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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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伏性毒物侵權的時效研究

余 勤

（福建師范大學 法學院，福建 福州 350108）

潛伏性毒物侵權是追求經濟快速增長背景下產生的特殊侵權，具有長潛伏性、因果關系復雜的特征。因經濟發(fā)展所帶來的風險由罹于時效而得不到救濟的受害人承擔，違背了利益衡平原則。我國傳統(tǒng)訴訟時效制度無法適用于潛伏性毒物侵權案件，存在不同類型訴訟時效期間的沖突、最長訴訟時效期間過短、時效延長規(guī)則適用混亂的問題。在《民法典》編撰之際，對傳統(tǒng)訴訟時效制度進行創(chuàng)新和改革具有重要意義。目前完善潛伏性毒物侵權時效制度的最佳途徑是法官裁量適用時效延長規(guī)則。

潛伏性毒物侵權; 訴訟時效; 延長

一、潛伏性毒物侵權概述

70年代美國爆發(fā)的石棉侵權案件中，大量的勞動者因為接觸到作為隔熱材料的石棉后罹患癌癥，引發(fā)了法學界對毒物侵權的關注。美國法一般認為毒物是相對少量就能致人死亡、嚴重傷害，或者對環(huán)境產生重大損害的材料[1]。根據(jù)反應時間的不同，醫(yī)學標準分為急性（＜24小時）、亞急性（＜1個月）、慢性（＞3個月），急性、亞急性中毒者往往能很快查出病因，獲得相應的賠償，慢性中毒者因為時間的阻隔使得病因復雜難以判斷而無法主張權利。我國學者涂永前教授以潛伏性作為毒物的限定詞，以此來區(qū)分急性、亞急性和慢性毒物侵權，旨在探討當今社會中存在的那些能在人體蓄積多年后才顯現(xiàn)中毒癥狀，并能致人死亡或嚴重傷害的毒物。潛伏性毒物侵權是一種特殊侵權類型，是指受害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暴露于被告所生產、持有或處理過的毒物或者污染源，此時毒物已經開始在體內蓄積，由于癥狀不明顯使得受害人一直都未察覺，或者癥狀在多年后才顯現(xiàn)[2]。我國《侵權責任法》沒有對潛伏性毒物侵權這一特殊侵權類型進行規(guī)定，從毒物媒介上看，可分為產品毒物和環(huán)境毒物，可以在《產品質量法》《環(huán)境保護法》中找尋法律依據(jù)[3]。

（一）潛伏性毒物侵權的特征

1.長潛伏性

長潛伏性表現(xiàn)為侵權行為的發(fā)生與損害結果的顯現(xiàn)之間存在較長的時間間隔。醫(yī)學上慢性中毒癥狀的顯現(xiàn)最低標準為3個月，但潛伏性毒物侵權引發(fā)的致癌、基因突變、畸形生長等嚴重癥狀的顯現(xiàn)時間遠遠超過這一標準，損害后果往往延續(xù)至后代。毒物能夠在人體蓄積很多年，在病癥顯現(xiàn)前受害人很難發(fā)現(xiàn)自己遭受到的損害，例如日本水銀中毒導致大量畸形兒的出現(xiàn)，富山骨痛病出現(xiàn)后政府歷經20年才能確定病因。暴露于石棉下而引發(fā)癌癥、間皮瘤等相關疾病的潛伏期長達40年之久。

2.因果關系復雜

潛伏性毒物侵權中的侵權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的關系往往錯綜復雜。毒物以吸入、進入、滲透等方式進入人體可能引發(fā)癌癥等慢性病，癌癥的成因一直以來都是復雜多變的，醫(yī)學上很難確定成因與結果發(fā)生的精確機率，漫長的時間間隔可能導致相關的證據(jù)滅失。并且毒物本身存在混合性，兩種或是兩種以上人們很難察覺到的獨立物混合后產生加重、排異、消解等多種情形，使原本無害的物質變得有害，或者加劇了物質的有害性。這些因素都加劇了本就模糊的因果關系鏈條認定的難度。

（二）完善訴訟時效制度的重要性

侵權法上的名言“有損害即有救濟”，受害者往往是弱勢且無過錯的消費者和勞動者，由于潛伏性毒物的病癥可能在接觸產品或離開當時的工作地很多年后才被發(fā)現(xiàn)，或是證據(jù)滅失、無法找尋加害人等因素導致受害人提起訴訟時已經超過訴訟時效的最長保護期。他們承擔著工業(yè)快速發(fā)展的惡果卻得不到任何法律救濟，經濟雄厚的企業(yè)卻能從風險中獲得可觀的收益并且不用承擔相應的責任，這顯然是違背利益平衡原則的。目前，我國的石棉使用總量及生產總量都遠超其他國家，在調查接觸石棉材料的16個單位442人中，發(fā)現(xiàn)共有石棉肺患者269人，占60.86%[4]。這意味著將來可能會有大量石棉侵權致害案件涌現(xiàn)，大規(guī)模侵權事件的爆發(fā)向我國現(xiàn)有的法律制度發(fā)出了新挑戰(zhàn)，如何填補受害人損失、平衡加害人與受害人之間的利益、預防損害的再次發(fā)生是目前亟待解決的新問題[5]。因此，從時效的角度對于潛伏性毒物侵權進行研究，完善潛伏性毒物侵權的時效救濟途徑有利于平衡多方主體的利益，維護社會公平正義和公共利益，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二、潛伏性毒物侵權訴訟時效適用上的困境

訴訟時效制度，是指“一定事實狀態(tài)經過一定的期間后即產生該期間經過相應的法律效果的法律制度”[6]。作為受害人和加害人利益衡量的產物，設置相對長的訴訟時效期間，意味著法律傾向保護受害人的利益，允許受害人權利行使享有更大的時間空間。反之，設置相對短的訴訟時效期間則有利于保護加害人的時效利益，減少陳腐的請求進入法院。我國《民法總則》采用的是普通訴訟時效與最長訴訟時效并存的模式，同時設立特別訴訟時效。對于期間的起算點，我國對于普通訴訟時效期間采用主觀標準，盡量避免受害人在尚不知損害發(fā)生和加害人時，時效期間就已經屆滿的狀況出現(xiàn)。最長訴訟時效是從加害人角度，給受害人的請求權一個客觀的期間限制，防止加害人的法律地位由于受害人的主觀方面的情況而總是處于浮動狀態(tài)，以此來謀求利益平衡。這種傳統(tǒng)的訴訟時效制度對于具有長潛伏性的毒物侵權訴訟卻留有法律漏洞，使得無過失的無知受害人在能夠行使權利之前就被排除在法律救濟的大門外。

（一）普通訴訟時效期間與特別訴訟時效期間的沖突

《民法總則》第188條規(guī)定：“向人民法院請求保護民事權利的訴訟時效期間為3年?！痹V訟時效期間自權利人知道或者應當知道權利受到損害以及義務人之日起計算?！睹穹倓t》延長了《民法通則》中過短的2年普通訴訟時效，并取消了1年的特別訴訟時效，同時規(guī)定：“法律另有規(guī)定的，按照其規(guī)定?！币罁?jù)特別法優(yōu)先于一般法原則，產品毒物和環(huán)境毒物侵權致?lián)p應當適用《產品質量法》和《環(huán)境保護法》中關于訴訟時效的特殊規(guī)定。

《產品質量法》第45條規(guī)定：“因產品存在缺陷造成損害要求賠償?shù)脑V訟時效期間為2年，自當事人知道或者應當知道其權益受到損害時起計算?！?這里所講的“知道”是指當事人已經了解到自己的權利受到侵害的事實，同時也了解到具體的侵權人?！皯斨馈笔侵冈诓椴磺迨芎θ耸欠裰辣磺謾嗍聦嵑颓謾嗳说那闆r下，法律推定為知道。在起算點相同的情形下，《產品質量法》規(guī)定的訴訟時效期間要比《民法總則》的短1年。因此，產品毒物侵權中，受害人只能依據(jù)《產品質量法》的特別訴訟時效規(guī)定，在2年內主張損害賠償請求權，而不能適用3年普通訴訟時效期間的規(guī)定。

在《民法總則》出臺后，產品毒物侵權適用《產品質量法》中的2年訴訟時效期間是存在不合理的。由于《民法總則》第188條并未區(qū)分違約之訴和侵權之訴，意味著違約之訴也適用修改延長后的3年普通訴訟時效期間。違約之訴尚能適用較長的3年訴訟時效期間，侵權之訴中往往存在嚴重的人身損害后果卻只能適用較之更短的訴訟時效期間，這顯然與以保護人身利益為核心的當代法律發(fā)展趨勢相違背。我國法律制度一直存在忽視人身損害的問題，例如《民法通則》第136條規(guī)定：“身體受到傷害要求賠償?shù)?，適用1年訴訟時效?！被诳紤]直接侵權中侵權責任構成要件較為明確，受害人的受害報復情感短期內強烈，設定較短的時效期間有利于高效地解決糾紛。在潛伏性毒物侵權訴訟中，如果只注重效率價值的實現(xiàn)，而忽視侵權所導致的嚴重人身損害后果，會使得訴訟時效制度所要維護的利益天平嚴重失衡，從而無法得出令人信服的、公正的裁判結果。反觀世界其他國家，《法國民法典》中規(guī)定普通訴訟時效期間為5年，但明確規(guī)定人身損害賠償請求權適用更長的10年特別訴訟時效期間。2002年德國《債法現(xiàn)代化法》侵權損害賠償請求權統(tǒng)一適用3年訴訟時效期間。英國1987年《消費者保護法》規(guī)定，產品缺陷引起損害的訴訟時效期間為3年[7]。

（二）最長訴訟時效期間設置過短

“最長訴訟時效期間，又稱絕對訴訟時效期間，是指不適用訴訟時效中止、中斷規(guī)定的時效期間?！盵8]潛伏性毒物侵權的長潛伏性和因果關系復雜性使得受害人在損害顯現(xiàn)后，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獲得醫(yī)學或科學上精確證明并找尋到具體的加害人。最長訴訟時效期間的長度成為保護受害人權益的關鍵，期間越長，越有利于受害人充分收集證據(jù)、證明因果關系，在損害顯現(xiàn)時及時行使賠償請求權，期間越短，越不利于受害人主張權利。

各國對最長訴訟時效期間的規(guī)定幾乎都是從侵權行為之日起開始起算，期間為10年至30年不等。例如，德國針對人身損害賠償請求權設置了30年的最長訴訟時效期間，《歐洲合同法原則》和《歐洲示范民法典草案》也有同樣的規(guī)定[9]。我國《民法總則》延續(xù)了《民法通則》的規(guī)定，從權利被侵害之日起算，最長訴訟時效期間為20年。《環(huán)境保護法》只規(guī)定了3年普通訴訟時效期間，對于最長訴訟時效期間未作出特別規(guī)定，因此對于環(huán)境毒物侵權中造成損害的和未造成損害的兩種情形都適用20年最長訴訟時效期間?！懂a品質量法》第45條第2款規(guī)定，缺陷產品適用10年的最長訴訟時效期間，尚未超過明示安全使用期的除外。

潛伏性毒物侵權中受害人很難在時效期間內及時提起訴訟。第一，損害的顯現(xiàn)是未知的，個體對毒物的反應也是有差異的。砷、瀝青、放射物質、鉻等引起有毒物質的平均潛伏期均在15年至20年不等。現(xiàn)今已經在使用的大部分化學物質都能對人類基因產生一定不利影響，有些能夠對后代的身體健康產生持續(xù)性的嚴重損害。設置20年的時效期間是無法涵蓋未來可能爆發(fā)大規(guī)模潛伏性毒物侵權事件、毒物泄漏致?lián)p的風險。第二，對于產品毒物侵權，受害人在10年后獲得賠償幾乎不可能。在目前誠信缺失的行業(yè)環(huán)境下，存在超長明示安全使用期的例外情形是極少的，“三聚氰胺奶粉”“敵敵畏臘肉”“毒豆芽”等事件中長期低劑量使用導致慢性中毒的受害者很難在10年時效期間屆滿后獲得法律保護。相比之下，美國《產品責任法》更為合理，其將10年后才發(fā)現(xiàn)因產品毒物造成的人身損害的情形列為例外規(guī)定，因此受害人依舊能在產品交付的10年后得到賠償。第三，目前我國社會保障體系尚不完善，受害人的救濟途徑單一，“開胸驗肺”的悲劇屢屢發(fā)生。歐洲許多國家的社會保障體系非常完善，雖然因時效屆滿而無法獲得侵權法上的賠償，但受害人仍可以通過社會保障機構、保險公司、雇主乃至慈善機構等多種途徑獲取補償費用彌補自己所受的損害。救濟途徑的缺失，使得最長訴訟時效期間的合理設置成為受害人和加害人之間利益平衡的最后一道防線。

（三）訴訟時效延長規(guī)則適用上的混亂

《民法總則》明確規(guī)定：“有特殊情況的，人民法院可以根據(jù)權利人的申請決定延長?！睆捏w系解釋的角度觀察，人民法院延長訴訟時效的對象是“權利受到損害”“20年”，對于超過20年最長訴訟時效的損害賠償請求權，符合人民法院認定特殊情況標準的，經權利人申請后可以延長。最高人民法院在《關于貫徹執(zhí)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中將其解釋為“權利人由于客觀的障礙在法定訴訟時效期間不能行使請求權的”，但對于客觀障礙的具體情形沒有解釋。訴訟時效延長規(guī)則的不明確，導致司法實踐中法官對 “特殊情況”“客觀障礙”的認定存在較大偏差，同案不同判的現(xiàn)象層出不窮。通過中國裁判文書網，共收集到27份罹患潛伏性病癥的受害人請求損害賠償?shù)乃痉ㄅ袥Q，對于能否適用時效延長規(guī)則的焦點問題，有14份判決中法院直接適用時效延長規(guī)則以支持原告的損害賠償請求，另有13份判決中法院持反對觀點。例如在“陳某與襄陽職業(yè)技術學院附屬醫(yī)院醫(yī)療糾紛”中，因丙型肝炎病毒通常具有潛伏性，原告在1993年8月接受輸血后，直至2013年11月才發(fā)現(xiàn)丙型肝炎感染的事實，法官認為原告是不可能知道侵權行為的存在，因而也就不可能追究侵權者的民事責任的理由，這并不屬于法律規(guī)定的“特殊情況”，也不構成導致原告在法定訴訟時效期間不能行使請求權的“客觀障礙”（1）。“楊某某與徐州市婦幼保健院醫(yī)療糾紛”中，法院認為“客觀障礙”系指權利人欲行使請求權卻發(fā)生致其請求權無法行使的不可抗力等客觀原因，不知道權利被侵害不屬于這種情形（2）。

三、完善潛伏性毒物侵權時效制度的路徑分析

針對潛伏性毒物侵權損害賠償時效適用的困境，在《民法典》編撰之際，傳統(tǒng)訴訟時效制度的創(chuàng)新與改革顯得十分迫切，結合我國學術界和其他國家立法經驗，完善潛伏性毒物訴訟時效制度的路徑主要有三種：

（一）排除適用最長訴訟時效

排除適用最長訴訟時效能消減弱勢的受害人與強勢的加害人在責任承擔上地位的不平等。英國1986年《潛在損害法》中規(guī)定，人身損害賠償請求權適用特別訴訟時效，疏忽或故意造成人身損害的，分別適用3年、6年的訴訟時效，卻沒有規(guī)定人身損害賠償請求權的最長訴訟時效。荷蘭、意大利、法國、俄羅斯有同樣的規(guī)定[10]。梁慧星教授《建議稿》中規(guī)定人身損害賠償請求權適用10年的特別訴訟時效，訴訟時效期間屆滿后，證據(jù)完整，加害人有賠償能力，用時效屆滿的效果顯然違反社會正義的，人民法院有權決定不適用訴訟時效?？梢哉f，《建議稿》對于潛伏性毒物侵權也主張排除適用最長訴訟時效[11]。

潛在的人身損害不適用最長訴訟時效能最大限度保護受害人的權益，但在現(xiàn)實中卻很難實現(xiàn)。時間是客觀的，即使不對權利的行使進行法律規(guī)制，但權利的事實狀態(tài)，例如弱證明力的證據(jù)、模糊的因果關系，依舊無法擺脫時間限制。例如，在收集的罹患潛伏性病癥案件中，即使有14份勝訴判決，但法院均以時間久遠導致侵權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難以查明而駁回原告的賠償請求，只判決被告對原告進行補償。

（二）設置特別訴訟時效期間

考慮潛伏性毒物侵權行為的特殊侵權類型，有學者提出可以對特殊侵權類型設置一個合理的時效期間，例如30年或40年[12]。2002年全國人大常委會曾審議的民法典草案，第100條中對藥品質量不合格、醫(yī)療事故等造成的人身傷害設定了30年特別最長時效期間。但是，我們無法認知到全部的毒物類型，尋求一個能涵蓋所有潛伏性毒物侵權案件的合理期間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同時，不是每個民事案件都需要如此長的訴訟時效期間，不區(qū)分地適用統(tǒng)一的訴訟時效期間違背了效率原則和督促權利人及時行使權利的制度設計目的。再者，訴訟時效制度的改革漸趨統(tǒng)一化、單一化，逐漸減少設置特別訴訟時效。設計過于復雜的訴訟時效，會使得整個訴訟時效體系出現(xiàn)紊亂。

（三）法官裁量適用時效延長規(guī)則

時效延長規(guī)則一直飽受學術界的爭議，有學者認為它是沉睡的法條，還有學者認為延長時效規(guī)則的“兜底”作用能夠被中止和中斷規(guī)則“過度適用”所替代[13]。但《民法總則》仍然將這一規(guī)則予以保留。王利明教授認為，最長訴訟時效期間宜相對統(tǒng)一，遭受人身損害的受害人超越最長訴訟時效期間行使權利，且不存在訴訟時效障礙情形，法官可被允許適當行使自由裁量權阻止時效的完成[14]。在之前的《建議稿》中體現(xiàn)為:“損害在 20年后才顯現(xiàn)的，人民法院可以基于公平原則予以適當延長?！盵15]最長訴訟時效期間的設置本身就是針對那些不知道或者也不應當知道其權利受到損害的受害人，彌補主觀起算標準下的不足。因此，存在“特殊情況”而超越20年時效期間的客觀情形應當是可以被預見到的，其是否能夠延長，應由法院衡量雙方的利益，法秩序的安定性與權利保障的需要進行個案處理，才能達到保護當事人合法權益的目的[16]。

相比前兩條途徑，完善法官裁量適用時效延長規(guī)則更符合我國當前司法實踐。第一，從訴訟時效制度的目的上看，訴訟時效制度雖具有督促權利人及時行使權利、證據(jù)替代、維護社會秩序和公共利益穩(wěn)定等目的，但其設立最根本的目的是維護社會秩序和公共利益的穩(wěn)定[17]。潛伏性毒物侵權的受害人存在不確定性，可能會發(fā)展為一系列的大規(guī)模侵權案件。法律仍固守以犧牲已罹于時效之受害人的利益為代價，禁止陳腐訴訟請求會導致大量不公平裁判結果出現(xiàn)。而適用時效延長規(guī)則可以盡量減少制度本身帶來的利益不平衡，維護大多數(shù)受害人的利益，彰顯維護社會公共利益的核心目的。第二，從立法體系上，時效延長規(guī)則能在現(xiàn)有的立法框架下妥善解決最長訴訟時效期間過短的弊端，并且在不同類型訴訟時效期間發(fā)生沖突之下避免制造更為復雜的時效適用規(guī)則，保證時效制度體系的統(tǒng)一和完整。再者，因為立法無法窮盡所有擬規(guī)范的事項，需要延長規(guī)則以概括規(guī)定加以窮盡的涵蓋[18]，以此來規(guī)范未來可能出現(xiàn)的新問題。同時，也能夠最大限度降低立法成本。第三，雖然時效延長規(guī)則的適用存在諸多弊端：法官的自由裁量過大、適用條件不夠明確具體、同案不同判，但時效延長規(guī)則被廣泛討論也反面證明其是具有實踐適用意義的，而并不是沉睡的法條。早在1996年最高法院對潛伏性后遺癥案件評論認為，對于患有潛伏性后遺癥受害人無法發(fā)現(xiàn)并行使賠償請求權的，人民法院應當視為“客觀障礙導致”，適用延長訴訟時效的“特殊情況”，予以司法救濟[19]。時效延長規(guī)則已經在實踐中積累一定的理論基礎和經驗，更容易被人們接受和認可。

結語

如何通過時效制度調節(jié)受害人與加害人之間時間利益分配，維護社會秩序和公共利益，在潛伏性毒物侵權案件中顯得尤為重要。法官裁量適用訴訟時效延長規(guī)則是解決潛伏性毒物侵權中時效困境的最佳途徑，但是其本身規(guī)則的不完善會導致司法實踐中規(guī)則適用混亂，同案不同判等問題。在民法典編撰之際，訴訟時效延長規(guī)則需要進一步討論完善，對《民法總則》第188條中“特殊情形”應進行具體解釋，明確適用條件和期限。為避免過于濫用時效延長規(guī)則，違背“權利上睡覺的人不受保護原則”，法官還需要考慮延長是否會惡化被告的舉證困境，原告未能遵守正常時效具有多大程度的主觀可歸責性等因素[20]。

注釋：

（1）湖北省襄陽市中級人民法院（2014）鄂襄陽中民二終字第00339號民事判決書。

（2）江蘇省徐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4）徐民終字第2380號民事判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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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4096/j.cnki.cn34-1044/c.2017.06.19

D913.7

A

1004-4310（2017）06-0098-05

2017-09-10

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有毒物質侵權的救濟機制研究”（14BFX163）。

余勤（1992- ），女，湖南株洲人，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民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