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風閑
一、他喜歡你
太平商行內有一座小小的,與其他奢華建筑不相稱的老書房,秦家往上三代的主事者都在這里處理過事務,后被當作傳統(tǒng)延續(xù)了下來。
今年末,商行忙著匯總賬目,一家之主秦仲忙得焦頭爛額,他不輕易信他人,只讓管家凌山在一旁協(xié)助。屋里靜悄悄的,只有賬簿翻頁和記錄的細微聲響。屋頂忽然傳來一聲輕響,在這靜謐的環(huán)境中實在讓人難以忽視。
屋頂有人。
凌山心中戒備,太平商行近來做大,有不少對手覬覦,商行內請了不少打手,卻不知為何會讓人上了房頂。下屬不力是他管家的責任,凌山遲疑地看向主子,秦仲卻不在意,神態(tài)自若,偶爾浮起一抹淺笑,略帶寵溺地道:“那是夏緋?!?/p>
凌山緊繃的精神放松了些,腦海里閃現(xiàn)出一個蒼白瘦弱的少女。夏緋父母雙亡,后又被惡戚欺凌,無處可去,于一個月前只身來到上海依親,她按著秦仲留下的地址找到商行的舊址——現(xiàn)在那里是貨倉,朝里問道:“請問秦仲哥哥是不是住在這兒?我是從江西來的?!?/p>
那天凌山在舊址清點貨物,他記得秦仲幼年在江西住過,詢問幾句后將她帶回,之后他去了趟北平,便沒再見過。
現(xiàn)在看來夏緋姑娘過得挺好。
秦仲輕笑,毫不掩飾自己對夏緋的喜愛,道:“她自小長在鄉(xiāng)野,又初來乍到,頑皮了些?!?/p>
話音剛落,頭頂傳來一聲嬌呼:“我才沒,啊——”瓦片碎裂,嬌柔女聲變成驚恐尖叫,夏緋恐懼地扒著搖搖欲墜的房梁。凌山緊張地替她捏了把汗,他有點功夫底子,便說:“少爺,我上去……”秦仲沒回應,自己走到屋頂?shù)钠贫聪旅嬲归_雙臂,朝上道:“緋緋別怕,我在下面接住你?!?/p>
夏緋信他,輕輕笑著,閉上眼睛,松開手,穩(wěn)穩(wěn)地掉到秦仲的懷里。踏上地面,她后怕地拍拍胸口,道:“嚇死我了?!?/p>
“差點嚇死的人是我!”秦仲捏捏夏緋的臉蛋,抱著驚魂未定的她坐下,“你到底有沒有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頑皮可以,但不能做危險的事!”
夏緋不高興地噘嘴,道:“誰叫仲哥哥老是不來看我!”
秦仲寵溺地笑道:“商行事務多,我不可能一直陪著你啊?!?/p>
“我討厭仲哥哥眼里只有生意!”
兩人眼中只看得到彼此,完全沒注意另外的人何時出去的。夏緋又鬧了一陣,才不情不愿地走出來。
夏緋站到書房外的一棵樹旁,猶豫著要不要再爬一次,要知道,摔下去那一瞬間真的很嚇人,她到現(xiàn)在還心有余悸。她皺著眉糾結時,凌山不放心地跟過來,道:“夏姑娘,您若要見少爺,我替你去通知。這爬樹……實在太危險了。”他擰緊眉頭憂心忡忡,目睹夏緋安穩(wěn)跳下來后,才知道自己當時有多恐懼。
知道他關心自己,夏緋心中感激,也沒忘記是他帶自己找到秦仲的,便道:“凌大哥,你不用對我用敬語,若不是你,我還見不到仲哥哥呢?!蹦菚r她到上海數(shù)日,也去過舊址數(shù)回,卻屢屢被驅趕,差點流落街頭。
凌山脫口問道:“你在上海住得還好嗎?”
“還好,就是不習慣?!毕木p道,“當初一起生活的時候我們都還是小孩子,沒想到長大后仲哥哥這么厲害。不過,他還是我的仲哥哥,他,很好?!钡谝淮蝸淼角丶?,見到俊逸不凡的秦仲,她心跳得好快,傻了好一會兒呢,至今想起來還是會臉紅。
凌山失神地看著夏緋臉上的紅暈,直到她滿臉羞怯地叫了一聲“凌大哥”時,他才感覺到自己唐突,忙道:“抱歉,夏姑娘您……”
“凌大哥,你知道仲哥哥喜歡什么樣的女孩嗎?”夏緋從臉紅到耳根,緊張得要命,忍了半天才問出這個問題,“仲哥哥身邊有很多女人,我不喜歡她們,我希望他只屬于我……可是,我不知道該怎么做,如果我知道仲哥哥喜歡什么樣的女人……”
“你?!?/p>
夏緋愣了愣,問道:“什么?”
他喜歡你。
凌山跟在秦仲身邊這么久,從未看過他如此鐘愛一個女人。夏緋可憐巴巴地哀求道:“凌大哥,你就告訴我嘛?!?/p>
“跳舞?!绷枭讲蝗叹芙^,隨口給了個盡人皆知的答案,秦仲愛看跳舞,他有一位姨太太便是舞姬出身。
夏緋眼睛放光,欣喜道:“我知道怎么做了,謝謝凌大哥!”說完,提著裙擺急匆匆地往回跑。凌山依稀能聽見夏緋信心滿滿地吩咐用人:“給我找個師父,我要學跳舞。”
那日后夏緋果真沒再爬樹上梁,也不再跟來商行,秦仲有些不適應,命人備著夏緋愛吃的糕點,她卻不再來了。
“整天窩在房里,也不知道在做啥,我要去看她,還被轟出來。”秦仲在忙碌的間隙念叨起來,這話他也只會對心腹凌山說,“說是在學跳舞,不知道又要搞什么名堂。”
凌山目光閃了閃,沒有接腔。
除夕這天,商行早早歇了業(yè),凌山只身在上海,便被叫到秦家吃團圓飯。夏緋稱病沒來,秦仲心中記掛,礙于老夫人的臉色,也不好離席。吃完團圓飯,老夫人請了戲班子唱黃梅戲。誰知樂聲一響,眾人臉色大變,這輕快明亮的曲子,在戲曲舞臺上顯得不倫不類。眾人正覺得怪異,忽見一個粉衣佳人隨著樂聲翩躚而出,待秦仲看清佳人時臉都綠了,大吼一聲:“都低下頭去,不許抬頭!”
凌山在他下令前已先挪開了目光,他知道夏緋要跳舞,卻沒想到跳的是艷舞,肌膚若隱若現(xiàn),體態(tài)妖嬈,眼神天真單純又魅惑至極。
樂聲戛然而止,夏緋倉皇不安地停下,害怕地看著走向自己的男人。他在生氣,腦袋都快冒煙了,她顫聲問道:“仲哥哥,怎么了,你不喜歡嗎?”
“我該死的喜歡極了!”
“真的嗎?那我繼續(xù)……”
“不許跳!”
寬大的外套落在她的肩頭,將她裹得嚴嚴實實,秦仲打橫抱起她,經過凌山身邊時輕聲道:“去查清楚?!彼曇羟謇洌凵駳埧?,絕不會讓任何人欺辱他心愛的女人。
二、只想在一起
一夜過去,所有人都知道夏緋宿在秦仲房里,她從身份噯昧不明的小孤女變成了秦老板的愛寵,秦家后院的姨太太們或是嫉妒或是艷羨,但這些都與夏緋無關,她滿腦子都在回想自己與秦仲那些親昵的羞死人的事,然后趁著秦仲還在睡,偷偷溜回自己屋里。
正要躺回床上休息時,老夫人身邊的奶媽來請她過去。夏緋進秦家以來很少見到老夫人,對秦仲的生母,她是既尊重又有些畏懼。
老夫人跟平常一樣嚴肅,夏緋進來便叫她跪下,她跪了半天,也沒個人搭理。她初嘗云雨身子不適,卻又不敢吭聲,只不時地偷瞄那張與秦仲有些相似的臉。過了許久,夏緋的雙膝幾乎失去知覺時,老夫人才悠悠然開口:“就是你處心積慮地勾引仲兒?”
夏緋隱隱感到老夫人不悅,趕忙解釋:“我只是喜歡仲哥哥,想讓他也喜歡我,讓他高興?!?/p>
“一個賣弄風情的舞女,不過是讓人褻玩的……”
夏緋羞憤難堪,眼里泛著水光,這時外頭傳來動靜,秦仲匆匆趕了過來。他無聲地安撫夏緋,眼神溫柔卻有力量,隨即不是很贊同地看向老夫人,道:“母親,這才年初一,找緋緋來有何事?”老夫人忽然有請,凌山發(fā)覺有異前去通知。
老夫人道:“我只是想仔細看看,昨夜當眾跳艷舞的是什么人,免得讓個人盡可夫的進了家門……”
夏緋身子一僵,臉色煞白,她雖然單純,不諳世事,卻也知道“艷舞”和“人盡可夫”的意思。
秦仲握了握她冰涼的手,道:“跳舞是我允許的,是我想看,要說淫亂也該是我?!?/p>
“你……”老夫人氣他反駁自己,緊接著秦仲說出的話更令她惱怒,“兒子想娶夏緋?!?/p>
夏緋詫異地抬頭。
“做你的第七房姨太太?”老夫人明顯有些不滿地說道。
“我要她當秦家的當家主母?!?/p>
秦仲的話像煙火在夏緋的腦袋里炸開,秦家有太多女人,他甚至有六房姨太太,可他喜歡她,想讓她當唯一的妻。夏緋無比喜悅,即便接下來老夫人嚴厲阻止,她也滿足了。
夏緋是被抱著離開的,她真的跪得太久了。秦仲心疼地道:“該早點來通知我的……”夏緋遲疑地問:“仲哥哥,我跳的真的是……”“艷舞”兩個字,她實在說不出來。
“沒事了,別多想?!?/p>
凌山的辦事效率很高,已經調查出來,是三姨太妒恨夏緋,買通了教舞的師父,故意教她艷舞,讓她當眾出丑,進而遭到厭棄。秦仲已讓人撤走三姨太身邊的丫頭,免了三個月的月銀,讓她學學修身養(yǎng)性。女人多的地方手段和心機也多,但這些夏緋不需要知道。
翌日,秦仲安排了人教夏緋禮儀,依親孤女可以放肆任性,當家主母卻必須有主母的風范。
夏緋每天苦著臉,學習枯燥又辛苦,身邊人對自己要么屈意逢迎,要么言辭譏諷,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尤其秦仲去蘇州視察,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她就更覺得無趣了。
午后,夏緋偷偷溜出秦家,一個人在大街上閑逛,她來秦家后很少出門,對一切都覺得很新鮮。她不知不覺走到了人少的小河邊。忽然有兩個男人舉著麻袋套上了夏緋的腦袋,她嚇得大叫:“你們是誰?放開我!”男人扛起她,陰險地說:“等我們把你賣到大煙館,那里的男人可不會管你的死活。”夏緋越發(fā)恐慌,一旦被賣了就完了,于是她發(fā)狂地掙扎著。
混沌中她聽見一道男聲:“站??!”緊接著她被摔倒在地,胳膊蹭到路邊的石頭,劃出大片傷痕。夏緋忍著疼痛扯掉麻袋,正好看見凌山在對付兩個混混,混混見打不過,掏出兩把刀來,在凌山身上劃出了好些傷口,看得夏緋心驚肉跳地喊道:“小心!”
其中一個混混注意到夏緋,冷笑著提刀走過來,夏緋不安地后退,凌山連忙撲過來,替她擋了一刀。夏緋嚇壞了,凌山猛地抱起她,不要命地狂奔,同時擠出笑容安撫她:“夏姑娘放心,凌山拼了命也會保護您?!?/p>
夏緋傻傻地不說話,凌山抱著她回到秦家,她才終于松口氣,道:“凌大哥,我們沒事……”忽然“砰”的一聲,凌山倒地不起。夏緋慌了手腳。大喊:“凌大哥!”用人被她的聲音吸引過來,夏緋知道沒事了,也跟著暈了過去。
那日后夏緋常常做噩夢,夢見自己被綁架,被賣到一個秦仲找不到的地方,被嚇醒后,再也睡不著。這一日她又從夢里醒來,床前坐著她渴望見到的人,連忙激動地撲到對方的懷里,哽咽道:“仲哥哥,你終于找到我了。”
她的撒嬌讓秦仲覺得好笑,問道:“你不是一直在這里嗎?”
夏緋沒說話,她喜歡有秦仲陪在身邊,安逸祥和。夏緋陡然想起凌山,道:“對了,凌大哥為了救我……”
“我知道,我讓他休息一段時間養(yǎng)傷。”只是他一只手怕是廢了,這句秦仲沒說,只道,“他把你保護得很好?!?/p>
夏緋點點頭,后怕地道:“上海真是個可怕的地方,大白天都敢綁人?!?/p>
秦仲目光閃了閃,沒有多言。有他的陪伴,夏緋不再恐懼不安,沒一會兒便沉沉睡去。秦仲替她蓋好被子,然后陰沉著臉走出房間。
凌山經常在秦家留宿,這里有他的房間。秦仲推門進去時看見他正練習用那只沒用慣的左手,便道:“受傷了就好好養(yǎng)著?!?/p>
凌山撫著受傷的右臂,面有愧色地道:“這次的事情怪我。”秦仲離開前叮囑他要保護好夏緋,但他看出夏緋憂悶,便沒阻止她出門,不料有人圖謀不軌!
秦仲無心追究他的失職,只問道:“調查出是誰干的了嗎?”
“我派人去查過那兩個小混混,他們常在碼頭一帶干些小偷小摸的勾當,這次是收了錢的。我調查過,表面上看,錢出自三姨太房里?!?/p>
“表面上?”
“三姨太少了月銀,理當出不起這個價,而且她也不像這么狠毒的人,沒有這樣的膽量。有一事,我覺得蹊蹺?!鼻刂倌抗馊缇妫人酉氯?,凌山沉吟片刻,又道,“我沒有刻意跟門房打招呼,但他輕易地就放夏姑娘出去了,我們回來時他還很吃驚,我問過,是老夫人交代過?!?/p>
秦仲也隱約察覺到,只是,他不愿相信母親為了不讓他娶夏緋,竟然做到如此地步。
秦仲第二天去了母親房里一趟,母子又是一番爭執(zhí),雖然成效不佳,但總算確定她不會再傷害夏緋。夏緋發(fā)覺秦仲眉目間的愁緒,又想起老夫人不接受自己,不愿讓他為難,于是軟語道:“我不要當什么主母,我只想和仲哥哥在一起?!敝灰谝黄?,她就足夠幸福了。
三、我不是客
秦仲不再強迫她學習富家千金的禮儀,夏緋興奮得也不管手臂上有傷,撲上去抱著他歡喜地大笑道:“愛死你了,仲哥哥,你簡直救了我的命!”說完,像只小狗一樣在他懷里蹭來蹭去。
秦仲笑了笑,道:“你高興就好?!?/p>
如果夏緋聰明點、細心點,就會發(fā)現(xiàn)秦仲的笑容有多蒼白。等到她發(fā)覺哪里怪怪的時,時間已經過去一個月,她的傷勢痊愈,胳膊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疤痕。她嫌棄疤痕太丑,用盡藥材卻無濟于事,想從秦仲口中聽見“即使疤痕很丑我也愛你”,這時她才注意到秦仲已經很久沒來了。
陪伴她的除了一個丫頭,只剩下同樣有傷在身被獲準休息的凌山。
夏緋遙遙地望著商行的方向,悶悶地問:“當大老板做生意真的很忙嗎?”
凌山答道:“少爺?shù)纳庾龅煤艽?,不只中國,南洋也有涉及?!?/p>
夏緋感覺與有榮焉,只是覺得寂寞,每日沉浸在對秦仲的思念中,沒有注意到一雙憂心忡忡的眸子注視著她。凌山想起近來秦仲派人去江西,不知所為何事,但他記得那里是夏緋的家鄉(xiāng)。
“難怪忙得沒空來看我……”夏緋很快把不開心的情緒一掃而光,去廚房準備了幾樣茶點,“我去給仲哥哥送點吃的?!?/p>
夏緋來到商行,原先的書房不能用,秦仲在樓上辦公,她在樓下就被一個小哥攔住,說是秦仲吩咐過,不見客。夏緋想說“我不是客”,但心知不可太過任性。她悻悻地把點心留下,吩咐小哥:“記得提醒仲哥哥吃點東西,告訴他,我還會來的?!?/p>
沒走多遠,夏緋與一個穿著洋裝的嬌艷女子擦肩而過,那女人看著面生,年輕嬌美,不需通報便直接上了樓,身影在轉角消失前得意地望向夏緋的方向。
夏緋心里悶悶地難受,忍不住問:“她不是客嗎?”小哥訕訕地笑著。她恍惚地在原地僵立許久,也沒見秦仲像過去那樣將人轟出。
夏緋想起曾有位姨太太不服氣地嗆聲: “過不了多久少爺就會厭倦你了!”她感到心里酸澀難受,顫抖無助地問凌山:“仲哥哥是不是厭倦我了?”
凌山克制著自己洶涌的情潮,溫潤地安撫她:“別亂想,對少爺來說,你是最特別的?!?/p>
夏緋勉強擠出笑容,自我安慰道:“是啊,仲哥哥說過,要我做他的妻子的。”
只是,這樣的安慰收效甚微,隨著時間的推移,夏緋越來越難以說服自己。秦仲避而不見,她只能在一天天的等待中憔悴。
夏緋盼望許久的生辰這天,秦仲依舊沒有出現(xiàn),只派人送來賀禮,說他要見客戶,不能前來。
看著她燦爛的笑臉逐漸枯萎,最后露出無可奈何的苦笑,凌山心中不忍,親自去請秦仲。秦仲正獨坐在商行專門宴客的桐花廳內飲酒,有些醉意,卻還不至于失去理智,在凌山進來時,問了一句:“你體會過想愛不能愛的苦楚嗎?”
凌山想到了夏緋,答道:“沒有。”
他把夏緋的近況說明,秦仲沉默片刻,哀嘆一聲,道:“就告訴她,我愛上了別人吧。”
凌山沒有照秦仲的話做,在他看來,秦仲的深情不比夏緋少,只是兩人身份差異、地位懸殊,注定磨難重重,但只要愿意,還是有相守的一天?;厝ズ螅枭阶惨娤木p默默垂淚,沖動之下開口:“少爺人在桐花廳飲酒,如果夏姑娘要去……”
“不了。”夏緋凄楚地笑道,“我不想讓他為難?!?/p>
凌山心有愛憐卻無能為力,在她說了一句“我想單獨待會兒”后,憂心地離去。
夜里風大,凌山照例巡視時意外發(fā)現(xiàn),夏緋不見了!
凌山確定沒有人闖入擄人,便下意識地往商行的方向趕去。秦仲還在喝酒,廳內只有他一人,見凌山進門后霎時變了臉,便問:“怎么了?”凌山神色慌張地道:“夏姑娘不見了?!眱扇搜杆倩厝フ胰?。院子里,幾個護院圍繞著一棵大樹仰頭看,嘴里還叫著:“快下來?!?/p>
“不要!”聽到熟悉的女聲,秦仲和凌山連忙趕過去。
夏緋果真在樹上,這種高度,可不像那次在房上那么簡單,她上不上下不下的,急得手心冒汗,更加往下滑。
“我要見仲哥哥!”夏緋固執(zhí)地喊道。
秦仲冷著臉道:“緋緋,下來!”
夏緋聽見他的聲音,手一滑開始往下墜落,脫口而出:“救命啊,凌大哥救我!”
底下的兩個男人瘋狂地往前沖,凌山被撕心裂肺的恐懼支配,不顧一切地接住夏緋,自己也被沖擊得摔到地上。手臂鉆心地疼,他卻沒空管,一心想著她:“夏姑娘,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夏緋嚇傻了,臉上血色全無。凌山看她愣愣的,更慌了手腳,道:“夏姑娘,我這就帶你去找醫(yī)生!”說完,想抱起她。
夏緋此時終于回過神,哭著道:“凌大哥,我……”
“凌山,放開她?!?/p>
秦仲聲音沉穩(wěn),有著不怒而威的氣勢。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凌山,思及他方才的大叫,驚懼恐慌,仿佛害怕失去珍寶,不由得起了戒備。把夏緋抱進懷里后。秦仲無奈地嘆息道:“你又頑皮了?!?/p>
夏緋怯怯地低下頭,小聲道:“我想見見仲哥哥?!?/p>
“下回別做這么危險的事了?!鼻刂偈疽庾o院帶凌山去治傷,夏緋的目光不自覺地追著他的背影,直到遠去。秦仲牽著她的手往回走,狀似不經意地問:“你很在意他?”
“沒有……”她只是忽然意識到,凌山和她不只是主仆,或者兄妹情,他濃烈的感情在生命最危險的一刻,傳遞到她這里。
“可你一直看著他,我都要嫉妒了?!?/p>
夏緋不可思議地抬頭,發(fā)覺他不是在開玩笑,忙磕磕巴巴地道:“仲哥哥,你別誤會,我……”話說到一半又停下,因為他看自己的目光,寵愛、霸道、充滿獨占欲。她的心中忽然有個可惡的念頭,想利用凌山激發(fā)秦仲的嫉妒,于是她故意道:“凌大哥一直陪在我身邊,習慣了嘛?!?/p>
“不許再提他!”
溫柔霸道,一如從前。
這夜夏緋又感受到了幸福的味道,只是她心里難以控制地患得患失,大概是因為秦仲未曾擁抱她。他只是坐在床前陪她談天說地,沒有親密的舉動,直到她昏昏沉沉地睡去。
半夢半醒間,夏緋聽見有人把秦仲叫了出去,兩人壓低了聲音說話,她聽不真切,只在最后聽見什么東西碎裂的聲音和一陣悲慟的低吼。
四、孩子是誰的
秦仲不再避而不見,對夏緋也極好,但她總覺得有哪里不一樣,他的溫和體貼總給人一種疏離感,讓夏緋心中難安,她討好他,利用他對凌山的嫉妒,都無濟于事。
這天,夏緋和凌山在花園里賞景,凌山的手受了傷,她就剝葡萄喂他。她目光熱切,手卻緊張得微微顫抖著,凌山知道她的意圖,心疼卻無法阻止。
老夫人身邊的奶娘喜滋滋地經過,說道:“少爺終于答應與朱家小姐相親了,就在今晚,快告訴夫人去?!?/p>
夏緋倉皇地看著奶娘臉上的喜色,慢慢消化了這個消息,她無助地紅了眼眶,仿佛她已經被拋棄了。她慪氣地說:“凌大哥,今晚你陪我吧!”
看她強忍淚意,凌山不忍拒絕,一整天陪著她飲酒作樂,聽她胡言亂語,只是她迷亂的話語里偶爾會躥出幾句令人心碎的問句,比如“那個朱家小姐一定很漂亮吧?而且家世很好”“仲哥哥肯定很喜歡朱小姐”“如果他們結婚了,我還能留在仲哥哥身邊嗎”。
天愈暗,夜愈深,心便愈感到煎熬。到最后,她抱著酒壺靠著凌山,任眼淚肆意流淌。
凌山漸漸聽不見她的聲音,便輕喚了一聲:“夏姑娘?”
沒有動靜。凌山察覺她呼吸微弱,心一慌,忙把人抱到床上,急切地吩咐用人:“快去叫找醫(yī)生!還有……”他看著面色蒼白的人,“去通知少爺。”
秦仲聽聞夏緋昏迷,當即拋下一切趕了過來。趕到時,醫(yī)生正在開藥“病人身子無礙,是有了身孕,再加上憂思傷神……”腦中嗡嗡作響,秦仲再沒聽見什么,滿腦子只想著一件事:她有孕了。他的眼里流露出驚恐和幾分痛苦。
“夏姑娘前陣子受過傷,對胎兒會有影響嗎?”
關切的問話將秦仲從深思中拉回現(xiàn)實,他銳利的目光打量著凌山,后者緊張的神情在聽見醫(yī)生說不影響后,陡然放松了。秦仲一言不發(fā)地審視著床上消瘦的佳人。凌山跟著醫(yī)生去取藥,屋里只剩下秦仲和夏緋兩個人,他粗厚的大掌輕輕貼上她平坦的小腹,那里有一個孩子……
夏緋悠然轉醒,看見秦仲時又驚又喜,因渾身無力,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他,道:“仲哥哥你來了!我怎么會……”
秦仲面無表情地開口:“你有孕了?!?/p>
“什么?”夏緋驚愕地張大嘴巴,不可思議地抬手撫上肚子,“我有孩子了?仲哥哥,我們有……”她急著與他分享為人父母的喜悅,卻對上一雙冰冷的眸子。她不安地喚了一直:“仲哥哥?”
秦仲沉默半晌,再開口時,殘酷的話語讓夏緋瞬間從天堂墜入地獄。
“孩子,是我的,還是凌山的?”
他從未用這樣陰冷狠厲的眼神看自己,夏緋感覺一陣冷風刮過心頭,不寒而栗。羞憤蓋過懼意,夏緋憤然道:“你怎么能這么說?這是我們的孩子!”
秦仲沒說話,冷酷的表情卻實實在在地告訴她:他不信。
“仲哥哥最近怪怪的,我不跟你說話了。”她背過身去,把委屈的哭泣聲含在嘴里。
秦仲無視她的脆弱,漠然道:“打掉孩子!”
夏緋不敢相信地扭頭瞪他,怒道:“仲哥哥是渾蛋!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我的孩子!”她咬緊牙關,卑微地乞求,“仲哥哥變了心,愛上別的女人,不要我了,我不怪你,不生氣,可是這個孩子,是我僅有的了。求你,別逼我恨你?!?/p>
蒙著水霧的動人雙眸里,滿是戒備和不安,再也看不到往日的依賴和愛慕。秦仲胸口一痛,覺得呼吸困難,艱難地吐出一個字:“好?!?/p>
得到保證,夏緋閉上眼睛,不想再聽傷人的話,不想再見傷心人。
秦仲在一旁坐了一會兒才起身走出房間,凌山等到他便立即跪下,道:“少爺,夏姑娘與小的是清白的,小的絕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少爺?shù)氖?。”他聽見里頭的對話,知曉秦仲對自己的猜疑,心疼夏緋受的委屈。凌山道:“如果少爺心有疑慮,凌山隨時可以離開,但夏姑娘是無辜的啊?!?/p>
“凌山,”一聲嘆息后,秦仲淡淡地道,“好好照顧她?!?/p>
夏緋有孕之事很快傳出去,這是秦仲第一個孩子,一旦她生下兒子,主母的位置就算是坐穩(wěn)了一半,有人羨慕巴結,有人嫉妒眼紅。
而夏緋自打被傷透了心后,便深居簡出,漸漸也拉開了與凌山的距離。她狠下心對細心照拂的凌山說:“以后凌大哥別來了吧,畢竟男女有別。免得……免得……”言盡于此,雖被傷得千瘡百孔,心中依然不想讓秦仲介懷。
秦仲每天會帶來補品和一些小玩意兒,夏緋表現(xiàn)得不太熱絡,好在他沒再懷疑孩子的事。
丫頭又送來補藥,夏緋懶懶地看過去,只看了一眼便覺得口里發(fā)苦,但為孩子著想,她還是硬著頭皮端起藥碗。
“別喝!”凌山沖進來大喝一聲,夏緋愣了一下,緊接著藥碗被拍到地上,藥汁灑了一地。夏緋一頭霧水,凌山神情緊張地道:“送藥的人換了,是個生面孔?!?/p>
夏緋猛吸一口氣,緊張地握緊拳頭。
凌山找來信任的老中醫(yī)檢驗,證實藥里被人摻了打胎之物。
有人要害她的孩子!而她,竟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夏緋求救似的扯住凌山的袖口。凌山望著驚魂未定的人,堅定地道:“我這就去告訴少爺,他會保護你的?!?/p>
當天凌山便將藥渣和送藥的丫頭扭送到秦仲面前,但丫頭至死不肯說出幕后指使。秦仲疲憊地靠在椅背上,道:“凌山,這件事多虧了你。”過了一會兒,他問,“緋緋現(xiàn)在如何?”
“受了點驚嚇。”凌山鄭重地說,“少爺放心,我一定誓死保護夏姑娘母子?!?/p>
秦仲詫異地看向凌山,想起上回凌山為了夏緋奮不顧身,還有上次自請離去……秦仲很難假裝視而不見,于是陰沉著臉道:“凌山,你應該知道,夏緋不是你能配得上的?!?/p>
凌山恭敬地垂首,道:“我不敢妄想,只盼能護夏姑娘母子周全。”
秦仲卻不信他,道:“從現(xiàn)在起,你只需要在商行里工作,我會另外派人去家里保護她?!?
凌山不愿,喊道:“少爺!”夏緋的痛苦他都看在眼里,若他執(zhí)意留下,恐會給她帶來更多麻煩,思及此,他只能咬牙領命,“是!”
夏緋發(fā)現(xiàn)守在樓下的人換了,這才得知凌山已經被調離,她神色慌張地跑到秦仲跟前,氣息尚未平復,便迫不及待地問:“為什么要把凌大哥調走?”
“商行有事需要他辦。”
“不可能。如果不是你刻意安排,他不會拋下我!”是了,夏緋現(xiàn)在終于看清了,在她為愛情或幸?;蛲纯鄷r,是凌山一直陪伴著她,也只有他能夠豁出性命保護她。沒有了他,如何能熬過這清冷孤寂又危機四伏的生活?
夏緋太過不安,以至于沒發(fā)覺秦仲鐵青的臉,秦仲目光倏地一冷,咬牙切齒地問:“你這么在乎他?”
“我……”夏緋被他眼中的殺意嚇住。
秦仲大吼逼問:“你愛的人究竟是我,還是他?”
夏緋瑟瑟發(fā)抖,聲音微微發(fā)顫:“我愛的是你?!彼桓市牡匾Ьo牙關,“但是他會保護我,永遠不會傷害我!”而秦仲,傷她太深。
秦仲微微一僵,低下頭掩飾眼中的狼狽,聲音冷硬到:“愛我,就別口口聲聲提別的男人。”說著,他伸長手臂抱住她僵硬的身體,用和風細雨般的聲音向她保證,“你放心,我會保護你?!?/p>
那樣溫柔,卻無法為她驅走寒冷。
但無所謂了,愛也好,不愛也罷,她只愿孩子平安長大,其他的,都不要了。
五、我同情你
三姨太帶著丫頭闖進來時,夏緋心里便有種不好的預感,她知道護院會去求救,于是盡可能地敷衍著。三姨太上下打量了夏緋一番,終于說道:“我同情你?!?/p>
夏緋低垂著頭,柔柔順順,不予理睬。
三姨太囂張的臉上露出憎惡,她冷笑著道:“沒有想到吧?你向少爺告密,害我被少爺責罰,可少爺還是不舍得罰我太久。”夏緋不明所以,下意識地辯解一句:“我沒有?!比烫S是沒聽見,繼續(xù)道:“少爺近幾日都宿在我房里,相信現(xiàn)在我腹中已經結胎。”她得意地拍拍肚子,望向夏緋的肚子時,眼中一抹陰毒閃過,“你的肚子,有兩個月了吧?”
夏緋心里發(fā)毛,悄悄退了一步,答道:“是的?!?/p>
“兩個月,胎兒還不穩(wěn)固,隨時有小產的風險,但還好,若是到了三個月以后,連母親都有危險呢。”
夏緋心中惱怒,道:“你怎可咒我的孩兒!”
“我可不只是咒!”三姨太步步緊逼,冷眼一掃,一旁的丫頭便過去幫她按住夏緋。夏緋隘張不已,大叫:“你想干什么!”
三姨太陰毒地道:“只是不想有人壓在我孩兒頭上。拿藥來!”
另一個丫頭端著準備好的藥朝夏緋走過去,夏緋驚恐地掙扎,叫喊:“你不能這么做,這是少爺?shù)暮⒆?,你……”怕被灌藥,她閉緊嘴巴,三姨太抓住她的下巴用力扳開她的嘴。夏緋瘋狂地胡亂撲打,但雙手很快被摁住,三姨太的聲音如同從地獄里傳來的:“灌下去!”
苦澀的藥汁灌進嘴里,很快腹部劇痛如絞,她絕望了。
一行人看到她雙腿間流出血后,才放心離去。而她以為會來救她的人,一直沒有出現(xiàn)。
夏緋不甘心,她太恨了,恨秦仲無情,三姨太跋扈,上天不公:恨自己無能,不能保全孩兒。她不肯閉眼睡去,絕望地感受著胎兒離開母體。過了許久,她被人發(fā)現(xiàn),有人叫了醫(yī)生,秦仲才姍姍來遲,聲音冷淡得叫人心寒:“我會把三姨太掃地出門?!?/p>
夏緋面如死灰,干裂的唇瓣緩慢地嚅動,發(fā)出粗啞難聽的聲音:“孩子沒了?!逼届o的聲音里埋藏著太多悲愴,在失去孩子的那一刻,眼淚就流光了。
秦仲不忍,他寧愿夏緋大哭大鬧,也不想看她毫無波瀾的眼睛。他道:“我會替你討回公道?!?/p>
公道?夏緋冷笑。
秦仲心虛不語,不經意間看見夏緋手腕紅腫,目光一冷,朝用人道:“三姨太現(xiàn)在哪里?”
“在外頭等候?!?/p>
“掌嘴三十?!?/p>
不一會兒,院子里傳來清脆響亮的掌摑聲。
夏緋覺得匪夷所思,得知孩兒沒了時,他冷靜如常,現(xiàn)在卻因小小的傷痕勃然大怒,扮演深情。他究竟有多不想要她的孩子!夏緋憤然抽回手,咆哮道:“我的孩子沒了!”
“你還年輕,以后會有孩子的?!?/p>
夏緋心冷了。
“會有嗎?”
在這場感情里,只有她一頭熱地往前沖,也只有她為孩子的離開而煎熬。他從來不曾!夏緋閉上眼睛,她再不相見到這個殘酷的男人。
“不會有了?!?/p>
“緋……”
“我累了,你出去?!?/p>
“……你好好休息,我會再來看你?!鼻刂俎D過身,高大的身軀有些虛晃,身后的女人沙啞地開口:“你不用來了,我不想見你?!鼻刂傺劭舭l(fā)熱,卻又顧及她身體,不敢再勉強她,他也幾乎沒有勇氣再面對她怨懟的眼神。
秦仲如同逃跑一般走到外頭,三姨太還跪在那里,雙頰紅腫出血,眼神堅定,絲毫沒有畏懼。秦仲冷聲道:“你做得很好。我會兌現(xiàn)承諾,免去你家里的債務,并給他們一筆錢。”得到承諾,三姨太叩頭拜謝。
見她還不肯走,秦仲不耐煩地問:“怎么?”
“少爺很舍不得嗎?”三姨太冷笑著說,對秦仲,在他利用債務逼她合作,甚至以賣了小妹為要挾時,她便死心了。她只求家里平安,如今遂了愿,竟什么都不怕了,道:“我只是覺得,少爺對夏姑娘,太狠了些?!?/p>
“你懂什么!”秦仲大怒,抬手捏住三姨太脖子,“滾遠點,最好別再出現(xiàn)在上海,否則,我隨時可以再將你家毀掉!”他不能讓夏緋知道是他親手害死了自己的骨肉!
夏緋已經對他失望透頂。從什么時候開始失望的?大概,是他問孩子是誰的那日起,但只有他知道他這么問時,多希望孩子是凌山的,那么他便不會痛苦,甚至可以親手將他扼殺。
是夜,老夫人來看秦仲,見他大醉,便道:“孩子處理掉了?”她冷冷笑道,“處理掉就好,那種丑聞……”
秦仲抬頭,喝道:“夠了!”
老夫人沒有繼續(xù)這個話題,想起此來的目的,又道:“家里死了孩子,太晦氣,不如趁此機會娶妻。也好喜慶喜慶?!?/p>
“隨你?!?/p>
世上除了夏緋,其他女子皆無不同,他只愛一個,偏偏是最不能愛的—個。
六、秦先生
夏緋傷心地臥床養(yǎng)病月余,痊愈后也很少出去走動,但總有好事者將家中之事告知。
聽說,秦仲要娶妻了,這很好。
那女子是老夫人挑選的,家世一流,才貌不凡,不是小門小戶的孤女比得上的,那人這么說。夏緋含笑,這也很好。
本就不般配的兩個人,各自回到自己的人生軌跡,實乃大好。
只是,秦仲仍不肯放她離開,夏緋去信多回,每每只得到一句不允。但是秦家,甚至是上海城,她實在待不下去。她略施粉黛,掩蓋住臉上憔悴,主動去找了老夫人,求老夫人做主,替她安排一樁婚事。她更愿就此出家,皈依佛門,可秦仲必然不會成全,不如草草嫁了,他再有錢有勢,也斷不能搶人妻子。
老夫人答應了她的請求,似乎很滿意她主動求去。夏緋退出去前老夫人忽然說了一句:“你跟你母親長得不像,但同樣令人討厭?!?/p>
夏緋不懷疑老夫人見過自己的母親,那是另一段往事,二十年前夏父曾收留過秦仲的父親,后來兩家有了來往,直到他們搬到上海來才斷了聯(lián)系。
秦仲得知她找老夫人的事,迫切地趕來問她:“你當真想出嫁?”夏緋淺淺地笑道:“是?!?/p>
秦仲深吸一口氣,道:“我會替你挑個家世清白,學識好,風度佳……”
“不用了,我不想拖累人家,一個不能生育的女人……”
秦仲仿佛被打了一拳,是的,她被灌下了太多打胎藥,傷了身子,再難生育了。秦仲攥緊了拳頭,牙齒幾乎要被咬碎。夏緋自嘲地笑道:“找個不計較我能否生育的鰥夫就可以了?!?/p>
“我說了,我會替你安排!”
夏緋無聲嘆息,如果這樣他能放心,會好過點,她可以接受他的安排。她點頭道:“好,請少爺安排?!?/p>
大上海商圈人才濟濟,沒多久便選出一位青年才俊,秦仲似乎還在等她后悔,道:“你去看看,若是不喜歡,拒絕了便是。”
夏緋只好去見見對方。走過曲折的回廊,秦家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她從陌生到熟悉,再從熟悉到分離,不過數(shù)月,再過不久,這里的一切連帶著那些或歡喜或傷心的記憶,都可以拋在身后了。前進的步伐倏地被人阻擋,她呆呆地抬頭,熱淚盈眶地看著前方的凌山。
“凌大哥,你……”
“沒能保護你,讓你受苦了?!绷枭綕M眼懊悔和心疼。
夏緋愣了愣,以為自己已經麻木,誰知埋藏在心底的痛又醒了。她想擠出笑容,想忍住淚水,終究是徒勞。其實她內心明白,在這個人面前,她可以毫無顧忌。
“凌大哥,你以后,能繼續(xù)保護我嗎?”她泣不成聲,哽咽著開口。
一個人生活,一個人對抗,被迫接受命運,她累了,怕了。
凌山的回答,是輕輕將她擁進懷里,放任她發(fā)泄苦悶和不安。
夏緋未見那位才俊,她給自己選了未來的丈夫。沒有顯赫的家世,學識平平,卻肯以命護她。秦仲縱有不滿,但想到夏緋以淚洗面的日子,實在說不出反對的話。
婚事簡單倉促,趕在秦仲大婚前完成,似乎所有人都怕會生變故。婚禮當天,變故還是發(fā)生了,秦仲喝得酩酊大醉,忘了體面和尊貴,將新郎擋在門前,道:“你要對緋緋好!”他醉了,卻還有理智。若非酒醉,他說不出這樣的話,無法將夏緋交托給他人;若非理智尚存,他定會阻撓婚禮,強擄新娘。秦仲大聲道:“她是我最愛的女人,不許你傷害她!”眼淚洶涌,傷她最深的人,是他自己。
秦仲一把抹掉眼淚,又說:“我把我妹妹交給你了?!?/p>
婚后,凌山待夏緋甚好,不是因為秦仲的囑托,而是她值得。凌山辭了管家的職位,不想與秦家再有牽扯,怕引起她不快的記憶。
后來,凌山陪夏緋回了趟家鄉(xiāng)。
昔日,父母雙雙去世,宅邸被惡戚奪走,她舉目無親,不得已去上海依親?,F(xiàn)在回來,發(fā)現(xiàn)宅邸又回到了她手里,據(jù)聞,是一位“秦先生”派人做的。
惡戚言語不掩鄙夷:“果真是對母女,都學會了勾引男人的本事,那對秦家父子還真是可憐。”凌山想教訓他出言不遜,夏緋卻想聽下去,問道:“什么意思?”
原來,當年夏家只是普通人家,夏夫人被一秦姓富家公子看上,許千金只為紅顏一笑。而后秦公子離去,不久夏夫人被發(fā)現(xiàn)懷有身孕……
“幾個月前有人來調查你的身世,我聽那語氣,是你又勾搭上當年秦公子的兒子,嘖嘖,母女都是禍水,你這個女兒更是青出于藍,兄妹亂倫這種事……”
夏緋蒼白著臉,秦仲派人來調查了?仿佛是一瞬間,所有的疑惑都清晰明了了。她不想再聽污言穢語,顫抖著握緊了凌山的手,喊道:“老公?!彼撊醯乜恐枭剑鞍堰@個言語惡毒,污蔑我母親的人轟走,我不想再看見她!”
這之后夏緋病了一場。
凌山對她體貼入微,一如往常,仿佛未曾聽到那些。夏緋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凌山也不隱瞞,道:“我被調職后,私下里來調查過?!彼?,他明白了秦仲所做的殘忍的事,皆事出有因。
“秦仲應該也是知道的吧?!毕木p哀嘆,難陘秦仲變得冷淡,忽冷忽熱,殘酷無情,她甚至懷疑孩子的小產也與他有關。過了許久,夏緋輕輕地說:“我的父母鶼鰈情深,絕不是傳言說的那樣。他們一生唯一的遺憾,是獨生女早夭?!?/p>
凌山大驚。
夏緋道:“我是他們撿來的,這事少有人知。”
凌山胸悶得難以呼吸,他們不是兄妹,且她又知道了秦仲的痛楚掙扎,她是否還想回到他的身邊?許久后,凌山才忍下痛楚,艱難地開口:“那……那么,你是想……”
“回家吧?”夏緋把瞼貼在他胸口,怎會不知道他想問什么,他對她太好,好到即便傷害自己也要她開心,“我想回家了?!?
她跟秦仲沒有可能了,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傷害已經鑄成,她沒有勇氣再走進那恐怖的密林深淵。
凌山擁著她,遏制不住地狂言著,到今日他才真切地感覺到,她是他的妻子。他只怕,有朝一日秦仲查出真相,再度來搶人……
七、我愛你
膽戰(zhàn)心驚地過了一年有余,凌山做生意時被人綁架。當他看見緩緩走近的男人時,凌山明白,這一天還是來了。
秦仲丟下紙筆,陰沉地開口:“寫休書吧?!睈鄱坏?,讓他每每想起便痛不欲生,變得陰郁而且殘酷。自母親口中得知他們是兄妹后,他便開始調查,即使她嫁人離開,調查也沒有停止。他始終抱著一絲希望,能夠重新?lián)碛兴?/p>
終于,他知道了自己和夏緋沒有血緣關系,可想到自己對她做過的事,想到被他親手害死的孩子……悲傷懊悔之余,他迫切希望奪回她,彌補她,求得她的原諒與愛情。
凌山決然道:“我不會像你一樣拋下她?!?/p>
他的話戳到了秦仲的痛處,秦仲忍不住大喊:“我也沒有!”
凌山頑固,秦仲好言相勸無果后,憤然怒吼:“打到他寫下休書為止!”
任憑嚴刑拷打,凌山都不肯低頭,不肯休妻。他渾渾噩噩,依然忘不了夏緋:“緋兒至今還沒有安全感,害怕獨處,我答應了陪著她……”
“你閉嘴!你配不上她!”
秦仲不愿聽他講夏緋的事,那仿佛在宣示:夏緋不可能再屬于他。
夏緋到處找人救凌山時得到消息,這事與秦家有關,她無法,只得去見秦仲。秦仲默認了凌山的事,其實也是他故意把消息傳出去,就是為了引她來。秦仲道歉,解釋,挽回,夏緋始終不為所動,只問了一句:“我的孩子,是不是你害死的?”秦仲倉皇挪開目光,答案很清楚,埋在心底的疑問得到證實,她不能不恨啊。秦仲道:“我是不得已的!”夏緋無意再糾纏過去,只道:“還請秦老板放過我丈夫。”
“你……愛上他了?”
“這是我的家事?!?/p>
火氣上頭,秦仲怒不可遏地抱住她,親吻她,瘋狂道:“你的丈夫應該是我,不是他!”他想找回昔日的夏緋,但她沉默著,甚至不掙扎反抗。秦仲在她口里嘗到了血腥氣,驚詫地看她。
夏緋面無表情地道:“你要我妥協(xié),我便妥協(xié),任憑處置?!彼齽邮纸忾_衣裳,“只是一副臭皮囊,與我丈夫相比不值一提。還請秦老板遵守承諾,放過我丈夫。”
秦仲苦澀地笑,笑出了淚。他終于認清了現(xiàn)實,最后問道:“你不會再愛我了,對不對?”夏緋沒說話,也不看他,她眼神空洞,麻木地準備接受他的一切。秦仲放棄了。她不愛了,他不想讓她再恨自己。怪只怪,他當初傷她太深,將她推得太遠。
秦仲放她離去,也不再折磨凌山。
夏緋等到傷痕累累的凌山時,他正發(fā)著燒,嘴里含含糊糊地嚷著:“我不休妻,絕不休妻,她是我好不容易娶到的寶貝,我要保護她,等她愛上我……”
夏緋抹掉眼淚,扶著他往家的方向走去,輕聲道:“我愛你,我們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