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世星,劉云林
生活世界金融化背景下當代精神生活境遇與治理路徑
龔世星1,2,劉云林2*
(1.安徽大學,安徽 合肥 230601;2.南京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江蘇 南京 210046)
面對現(xiàn)代性帶來的人類精神生活問題,諸多西方學者從生活世界切入并展開了從科技到社會整體的批判路徑。馬克思從資本邏輯出發(fā),剖析了現(xiàn)代精神生活困境的制度根源。作為資本邏輯的現(xiàn)代形態(tài),金融資本邏輯催生了現(xiàn)代生活世界金融化,在對時代精神和心理品格予以重新定義的同時,也將人類置于精神關系異化、精神生活個體化和精神追求物質化的困境中。要依據(jù)歷史唯物主義的指引,分別從制度層面的檢視和揚棄中、從現(xiàn)實生活世界的反思和改造中、從精神生活領域的共治與自治中,探索對當代精神生活的治理路徑。
資本邏輯;生活世界金融化;精神生活;治理
自現(xiàn)代以降,人的生活世界這一原本就充滿張力的場域內,物質性與精神性、公共性與個體性等矛盾日漸凸顯。馬克思·韋伯稱之為“祛除巫魅”的時代,即以理性化、理智化祛除神學、權威和形而上學等傳統(tǒng)之魅的時代,“是一切終極而最崇高的價值從公眾生活中隱退”[1]、世俗價值出場的時代。時移世易,伴隨世界范圍內金融化態(tài)勢從經濟領域全面泛化到日常生活世界,在重新詮釋時代精神和心理品格的同時,也帶來了物質生活對精神生活的深度滲透、個體主體性對公共性的強勢顛覆,而精神關系的異化、精神追求的物化和精神生活的個體化亦成為精神生活的現(xiàn)代癥候群。意義性的失落和公共性的式微,更是將現(xiàn)代人帶入無可依憑的孤獨感、無可名狀的虛無感和無可止消的焦慮感中。在日常生活中,則表現(xiàn)為以瘋狂消費、狂熱炫富、沉迷奢侈享受以確證自身存在價值和生存意義,以限制、損害甚至毀滅他人以有利自己、實現(xiàn)自我,虛無主義、拜金主義、享樂主義、利己主義以及公共安全事件等社會思潮和社會問題頻現(xiàn)。對此,如何在生活世界日趨金融化背景下,透視當代精神生活的現(xiàn)實圖景,探索我國精神生活的治理途徑,是我們在反思精神生活、展開理論探索中不容回避的問題。
人類對于精神生活的思考古已有之。伴隨著現(xiàn)代性進程塑造了一個不同以往的現(xiàn)代社會形態(tài),人類對于精神生活的拷問便與對生活世界的反思輔車相依。相關研究大致沿著兩條脈絡展開:一是從人類生活世界的現(xiàn)實危機出發(fā),揭示工具理性、技術理性對人類生存方式、價值理性的傾軋,進而次遞展開從科技到社會的總體性批判;二是從社會結構的解剖中挖掘人類精神現(xiàn)象背后的物質基礎和制度根源,從資本主義制度的內在規(guī)定性中探討生活世界與精神生活的內在關聯(lián)和矛盾所在。這兩條研究路向為我們理解現(xiàn)代生活世界與精神生活的辯證關系提供了不同的分析視角。
1.回歸生活世界:從科技到社會整體的批判
在崇奉宗教的社會中,有兩個世界:世俗的“此岸世界”和凌駕于塵世的“彼岸世界”。雖為世俗世界提供信仰支撐,但神圣世界最終淪為世俗人間的異己性力量?,F(xiàn)代社會的降臨,使得人類以理性力量開啟“祛魅”時代,為現(xiàn)代精神掃清思想空地,人類回歸生活世界的路徑也被打通。而很快,諸多西方思想家察覺到現(xiàn)代社會生活的深刻矛盾和內在張力,憂慮于人類的精神生活陷于現(xiàn)代理性而不能自拔,展開了從科技批判到社會批判的思想歷程。
這種反思首先指向科技擴張侵犯生活世界并危及精神領域的現(xiàn)實。最早覺察到這種危機的胡塞爾評價道:“在19世紀后半葉,現(xiàn)代人的整個世界觀唯一受實證科學的支配,并且唯一被科學所造成的‘繁榮’所迷惑,這種唯一性意味著人們以冷漠的態(tài)度避開了對真正的人性具有決定意義的問題?!盵2]他在晚年提出“生活世界”概念并與科學世界區(qū)分開,高呼“生活世界是自然科學的被遺忘了的意義基礎”,呼吁重新找回人的價值和意義得以寄存的生活世界、擺脫生存和精神雙重危機。對此,海德格爾立足生活世界,從“存在范疇的邏輯意義”走入“活生生的生活、實際生活經驗”中。他把周圍世界、公共世界和自我世界統(tǒng)稱為生活世界,將之界定為“此在自身直接相關的全體”,“此在”被拋于“在世”并必然先于科學而自在??茖W源自生活世界,卻又對生活世界實施了去生活化。
之后的盧卡奇、霍克海默等人將這種反思推進至生活世界普遍“物化”的現(xiàn)實,進而上升至對工具理性的揭示和批判。盧卡奇認為,由于資本主義所有制和現(xiàn)代化大生產及生產分工,本應充滿豐富性的社會生活和活生生的歷史過程被機械化、合理化和碎片化,應具個性的人本身也被抽象化、符號化和可量化。他認為,這種占統(tǒng)治地位的“對象性形式”及“生活世界殖民化”現(xiàn)象,是資本主義制度下人人必經的境遇。而霍克海默、阿多諾將這種物化現(xiàn)實普遍化并上升為對工具理性、技術理性的批判,揭示了啟蒙理性異化為工具理性之后走上新的神壇。
對于現(xiàn)代理性異化的反思被現(xiàn)代西方學者繼續(xù)推進。哈貝馬斯將社會劃分為:生活世界和由經濟子系統(tǒng)、政治子系統(tǒng)組成的系統(tǒng),并對系統(tǒng)合理性即工具理性行為的合理化和生活世界合理化即交往行為的合理化這兩種理性進行區(qū)別。他認為,現(xiàn)代文明的危機不在于合理化本身,而是原本脫胎于生活世界的系統(tǒng)通過貨幣和權力,在工具理性的驅使下追逐效益最大化而反噬了人和生活世界本身。他呼吁以交往理性抵御工具理性的無限擴張,以實現(xiàn)“理性周期呼聲多樣性中的統(tǒng)一”。弗洛姆和馬爾庫塞則深入“生活方式”以揭露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人與自我的迷失、人與商品關系的顛倒、并造成單向度的人及社會的現(xiàn)實。自此,對生活世界的關照已從科技批判轉向對資本主義社會整體的全面批判。
2.資本邏輯宰制:現(xiàn)代精神生活困境的制度根源
如果說,近代以來大多數(shù)西方學者是以社會意識和精神現(xiàn)象為中介去透視現(xiàn)實、反思存在,那么馬克思則是從資本主義生產過程及社會經濟根源入手、剖析由此派生的社會精神生活權力結構和意識形態(tài)表征。通過這種天才的解剖方式,馬克思用“資本邏輯”貫穿起現(xiàn)代精神生活困境的演化史和證據(jù)鏈。
在馬克思那里,資本具有二重性:作為生產要素的資本,在無休止的運動中“它的目的是保存現(xiàn)有資本價值和最大限度地增長,也就是使這個價值越來越迅速地增加”[3]。作為生產關系的資本,它承載著物化的資本主義生產關系:“黑人就是黑人,只有在一定的關系下,他才成為奴隸。紡紗機是紡棉花的機器。只有在一定的關系下,它才成為資本。脫離了這種關系,它也就不是資本了……”[4]344當這種物化的“人的本質力量”成為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規(guī)律并強制推動社會生產和經濟運行,便是“資本邏輯”的展開。
就資本邏輯的歷史鋪陳看,曾先后展現(xiàn)為物化資本、貨幣資本和金融資本三種邏輯形態(tài)[5]。前兩者是資本邏輯在實體經濟的展現(xiàn),后者是實物資本的深度虛擬化產物。
首先出場的是物化資本形態(tài),這是以實物形態(tài)出現(xiàn)的資本邏輯。當不變資本統(tǒng)治可變資本,體現(xiàn)資本擴張意志的生產資料支配活勞動——這種由資本推動所形成的龐大的物質生產方式,既是人的本質力量的體現(xiàn),又終于成為不被控制的客觀異己力量而自發(fā)運轉。這種深植于生產過程的鐵律,是資本邏輯最原始、最根本的樣態(tài),是催生并型塑現(xiàn)代資本主義世俗生活和精神世界的內在動力。在資本主義早期,物化形態(tài)的資本邏輯直觀地表達為“龐大的商品堆積”、形成最初的“商品拜物教”,自然科學中的理性計算僭越封建倫理。于是,人類社會經歷了機器大工廠取代傳統(tǒng)手工場,宗教神邸的光環(huán)被現(xiàn)代科技打散殆盡,“把宗教虔誠、騎士熱忱、小市民傷感這些情感的神圣發(fā)作,淹沒在利己主義打算的冰水之中”[4]275。依此,對于科技控制人類的危機,馬克思正是從科技所處的制度背景來思考技術理性傾軋生命意義并助催異化的根源。
緊接其后的是貨幣資本形態(tài)。這是由作為本質的“價值”和作為貨幣表現(xiàn)的“價格”之間的內在矛盾所展開的資本邏輯,是“物化形態(tài)資本邏輯”在貨幣層面的抽象表達。由于資本擴張旨在價值增值而非使用價值,而價值增值又無疑體現(xiàn)在貨幣數(shù)量的累積,因此貨幣的積累逐漸凌駕于具體的商品形式而成為社會共同追求的財富對象,并形成了商品價值與市場價格、勞動力價值與其工資等等之間的關系。當這種制度化的鐵律投射為將貨幣的無限積累視為普遍追求和終極目標的社會心理,我們看到,在由本真需求異化為無止境的貪欲奴役人們的消費社會,“商品拜物教”轉化為“貨幣拜物教”自然科學中的理性計算升級為更為精密的經濟理性,購物商城取代教堂神廟成為人們向往的精神殿堂。
與資本邏輯在實體經濟中的物質形態(tài)和貨幣形態(tài)不同,金融資本是由資本虛擬化而誕生的新形態(tài)。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曾以這一概念指稱當時出現(xiàn)的、借助信用體系為生產活動融通資金的新業(yè)態(tài)。正是基于資本邏輯孕育出的近代金融資本,現(xiàn)代虛擬經濟或金融業(yè)通過現(xiàn)代信用制度等以實現(xiàn)貨幣資本的證券化、虛擬化,金融系統(tǒng)從為產業(yè)資本服務的中介機構躍升為主宰實體經濟命運的龐大虛擬經濟體系。當資本金融化過程驅使傳統(tǒng)資本向金融資本這一“幻想的資本價值的積累”[6]交付權力,“金融拜物教”和金融理性很快主導經濟領域并泛化至生活各領域,在生活世界中形成新的“沖突場”。
金融資本是現(xiàn)代社會經濟運行的驅動力,是理解現(xiàn)代生活的一把鑰匙,既擁有摧毀傳統(tǒng)社會生產方式的巨大破壞力,也具有建構與之適應的社會新結構的強大創(chuàng)造力。正是依照這樣的步驟,“它按照自己的面貌為自己創(chuàng)造出一個世界”[7]36:首先,以現(xiàn)代金融資本增值的邏輯兌換傳統(tǒng)資本增值的范式,通過可感的金融化進程躍升為現(xiàn)代經濟體系的超然霸主、迅速在全球構建其“資本帝國”,實現(xiàn)經濟金融化、全面統(tǒng)馭經濟系統(tǒng);其次,金融資本擴張程式跨越經濟領域,蔓延至政治、社會、生態(tài)諸多領域,觸探到現(xiàn)代社會生活各角落并編織起無孔不入、無所不在的“金融理性”之網,改造并構建與之適應的社會結構和生存范式,逐步將生活世界金融化、強力座駕生活世界;再次,通過日常生活范式內化為人的心理結構和價值取向,全方位滲透進現(xiàn)代人的精神世界、刻下金融理性的烙印,伺機宰制精神生活、企圖將精神生活金融化。
而精神生活,是指在一定歷史條件下,現(xiàn)實的人通過精神生產和精神享受,追求生命價值、終極意義和靈魂歸依以滿足并超越精神需求的精神活動和狀態(tài)。它是人們反觀現(xiàn)實生活、追求超脫境界和純粹心靈家園的主體行為,具有濃厚的本己性色彩;同時,作為客觀存在的主觀反映,它又離不開社會具體境遇和主體互動交往的公共性向度支撐,具有鮮明的社會性特征。由資本邏輯形塑的現(xiàn)代金融化世界,其邏輯運演的前提、過程和目標都穿透現(xiàn)代人的生活世界而映射進其精神生活,在給人們注入新的時代精神、鍛造新的心理品格的同時,也無可避免地將現(xiàn)代人拋入精神關系異化、精神生活個體化和精神追求物質化的困境中。
1.金融資本邏輯運演的前提決定了社會倫理及精神關系貨幣化的困境
資本邏輯的展開肇始于“資本的形成與增值”和“財富在私人手里積累”[4]412兩大基本前提。前者決定了資本流動和擴張的沖動會宰制精神領域,力圖成為人類精神的主導尺度,后者決定了物質財富和權力分配在社會中的兩極分化必然導致精神領域的不對等關系。資本金融化的背景下,二者的結合“脫域”出資本主義愈加異化的倫理關系。一方面,當前金融擴張的意志加速了個體單子化和社會原子化的趨勢,使得人與人的精神互動也被抽離掉多維度的交往紐帶而衰減為純粹的物與物之間、可計算的交換關系。而金融邏輯則成為凌駕于這種毫無生命豐富性的精神關系之上的絕對真理。正如馬克思指出:“資本的存在是他(工人)的存在、他的生活,資本的存在以一種對他來說無所謂的方式規(guī)定他的生活內容?!盵8]另一方面,資本與權力高度集于一身的資產者必然會極力保障其在精神領域的絕對控制。“哪里有巨大的財富,哪里就有巨大的不平等。有一個巨富的人,同時至少必有500個窮人,少數(shù)人的富裕,必定是以多數(shù)人的貧困為前提。”[9]物質領域如此,精神領域亦是如此。于是在金融化社會里,一面是有產者們沉迷于冰冷財富符號背后的巨大權力和超然權威,熱衷于在極端冒險中體驗生命的存在和快感,追逐于嚴重脫離實體經濟和剩余價值的“意志經濟”“游戲經濟”,一面則是平民大眾被驅使于狂熱而無休止的利益計算和發(fā)財致富的精神幻想中,成為資產者金融意志和理性狡計的信眾和工具。如此,資產者與大眾、物質資產與精神財富、資本積累與貧困積聚、賭博心態(tài)與仇富心態(tài)之間,勾連起自我偏離、彼此失衡的異化關系。
2.金融資本邏輯運演的過程構造了精神生活個體化的困境
人類從資本邏輯的運作中擁有了“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但這種獨立性在金融化時代卻又時時處處暴露其限度和悖論:首先,這種主客顛倒的獨立性使人淪為金融資本為緩解“流動性饑渴癥”的工具。金融化資本時代里,金融資本及其派生的智能化工具和衍生品成為目的本身,而在康德眼中應是目的的人卻成為資本增值的工具和橋梁。這種顛倒的主奴關系,使得符號化的財富被推上神壇受到膜拜,成為統(tǒng)馭人的異己力量,同時也使得人降格為匍匐在資本神杖下的奴仆。其次,這種有限的獨立性消解著人的個性。金融化生存帶來的金融理性,以價值通約主義抹平了物質和精神世界原本的異質性和多樣性,繼而以價格標簽實現(xiàn)一切有形和無形資源的換算、交易。作為現(xiàn)實的人的豐富性被抽離而僅存經濟人的單一屬性,主體間鮮活的交往關系被簡化為由經濟實力決定的權力等級關系,多元各異的價值觀念和精神創(chuàng)造被強制臣服于是否有利于實現(xiàn)巨額商業(yè)價值。同百多年前一樣,“在資產階級社會里,資本具有獨立性和個性,而活動著的個人卻沒有獨立性和個性”[4]415。
3.金融資本邏輯的目的導致了在金融理性驅使下精神生活物化的困境
金融資本瘋狂的逐利本性與異化的人類需要一拍即合,將一切有形或無形的財富與資源統(tǒng)統(tǒng)納入金融理性的框架,使得個體精神朝向高度世俗化、價值通約化和計算理性方向片面發(fā)展,使得社會精神公共價值和整體主義精神日漸衰落,而瘋狂的拜金主義、極端的個人主義、萎靡的虛無主義等氣候漸成。在現(xiàn)代金融工具及相關衍生品的支撐下,個人、家庭和社會實現(xiàn)財富積累和欲望滿足的主戰(zhàn)場由過去的實體經濟轉移至金融市場,股票、基金、債券、利率等金融工具和金融杠桿成為短期暴富最有魔力的工具。在瘋狂的金融理性驅使下,社會資本和財富被吸納到金融體系中試圖“短線操作”“以錢生錢”,個人和家庭熱衷于金融工具和金融杠桿的最大化利用以“一夜暴富”“彎道超越”,人人都爭做金融交易的簽約者和金融杠桿的獲利者,甘當金融拜物教的信眾。這種“無名的、不可見的、異化的權威”[10]牽引并改造著人們的精神生活,不斷爭奪人們的生命意志。于是,我們看到,當這種充滿無限“感覺欲望的宗教”降臨到切近的人間,當以“有限之身”追逐“無限之欲”的異化沖動成為人類生活的唯一動力,人類精神世界開始在絕對主義和懷疑主義之間左右徘徊:或因自我意識膨脹和理性幻象崇拜而高喊出“由于主觀性所起的作用,世界才存在”[11]的世界觀,或“我們已經把幻想變成現(xiàn)實當作生意來做了”[12]式的金融幻象,或由物質主義經實用主義走到“時代精神的虛無轉向”,在“沉淪”中陷入“無法逃避的孤獨”,乃至“本質的人性降格為通常的人性,降格為作為功能化的肉體生命力,降格為凡庸瑣屑的享樂”[13]。
1.歷史唯物主義的啟示和指引
對于精神生活,許多現(xiàn)代乃至后現(xiàn)代思想家都展開過批判并提出過極具啟發(fā)意義的洞見,但這些思想大都局限于形而上學層面而并未真正觸及現(xiàn)當代人精神生活問題的現(xiàn)實根源和制度基礎。對此,伯曼曾說:“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真正力量和獨創(chuàng)性,是怎樣照亮現(xiàn)代精神生活的?!盵14]的確,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為撥開迷霧破解真相提供了獨樹一幟的理論視域和科學有力的思想方法。簡言之,歷史唯物主義對于精神生活持辯證觀點:一方面,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據(jù)此,歷史唯物主義將精神生活的起始點定位于歷史發(fā)展的具體坐標中,將人類精神生活還原為現(xiàn)實的人在歷史進程中自我解放、自我發(fā)展、自我超越的現(xiàn)實活動。而金融資本源起于實物資本和貨幣資本朝抽象化財富的演進,發(fā)展于抽象化財富擴張與虛擬經濟的做大,危機于虛擬經濟與實體經濟的嚴重背離,這是現(xiàn)當代人所處的歷史境遇。正是金融資本邏輯奠定了現(xiàn)代資本主義制度的內在規(guī)定性,造成了精神生活困境的制度根源。另一方面,社會意識與精神的相對獨立性和能動性。精神生活無法脫離物質生活,但也并非是對物質生活的平庸服膺或一味迎合。歷史唯物主義肯定并強調了精神生活的超越性指向和引領性功能。這種超越性和引領性蘊涵于人類精神對終極關懷和心靈安頓的追索中,并賦予人類以神性氣韻?;诖?,歷史唯物主義內在的將科學精神與信仰精神、自然主義與人道主義辯證統(tǒng)一起來,并向我們敞開了對精神生活的態(tài)度:既不能脫離經驗性生活、不切實際地看待精神現(xiàn)象和精神生活,也不能放棄精神生活為現(xiàn)實生存提供價值導引和精神棲息;既要對生活世界金融化未加審視的自發(fā)狀態(tài)予以哲學反思,為無處皈依的精神世界注入更高境界的靈魂,也更應從社會制度根源對精神生活問題展開批判和改造。
2.制度層面的檢視和揚棄
金融資本邏輯并非當代資本主義的唯一邏輯,更不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主導邏輯。社會主義的性質和初級階段的特殊性決定了對待金融資本的辯證態(tài)度:一方面要看到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是中國人民在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經濟實踐中,將社會主義政治制度與市場經濟體制有機結合的創(chuàng)新之舉,是在金融資本全球化涌動的背景下實現(xiàn)社會資源最優(yōu)配置和最佳利用的制度優(yōu)勢。因此,要堅持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進一步健全和完善我國的資本市場和融資機制,發(fā)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作用。融入國際金融體系并積極作為,充分利用國內外金融資本為我國經濟建設發(fā)揮物質支撐功能。另一方面,要始終堅定不移地走中國道路,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體系約束金融資本,防止成為國際金融資本轉嫁內在矛盾和危機的金融洼地。金融資本打造的現(xiàn)代金融體系誕生時就自帶無法克服的悖論。金融的高度發(fā)達是否就是好的社會?定期發(fā)作的經濟危機和金融危機根源仍在于財富分配極度不公,從深層次上暴露了資本主義制度的合法性危機。無數(shù)前車之鑒要求我們必須以社會主義制度體系和社會力量約束并規(guī)范金融資本的貪婪本性,加速規(guī)范金融秩序,加強金融治理水平;杜絕以私有化掏空國家財富公共性的任何企圖,維護金融底線;從國家安全觀的高度以金融力促精神生活的價值操守,始終堅持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益相結合,將金融發(fā)展的根本目標鎖定于人的全面發(fā)展。
3.現(xiàn)實生活世界的反思和改造
“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制約著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盵7]591現(xiàn)實生活世界倫理合理性的程度既關涉到對金融、意識形態(tài)等領域價值合理性的追問和規(guī)范,也關涉到對社會個體美德與善行的養(yǎng)成、保護和激勵,因而,應當對現(xiàn)實生活的價值觀加以拷問,對社會不道德性問題采取措施。尤其針對貪污腐敗、貧富差距、階層固化、環(huán)境污染等直接腐蝕社會正義、危及精神生活的問題,要從黨的建設和社會治理雙管齊下。以思想建黨和制度治黨嚴肅黨內政治生活、凈化黨內政治生態(tài),堅定理想信念、嚴明黨紀黨規(guī)、整飭黨風、嚴懲腐敗,以更加優(yōu)良純凈的黨風黨紀引領社會風氣。要加快社會治理體系建設和社會治理水平的提升,以更全面周密的法律法規(guī)和追責機制約束資本擁有者使其負起法律、社會和道德責任。以更加民主公開的程序和負責任的態(tài)度保障各項方針政策的倫理合理性,以勞動報酬、財稅杠桿、社會保障、教育公平等機制弘揚勞動光榮、維護社會公正,以精準扶貧、環(huán)保法律等舉措保障經濟發(fā)展為社會共享。以社會主義文化事業(yè)建設促進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益的有序達成,以家庭、學校、企事業(yè)單位、生活社區(qū)、大眾傳媒等各功能區(qū)域的治理和引導,樹立健康的社會生活方式和社會心理。
4.精神生活領域的共治與自治
要以公共文明建設促進精神生活共治。通過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中華優(yōu)良傳統(tǒng)文化,創(chuàng)建為全社會共創(chuàng)、共享的優(yōu)良公共文化生態(tài),為個體的精神生活提供文明之根和“文化安全閥”。要通過引領社會精神的理想信仰定力、凝聚價值共識、加強道德建設、培育健康心態(tài),全方位多途徑地發(fā)揮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在社會心理中的引領和支撐作用。要積極回應時代精神和人民精神需要、深度挖掘并創(chuàng)造性發(fā)揚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厚重力量和時代價值,滌蕩流行文化中功利庸俗隨波追流的不良風氣,為社會精神生活注入中華文化的個性和氣魄。此外,還要以個體自覺進行精神生活自治。雖然現(xiàn)代人因失去傳統(tǒng)固著點而始終面對焦慮、無意義感和不確定感,但也正可以用自覺反思在日常生活中重塑自我、拓殖未來,并達到社會和自我反思性建構的統(tǒng)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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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Dilemma and Governance of People’s Spiritual World in the Financialization of Living World
GONG Shi-xing1,2, LIU Yun-lin2
(1. Anhui University, Hefei 230601, Anhui; 2. School of Marxism,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 Nanjing 210046, Jiangsu)
Starting from the living world, many western scholars criticizes the spirit problems of modernity from the angle of technology the whole society. Marx analyses the system roots of problems of modern spirit world with capital logic. As the modern form of capital logic, financial capital logic induces financialization of modern living world. While redefining the spirit of Age and psychological character, it puts human beings into the dilemma of spiritual relation, individualization of spiritual living and materialization of spiritual pursuit. It is necessary to explore the governing paths from institutions, living world and spiritual world under the guide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
capital logic; financialization of living world; spiritual world; governance
10.14096/j.cnki.cn34-1044/c.2017.02.19
B0-0
A
1004-4310(2017)02-0092-06
2017-02-04
安徽省高校人文社科重點研究項目“制度建設視角的習近平治國理政思想研究”(SK2016A005)。
龔世星(1982- ),安徽大學物理與材料科學學院政工師,法學博士,南京師范大學訪問學者;劉云林(1956- ),南京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