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杰

在收藏圈里，讓人一夜暴富或一貧如洗的“賭石”并不新鮮，但是近年來，新流行起來的“賭木”卻讓很多人摸不著頭腦，賭木是什么？木頭也能賭嗎？

近年來，黃花梨、小葉紫檀、崖柏等珍稀木料的價格瘋漲，讓“賭木”這一瘋狂刺激的交易方式應運而生?！百€木”本質上和賭石大致相同，都是藏家通過外部的表現(xiàn)判斷內(nèi)部的成分，從而決定是否值得投資的行為。可是，不管是賭石還是賭木，只要帶上一個“賭”字，便注定它像賭命般險象環(huán)生，其中更夾雜著陰險的爾虞我詐，令人猝不及防……

自古高手出民間

當“手串潮”席卷全國的時候，王凱的生意也一日千里，結結實實地賺足了第一桶金。

王凱家住河南鎮(zhèn)平縣的石佛寺鎮(zhèn)，他的父親曾是當?shù)赜忻摹棒浯渫酢?，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當一些雨后春筍般的家庭玉作坊還只顧加工昆侖玉和獨山玉時，翡翠王率先在當?shù)匾M了翡翠加工，并迅速打開了市場?？墒请S著生意做大，他卻越來越不安分，2000年前后玩起了賭石，結果偌大的家產(chǎn)因賭了幾塊石頭便敗了個凈光，翡翠王也成了個被賭“殘”的混混。王凱的媽媽因絕望離家出走，因為沒錢交學費，王凱只好輟學，年僅17歲便進入一家文玩加工廠打工。

幸好王凱愛學肯干，腦子也靈活，只打了兩年工，便琢磨起了單干，他買了臺二手機器，開始四處擺地攤為人加工佛珠，幾年后便在當?shù)氐奈耐媸袌鲎饬藗€店面，成了專做手串生意的小老板?？客婺绢^，王凱買上了房子和車，風風光光地娶妻生子。

從2014年起，文玩市場一再降溫，眼見店里的生意一落千丈，王凱急得心頭起火。經(jīng)過輾轉打探，王凱沒找來便宜的木料，卻聽到一個行業(yè)的內(nèi)幕消息：原來，近年來黃花梨、小葉紫檀、崖柏等珍稀木料的價格瘋漲，衍生出一種名為“賭木”的交易方式，賣家只讓買主通過外部的表現(xiàn)判斷內(nèi)部的成分，錢貨兩清后解開木頭，不論賺賠均由買家一方承擔?？墒侵灰恰百€”，就難免會輸，那些輸?shù)舻某杀就旨藿拥狡渌玖仙?，于是導致下游的木料價格一直居高不下。

知道了內(nèi)情，王凱坐立難安：繼續(xù)在生意的下游苦挨時日，還是用手上幾百萬的資本去上游尋找更好的發(fā)展路子呢？

2016年春天，王凱來到了北京的十里河市場，在業(yè)內(nèi)朋友的介紹下，走進了一家福建人開設的原木交易店。剛好，店老板新進了幾根木頭，十多位買主聞訊而來，早早聚到店里搶木頭，緊張而火熱的氣氛讓王凱知道了那是怎樣一種驚心動魄。

每根木頭抬上來時，仿佛只是個貌不驚人的村姑登場，它們有著粗陋的外表，有的還附著著陳年灰塵，可是大家趨之若鶩的樣子仿佛看到了國際名模。然而，隨著刀起刀落，有人歡呼，有人失落，現(xiàn)場的氣氛一次次達到高潮……

目睹了整個過程，王凱心頭一陣陣發(fā)緊：木頭的外表和里面的內(nèi)容千差萬別，這一行太過兇險。等人群散去，他發(fā)現(xiàn)只有自己和身邊一個男子被擠在角落里。男子看上去四十多歲，有點木訥，為了學習點經(jīng)驗，王凱友好地請他去喝酒。通過閑聊，王凱才發(fā)現(xiàn)男子大有來頭。

男子叫明強，家住北京朝陽區(qū)，少時就在一家文玩加工廠打工，明強干的就是解木頭的工作，并且一干就是近二十年。時間長了，他竟練出了一雙慧眼。有一次，老板聽說車間無料可用，頓覺蹊蹺，到工廠察看時差點氣歪鼻子：明強正在鋸邊睡覺，身邊等著解的木料堆成了小山。老板火冒三丈，明強也不辯解，馬上開工干活，結果這些木頭解開后都是垃圾料，明強解一根扔一根，最后扔得一根不剩。如此精準的判斷力驚得老板半天說不出話來。雖然對他佩服有加，可是擔心功高會蓋主，老板當天還是把他辭了。

被辭退后，明強自己開了個小作坊，可是，對一個長期解木頭的人來說，發(fā)現(xiàn)好木頭不打開看一看心里便癢癢，“賭木”剛流行時他便成了此中?？?，可是常在河邊走，難保不濕鞋。半年前，他連走背字，接連賭輸了幾塊大料，結果一蹶不振，只能在人群后面當了失落的看客。

明強的經(jīng)歷讓王凱眼前一亮：果然民間臥虎藏龍，自己正愁著“賭木”沒經(jīng)驗，眼前這位不就是個難得的合伙人嗎？

慧眼獨具試牛刀

如果選擇和明強合作，那意味著把身家性命都押到這個人身上，王凱為了謹慎起見，決定先試試他的功力是否如他自己講的那樣神。

幾天后，他帶著幾塊陳舊的碎料又找到了明強。這些碎料從外形到重量都非常接近，內(nèi)行也不一定能區(qū)分明白。王凱以請教為借口，請明強幫著把這些碎料分一下品種。明強顯然看出了他有別的用意，卻沒有點破。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將木頭翻了翻，聞了聞，便開口說：“這是小葉紫檀，香氣醇厚自然；這個味道刺鼻，顏色太鮮紅，棕眼大而密集，非洲血檀無疑；這塊質地軟，密度也差，是水楠；這個有點清香，顏色重，是香楠；這個從橫切面能看出金絲，質地很硬，油密也好，是正宗的金絲楠；這塊是標準的越南黃花梨，紋理不太清晰，底色也不干凈，有點酸香，棕眼是典型的麥穗紋；最后這個底色干凈，是虎皮紋的海南黃花梨?！?/p>

不到一分鐘，便輕松分辨出具體種類，讓王凱暗自驚嘆：看來明強不但功力深厚，涉獵面也極廣。因此，他當場提出兩人合伙賭木的建議。對看客當?shù)锰昧说拿鲝妬碚f，這自然也是個難得的好機會，于是兩人一拍即合，很快便商定了合作事宜：如果本錢不算太多，由王凱出資金，明強出眼力，盈虧的錢六四分。如果本錢很大，那兩人合伙湊份子，視參股多少定盈虧。

既然是合伙的生意，那合伙人便不能不出力，幾天后，當明強約王凱去賭木時，還隨身攜帶了自己的兩件法寶：幫助觀察的特殊膠水和強光手電?？墒堑鹊劫€木時，王凱還是著實為明強的功力捏了一把汗：他挑中了一根最不起眼的小葉紫檀，不但沒有讓人心動的瘤疤，長相更是彎曲別扭，足有60斤的木料，老板居然要價每斤2500元。王凱心里止不住打鼓，難道要為這根木頭花上15萬？可是，畢竟是第一次合作，他只好心疼地掏錢付賬。

眼看著木頭放上鋸臺，王凱感覺心臟一下縮成一團：俗話說“十檀九空”，即使外觀再漂亮的木頭，切開后也可能出現(xiàn)蟲眼、裂紋、黑斑、花皮等糟糕樣子，更嚴重的是內(nèi)部中空或者爛心，導致無料可用。

解木頭比解石快得多，時間不長，鋸聲便停了下來。王凱激動地走上前，眼前的木料讓他喜出望外：居然是動人心魄的火焰紋，更讓人欣喜的是，紋理間布滿金星，這絕對是小葉紫檀中的上品！連店老板都禁不住贊嘆：我做原木生意十多年，也很少遇到這樣的料子！你們這次賺大發(fā)了。

從中間的一鋸切完，明強看后連稱“賭贏了！”王凱看到，整根木頭沒有爛心，沒有裂紋，粗略估計也可以出一百多串2厘米的珠子，賺15萬應該沒問題，幸福感溢滿他的心房，對明強這個大功臣他算徹底服了。

更讓人驚喜的是，兩人抱著木頭還沒離開現(xiàn)場，便有聞訊來的藏家將他們截住了，纏著非買下不可。經(jīng)過討價還價，木頭被對方以30萬買走。

這半天的經(jīng)歷讓王凱幾乎不敢相信是真的，回去做珠子出售還要費時費力，而在這里轉手便掙了15萬，看來，自己到上游謀生的路子是走對了。

王凱把明強當成了生命中的貴人，因此在分紅時，為了籠絡明強，沒有按說好的六四分成，硬是塞給了他7.5萬。他相信，借明強的眼力，靠賭木這種來錢快的法子，不久就能在北京搏出一片天來。

不慎跌進“咸魚坑”

在隨后的兩個月里，兩人又先后賭了七根木頭，除了兩次保本小掙外，其余的都做到了穩(wěn)賺。王凱沒費什么勁便有二十多萬進了口袋，此時，他已對明強的眼力深信不疑，可是，心里總感覺明強過于謹小慎微，按說依他的技藝，完全可以多賭一些或提高賭本，那樣才能多賺嘛。他按捺不住心中的不滿，有一次裝作無意地問明強：“小打小鬧不過癮，什么時候咱哥倆也干幾票大的？”

明強白了他一眼：“野心太大不是好事，別忘了我是怎么栽跟頭的！還是小步勤挪得好，要不，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我也想干一票大的，但要看機會，我并不是輸?shù)靡环植皇?，現(xiàn)在我手里還有最后一筆錢，能夠保證我賭最后一把，我的后半生全押在這一把上，不小心又怎么行呢？”

王凱連連點頭，同時心里也暗暗竊喜：只要明強有這個打算，自己便有發(fā)大財?shù)臋C會。從這一天起，他開始盼著“那一票大的”早些到來。

2016年冬天，明強告訴王凱：剛剛得到消息，有家加工廠的老板剛剛進了一根難得的黃花梨原木，要不要去看一看。說話時，他的聲音有點顫抖，其中夾雜著難掩的興奮激動。

他都感興趣的木頭哪有不看的道理，于是兩人馬上趕到位于高碑店的加工廠里。見到那根木頭，王凱這個半內(nèi)行的心臟都“咯噔”了一下：那根木頭又粗又長，渾身布滿了癭瘤，從外表看就知道它很有些年頭。

王凱加工過黃花梨，他深知這種被稱為“木中黃金”的珍稀樹木生長緩慢，成材艱難，所謂“千年孕一木”，而只有在野生林的惡劣環(huán)境中才能讓樹木生長癭瘤，那些突起的癭瘤留下了樹木頑強生長與風雨抗爭的印記。而癭瘤料往往紋理奇特生動，能剖出讓藏家怦然心動的鬼臉、水波紋、虎皮紋、山水紋等，讓人不禁感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再華麗的言語都形容不了那些紋理的驚艷。這絕對是難得的稀世極品。而明強更難掩內(nèi)心的欣喜，對木頭反復摩挲觀察，竟一看就是近兩小時。最后連老板都嫌他們太磨唧，扔下他們不再陪了。而明強仍雙目放光，如同摸著一個初生的嬰兒，嘴里喃喃地說：“我終于見到你了！”

見明強看好這木頭，王凱便馬上找老板談價格。因為是極品，老板要價也令人咋舌：近七百斤的木頭，要價700萬。王凱和他反復砍價，但是對方最后咬住600萬就是不松口。明強悄悄告訴王凱：這根木頭買回去，翻十倍都不止，賭吧！

于是兩人商定賭本每人一半，到時五五分成。見明強已鐵心要賭，王凱馬上掏出二十萬當訂金，將木頭先據(jù)為己有。當天，他便讓妻子將所有的錢打過來。

不料，聽說他要大賭一場，他那當混子的老爸竟破天荒地打來電話，一本正經(jīng)地叮囑他馬上收手。王凱本來對他的不務正業(yè)心存不滿，此時阻攔更心生厭惡：自己已經(jīng)小心謹慎，再說，有明強的后半生幸福當賭注，就不信他能讓自己賠了錢。

等付清貨款后，兩人又請人擇了個吉日，解木頭前又隆重地舉辦了拜祭儀式，然后才將木頭請上了鋸臺。黃花梨能用的只有細膩滑潤的木芯，開料后芯材占30%以上已是非常難得，為了不傷及芯料，木頭被從外面一層層剖下。就在王凱雙手合十，暗暗祈禱時，突然聽到電鋸一聲尖叫，隨后工人和明強也驚呼起來。王凱驚出了一身汗，他跑上前，眼前的一幕讓他眼前一黑：木頭被人動了手腳，割開的斷面上清晰地看到中空的爛心，爛心里有被人添滿了木料和膠……

愿賭服輸，輸?shù)袅诉@根木頭，王凱也輸?shù)袅巳松?，老婆帶著孩子回了娘家，他又活回了十多年前的樣子，重新擺起了地攤。工作之余，他像祥林嫂一樣一遍遍向藏友講述自己的經(jīng)歷，人們開始傳言：王凱賭“瘋”了。

2017年，當王凱又一次向人講述這段經(jīng)歷時，偏巧對方是位云游四方的藏友，知道和王凱合伙的人叫明強后，對方忍不住驚呼：你掉進“咸魚坑”了！現(xiàn)在明強活得很好，已經(jīng)在十里河開了自己的門店！

原來，在賭木圈里，作偽的花樣不斷出新，有點良心的商家都可能拿越南黃花梨當海南黃花梨出手，用低廉的紫檀柳冒充黃花梨的不良商家更不在少數(shù)。而最讓人防不勝防的當屬人為設置的陷阱，一些失手的買家，會處心積慮地挖坑以求咸魚翻身。明強和王凱的這次賭木，從表面上看明強也賠了300萬，其實是他和別人掙了王凱投資的那300萬。

真相大白，王凱有些懵，他萬萬沒想到父親的悲劇在他身上再次上演。

編輯/賀長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