué)發(fā)展實踐的證明,證明何亮的判斷是正確的。

嘉祐年間歐陽修利用自己一代文宗地位和知貢舉身份對險怪奇澀的“太學(xué)體”古文文風(fēng)痛加排抑,掀起了以“平易暢達”為宗旨的北宋古文運動。至此,古文創(chuàng)作才走上康莊大道。無獨有偶,歐陽修對樊宗師文風(fēng)也提出了批評:“異哉樊子怪可吁,心欲獨出無古初。窮荒搜幽入有無,一語詰曲百盤紆。孰云己出不剽襲,句斷欲學(xué)《盤庚》書?!雹荨稓W陽修全集》卷2《絳守居園池》,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版,第26頁。此正見何、歐二人在對待古文文風(fēng)方面的一致性??梢哉f,何亮對為文須“通其詞”以“盡其義”、文從字順以明道的觀點是歐陽修領(lǐng)導(dǎo)的北宋古文運動先聲。換言之,唐宋兩代文宗韓愈、歐陽修對樊宗師文章的不同評價可以看出他們對待古文文風(fēng)截然相反的態(tài)度,而這一轉(zhuǎn)折是經(jīng)由何亮實現(xiàn)的。如果沒有《重刻絳守居園池記碑》刊刻的孫、何兩書,我們就不可能對北宋古文運動有這樣一個新的、更加細致的了解。

五、贅語

何亮大約生于后周顯德五年(958年),是宋朝新政權(quán)培養(yǎng)出的第一代知識分子。其生平、事跡不顯,并非“名臣”,但據(jù)前揭,我們知其心懷黎庶、勇于自任,在行政、軍事、文學(xué)等方面都具有超卓才華,在這些方面與北宋前期治世名臣相較,似亦不遑多讓。可以說何亮無名臣之名而有名臣之實,成為體現(xiàn)其同時代的大多數(shù)淹沒在歷史黑暗深處的科舉出身普通官員行政素質(zhì)和行政水平的一個例證、一個代表。這或許是本文考定何亮生平、行事之外更大的意義。

國家政治局勢及科舉制度對士人群體性格、價值趨向或者說士風(fēng)的影響是不言而喻的。如五代亂離之世,士人或避禍隱居,鄭遨、李道殷、陳摶等即為代表;或寡廉鮮恥唯功名富貴是圖,歷仕四代十帝的馮道最稱著者。有宋建國,旌表忠義,崇文抑武;加以太祖、太宗、真宗等“累圣留心,講求曲盡”,①《歐陽修全集》卷113《論逐路取人札子》,第1716頁。殿試、鎖院、別試、糊名、謄錄等科舉改革措施制度化,“至公無私”,②曹彥約:《經(jīng)幄管見》卷4,《文淵閣四庫全書》第686 冊,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版,第60頁?!拔┎攀菗瘛?。③《歐陽修全集》卷113《論逐路取人札子》,第1716頁。故北宋前期科舉出身者多有賢臣。④科舉對宋代士風(fēng)的影響除了好的方面當(dāng)然也有壞的方面(詳參王德毅:《宋代科舉與士風(fēng)》,《廈門大學(xué)學(xué)報》,2005年第6 期)。另宋代士風(fēng)在不同階段有不同表現(xiàn),大體而言北宋前半期士風(fēng)較好而后半期較壞(詳參張邦煒:《論北宋晚期的士風(fēng)》,《宋代政治文化史論》,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20頁);同時,同一階段也有多元化表現(xiàn)與主流的問題(詳參王曾瑜:《宋代多元化士風(fēng)的主流》,《古今一理——王曾瑜讀史雜感》,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93-99頁)。特別是范仲淹剛直不阿、矯厲敢言的高風(fēng)亮節(jié)和“先天下之憂而憂”的自我期許,進一步振起士風(fēng),⑤詳參劉經(jīng)華:《范仲淹與宋代士風(fēng)》,《江漢論壇》,1990年第1 期。終至凝成“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的文人士大夫的最高人生理想。把何亮放在這一過程中考察,他的出現(xiàn)及其代表性便有了最合理的解釋:正是因為宋建立以來國家對人才、氣節(jié)的涵育,才會出現(xiàn)何亮這樣的一般官員;正是因為有許許多多何亮這樣的一般官員,北宋前期才會涌現(xiàn)出王禹偁、王曾、寇準、魯宗道、張知白、杜衍、韓琦、富弼、范仲淹、李迪、包拯、李覯、張載、歐陽修、司馬光、王安石等一大批治世名臣。

最后順便一提,北宋晚期又有衢州西安人何亮,為崇寧二年癸未霍端友榜進士,⑥雍正《浙江通志(三)》卷124《選舉二》,《中國地方志集成》,南京:鳳凰出版社,2010年版,第2191-2192頁。政和元年曾參與編修《政和祿令格》,書成得“轉(zhuǎn)一官”。⑦徐松輯:《宋會要》刑法1 之25,第6474頁。其非本文所論《本書》之作者何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