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守中
要想寫一部像樣的魯莊村史,實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因為魯莊談不上人杰地靈,又沒有詳細的歷史資料,所以,盡管它有著久遠的歷史,但縱然有司馬遷的本領也難寫出一部詳盡的魯莊村史來?,F在姑且根據筆者耳聞和目睹寫下點點滴滴。
一
魯莊,顧名思義.當然是魯姓一族先來此建村的。遙想當初,也不過是只有十幾家姓魯的人家在此定居,后來漸漸地遷來了趙、楊、劉諸姓人家。一直到了今天,竟有魯、趙、楊、劉、李、侯、張、王、徐、穆、呂、龐十二姓之多了。
據說在清朝中葉,魯莊曾一度比較富裕,至今流傳著一句諺語“百牛王莊不如魯莊”。由此可以想見當時的景象是較為可觀的了。只是后來歷經滄桑巨變,魯莊沒落得貧窮凋敝了。
由于社會的混亂,軍閥、老攫(土匪)鬧得民不聊生。為了安全起見,村里修起了寨墻,將近5米高。這樣的寨墻,就是當時最好的屏障了。晚上關起寨門,人們心里就覺得安全多了。
村西頭有一座關帝廟。雖說是關帝廟,供著的神像卻是劉、關、張,兩旁還有關平和周倉。廟是三間,坐北朝南,四壁畫著壁畫,都是些《三國演義》里的故事,如桃園三結義、張飛鞭打督郵、關云長千里走單騎等。
在院子的東南一隅,有一棵唐槐矗立在那里,為整個村莊增添了不少光彩。
清末民初之際,廟的后面還有一處院落,里面有四間北屋是正房。兩邊有東西屋數間。里面住著和尚,老方丈的法名叫云橋,大徒弟的法名叫明泰。那時廟地有十多畝,所有收入盡歸僧人。他們在村里頗有地位,和鄉(xiāng)紳們有著聯系。后來只剩下明泰一人了。
國民黨統(tǒng)治時期,村中有位楊某,他想把和尚驅逐出去興辦學校。說來這本是一件好事,無奈當時的村民絕大多數人是迷信鬼神的,包括村里那些有權勢的人物。他們的勢力實在太大了,這場斗爭竟以楊某失敗告終??梢姰敃r的農村是怎樣被飛揚跋扈的封建勢力統(tǒng)馭著。
村中央有一座土地廟,只有一間房那么大。每逢村里死了人都到那里上廟。一直到出喪那天,其間要五六次的樣子,尤其上全廟的那次更為隆重。除了自己院中的族人以外,親戚也必須參加??瓷蠌R的人就更多了。
村東頭有一座菩薩廟,供的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東西兩廟之間相距整整一里,前面是一條筆直的大街。就在這條大街上,有三株大樹十分壯觀。在村東頭的菩薩廟前有一株大楊樹,有三人合抱那樣粗,高20米左右。往西約200米處有株大榆樹,同樣有那么粗、那么高,枝干從院內向南遠遠伸出十幾米長,和村西頭的那棵唐槐幾乎長在了一條直線上。這種情景實在是很少見的。
學校設立在村的中央,實在小得可憐,寬不過13米,長不足20米,還不如普通人家的院子大呢。三間北屋是學校的教室,自西邊的那一間向南搭出了一間小屋,算是老師的辦公室和臥室了??课鲏τ幸粋€大約如雙人床大小的土炕,靠東面的窗下放了一張方桌和一把椅子,就是如此簡陋。教室雖然只有三間,卻有三四個不同年級的學生在里面上課,學生人數充其量也不過30個人。老師當然只有一人,但前前后后擔任老師的教學水平良莠不齊,初師水平的也如鳳毛麟角般的可憐,有的甚至只是初小水平。學生先是讀《三字經》《百家姓》之類的教材,到了20世紀30年代才換上了國語、算術、常識、修身等教科書。
村中有兩個較大的池塘:一個叫“東大灣”,長約300米,寬不足100米,中間有座小橋,倒是一個很好的風景灣,灣里長年有水,夏天人們經常在里面游泳,婦女們時常在池邊浣洗衣服,此情此景若在那月明之夜,還真有些像李白的“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的情景呢!到了冬天,池塘便成了孩子們滑冰的好去處。另一個是“西大灣”,在村的西北角上,呈正方形,因地勢較低,每逢下雨,周圍的水都流到這里,所以也是長年有水。在這里還演過一出討神水的鬧劇。有一年的冬天,有人造謠說夜里一團火蛋落到灣里,在灣中有一個小圓洞,說洞里的水能治百病。一些無知無識的人們,紛紛來這里討神水,幸好在政府的教育下,謠言很快平息了。
全村共有東、西、南、西北四個寨門,唯西北寨門是私人修筑起來的。主人叫劉兆坤,因為品德高尚,友人們給他送上了一塊匾,匾是石頭的,上面題著“義路禮門”四個大字。因為年代較久,又沒有很好去保護,這塊匾到最后還是毀掉了,僅有部分殘骸遺留下來。
農業(yè)生產方面,舊時的魯莊簡直落后得可憐,幾乎是靠天吃飯,即使風調雨順的年代,全年小麥畝產量也不過150公斤左右,一旦遇到荒時那就更可憐了。有一年遇到旱災,劉氏一家3畝田的麥子連根拔起(那時習慣拔麥子,為了多收點柴火),統(tǒng)共用了一個大包,兩個人就抬回家了。如此收成,人們生活的艱難也就可想而知了。
由于當時農村經濟凋敝,農民生活非常艱難。好多農民為了生計,只好出賣勞力,到外地去當長工。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應該是劉本公。清朝末年,劉本公先是在高唐(山東省聊城市高唐縣)城西趙莊扛活,后來跟著東家跑了兩趟山西(其實是甘肅的武威),最后在那里定居并成了家。他起初是擺小攤,后來買賣越做越大,置了許多房產,儼然成了當地的知名人士,人們都稱他劉爺。
還有一個叫劉本水的,繼母生性殘暴。他從小有一個嬌柔善良的姐姐,由于經常受繼母打罵、凍餓,竟至被摧殘致死。在這樣的家庭里,終于有一天,他實在無法再待下去了,于是拋下妻兒,流浪到關東,后在遼寧省黑山縣的胡家窩棚的寺院里削發(fā)為僧。其人道德高尚,而且知醫(yī),經常為人們看病,在當地頗有聲望。直到今天,那里友人的后代在清明、春節(jié)等時節(jié)還像祭奠家人一樣為其清掃墳田。
還有更悲慘的,那就是楊胥仁一家。這時已是日偽時期了,為了一家人的生計,楊胥仁帶著他的長子一同賣身做勞工,拋下老母妻兒到日本去了,一去便杳無音信。
民國年間,魯莊曾經發(fā)過一次大水,到處一片汪洋,白茫茫一望無垠,大有滾滾淹沒村莊之勢。人們驚恐萬狀,在寨門前筑起了厚厚的大堤。當時絕大多數的人是不懂科學的,到了炕上有了病人的時候,就不得不信神了。村里有兩位巫婆,一位姓趙,一位姓劉。她倆在脖子上插了兩面小旗,跪在最前面,許多村民跪在后面,求神保佑。后來水勢稍退了些,村周圍還是一片大水。她們到水邊還愿,燒紙上供,把那些肉和糕點等供品統(tǒng)統(tǒng)投到水里。
由于當時的社會非常黑暗,人們的生命財產都沒保障。其中最典型的要算是魯、劉兩家的爭斗了,起初只不過是為了些小小的事情,如爭宅基地和爭買土地等,后來竟發(fā)展到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地步。雙方搭上了6條人命,直到一家絕戶了,方才罷休。還有李本成一家,好端端的一個五口之家,一夜間竟然全被殺光。
唯民國時期趙仁泉執(zhí)政的一段時間還差強人意。當時高唐的老攫是非常猖獗的,鬧得人們的生命財產毫無保障。趙仁泉上任不久就把高唐境內的老攫全部掃光。與此同時,還開展了禁煙運動(鴉片又叫“大煙”)。那時期,凡抽上鴉片煙的人,沒有不把身體抽壞的,到頭來還落得個傾家蕩產。鴉片如果蔓延開來,長此下去,就有亡國的危險。不過他在禁煙運動中做得不免過分了些:凡抽大煙的不問青紅皂白,一律殺掉,據說連手上被旱煙熏黃了的人也一起殺了。這樣就難免有些草菅人命了,為此人們稱他為“趙家宰坊”。但是在這段時間里,社會確實比較安定了,還成立了農業(yè)合作社,村里建立了保甲制度,訓練農村干部,指導農民植棉。農民確實也過上了安居樂業(yè)的生活,雖然說不上路不拾遺,也可以說得上是夜不閉戶了。凡經歷過那段生活的人,迄今還念念不忘呢。
到了日偽時期,人們的生活可就慘了。農業(yè)生產既差,又加上繁重的苛捐雜稅,這已經夠可憐的了,何況還有那更可怕的徭役。當時全區(qū)有十來個村莊駐著偽軍,他們?yōu)榱俗约旱陌踩屴r民給他們修寨。以徐官屯為例,寨墻有五六米寬、六到十米高,僅墻內的走廊就有三米多寬。墻外是兩條寨濠,既寬且深,中間還夾著一層荊棘寨,用棗樹枝密密麻麻地圍起。民工修寨必須早到,魯莊到徐官屯十多公里,去晚了就挨棍子,甚至不晚也挨棍子。他們逼著民工送禮,民工無奈,為他們服役的同時,還必須為他們送饃饃、豬肉。白天修寨,到了晚上人們也不得安生。他們叫農民晚上打更守夜,那些偽軍不時地來檢查。當時王樓就駐守著偽軍,他們不斷來檢查,只要他們從墻上爬進村,就打那些打更的人,這也是逼著村里給他們“送禮”。后來只要他們來了,村里就給他們烙油餅吃。在那個年代里,酥油餅可算得上是高級食品了。一言以蔽之,那時的農民真如生活在蠆盆里一般。
二
1946年,高唐解放了。農村經過土改,貧窮的農民都分到了土地,生活有了明顯的改善,農村里出現了一股欣欣向榮的景象。
新中國成立初期,反動派的殘余還沒被徹底肅清。為了自衛(wèi),村里成立了農會,組織了民兵。在一次楊敬齋打姜莊的行動中,他們從魯莊經過,竟把共產黨員魯俊青給打死,投到了西灣里,當然姜莊的犧牲就更慘痛了。
魯莊是老根據地,早在1938年,村里就建立了地下黨支部,并且已投入了地下斗爭。如截電線、張貼布告等。其中表現突出的黨員有劉本貴、魯金榜、趙義興。
劉本貴先后任區(qū)長、縣委辦公室主任、縣醫(yī)院黨委書記等職務。在日偽時期曾被偽縣長李彩題逮捕,經受了敵人的嚴刑拷打,始終堅貞不屈,后來終于被黨營救出來。
魯金榜參加了武裝部隊,在夏津與鬼子的一次戰(zhàn)斗中英勇犧牲,當時已是連長職務了。
趙義興入黨時年僅16歲,曾化名陶源,歷任地下交通員、區(qū)長,1952年提升為縣級干部,后轉入工業(yè)戰(zhàn)線。先后任河南工業(yè)廳科長、石油基建處處長、開封化建公司書記等職。1985年,在河南省石油廳離休,享受廳級待遇。自參加革命以來,他曾經歷過數次戰(zhàn)斗,出生入死。1940年,所部在高唐八區(qū)徐官屯曾被兩千多敵人圍困,激戰(zhàn)三晝夜,幾至全軍覆沒。還有幾次是在禹城和夏津與日寇作戰(zhàn),用他自己的話說,可謂九死一生。
1958年以后,隨著“大躍進”運動的開展,魯莊的面貌又為之一變。由原來的生產互助組、小公社一躍而為“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村里成立了公共食堂,糧食全公社調用。一夜之間把全村的院墻全部推倒,家家戶戶四通八達。勞動是大協(xié)作,即所謂的兵團作戰(zhàn),青年婦女也必須服從調動,連哺乳期的婦女都要經常帶著吃奶的孩子到外村去勞動。每人勞動時分配指標,必須如期完成任務。
1958年本來是一個豐收年,但是沒有很好地把豐收果實收好,那是因為被“大躍進”形勢逼迫的結果。既然是“大躍進”,就必須在限定的時間內完成播種小麥的任務,因此收割莊稼就不免太匆忙了。有的地瓜、玉米還沒收完,就把地耕了種上麥子了。棉花秸稈上還盡是白花花的棉花,來不及摘就草草地收割了。這全是為了及早地種上麥子,好向上級黨委報捷。
社員都是吃食堂的大鍋飯,個人的積極性被打消自然也就不知道珍惜糧食了。有的成袋的麥種舍在地里也沒人收,因此糟蹋了不少糧食。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到了1959年的下半年就出現糧食緊張的現象了,統(tǒng)購統(tǒng)銷的結果就是農民手里已無糧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糧食,食堂也沒法繼續(xù)維持下去了。特別是1960年和1961年,人們的生活真是艱難到了極點,統(tǒng)購是購了,可是統(tǒng)銷呢?卻是遲遲地不見到來。人們只好靠吃樹皮、樹葉、野菜來充饑。但是樹皮、野菜也是有限的,遠遠供不應求,絕大多數人因為營養(yǎng)不良得了水腫和干瘦病,還餓死了為數不少的人。后來終于盼來了統(tǒng)銷,可惜數量太少,每人每天只供四兩糧食。盡管如此,人們的生命總算有了保障。
1966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了。于是,魯莊也同全國一樣投入到這場轟轟烈烈的“大革命”中。
“文革”中破四舊,凡古畫、古書(線裝)一律付之一炬;古瓷及吃飯用的細瓷碗、碟統(tǒng)統(tǒng)砸爛;大門上用磚雕刻的圖案與屋頂上用磚砌的煙囪也都砸爛。婦女們頭上的辮子也成了革命的對象,一律剪成男式的短發(fā)。
在這期間,還抄過一次家。當然是抄地富反壞右的家,魯莊沒有地主富農,只好抄了那些被錯斗的中農,所抄出的東西也只不過是些糧食、被子、小拉車之類。
這種不平常的生活,直到打倒“四人幫”以后才告結束,人們才過上了安生的日子。
改革開放以后,特別是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農村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毫不夸張地說,農村的經濟空前進步了,人民的生活水平也一天比一天提高了。機械作業(yè)代替了人力生產,工作效率大大提高。青年劉克強率先購買了五〇拖拉機、小麥收割機、旋耕犁,不僅方便了當地農民,而且每到麥收季節(jié)還到河南、安徽等地區(qū)支援麥收,并借此走上富裕路。
由于生產條件的改善,科學種田的推行,農業(yè)生產方面的變化最顯著的就是產量的提高,以兩季計算,小麥畝產1250公斤左右。加之機械化的普及,從播種到收割都能及時而輕松地完成。過去農民有一句諺語:“莊戶人家完上糧(賦稅),甩手自在王。”這不過是農民心中的“烏托邦”罷了。而今天的農民連糧也不用交了,并且政府還給予補助,這才成了真正的“甩手自在王”了呢!
三
從衣、食、住、行四個方面可以看出農村的巨大變化。
衣服再也不是衣不遮體了,而是都穿上了從服裝店里買來的時尚服裝。
吃飯呢,家家都吃上了白面饃,一日三餐有炒菜,并且還不時地改善生活。
說到住房,90%以上的人家都住上了寬敞明亮的磚房,并且大門、廁所、洗澡間一應俱全。有的還建起了高樓,杜甫夢想的“安得廣廈千萬間”,今天真的實現了。
再說行的方面,家家有三輪車、電動車,現在騎自行車反倒落伍了,不少家庭還購買了汽車。
文化教育方面同樣突飛猛進,學前兒童都上了幼兒園,適齡學生已全部入學,基本上普及了中學教育,還有相當一部分人上了大學。新中國成立前的魯莊,大學生那是鳳毛麟角,可是今天已是司空見慣的了,就是碩士和博士也不稀罕了。
隨著物質生活的提高,精神生活也相應地得到了提高,村里置齊了鑼鼓等娛樂器具,還買了娛樂用的服裝道具,扭秧歌、打花鼓,人們可以盡情地歌舞,尤其逢年過節(jié),更是如火如荼,快樂非常。這樣既鍛煉了身體,又愉悅了心情。
村中建有娛樂廣場,安置了游戲器械,不論大人、孩子都可以在場內盡情地歡樂。
村中的三條大街都安上了街燈,晚上照得全村通明,猶如白晝。
全村人都飲上了清潔的自來水。
更為突出的是,村里也有了較為可觀的企業(yè)。其中以金明驢肉加工廠為最,廠房占地面積有5畝之多,員工30余人,每日平均宰10頭驢。全部機械操作,流水作業(yè),投資千萬元,現在正蓬勃發(fā)展,向更大的目標邁進。
其次是魯光軍的機器修配廠,也是頗具規(guī)模的企業(yè)。廠內設有大型的龍門刨機床,不管什么樣的機械出了故障,都能迎刃而解。所以,全縣各地來此修理機械的人絡繹不絕,
其他還有木器加工廠、飼養(yǎng)場也都在蓬勃發(fā)展。
毋庸諱言,所有這些都是黨的英明政策結出的碩果。相信今后的魯莊在黨的領導下,更會日新月異,突飛猛進,像陽春暖日下的芳草茁壯成長。
“不承認過去,就意味著背叛?!边@話雖說得過分了些,但是對于歷史總是有了解一下的必要。今天的魯莊,全村村民都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但是人們常有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現象。作為魯莊一段歷史的見證人,我有責任、有義務把魯莊過去人們受的苦難寫下來,讓那些不了解過去的人明白過去的苦難和今天來之不易的幸福生活。無奈筆者學疏才淺,手里又缺乏資料,所以僅就管見所及,不揣冒昧,聊述數言,難免掛一漏萬,望閱者見諒是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