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就將“跑得慢”視為一件優(yōu)雅的事?,F在想想,大抵是因為我天生臉肥,跑得快時臉頰上的肉會像兩節(jié)動力十足的火車,抖動,抖動,抖動。小學時我的閨密葉子體育很好,運動會800米折桂。比賽時我為她加油鼓勁,卻也暗自可惜那張詩文中“有美人兮”的臉跑成了一副格外猙獰的模樣——頭發(fā)散亂,面紅耳赤。
初中體育和升學掛鉤。我常常覺得自己生錯了年頭。因為我這一屆體育中考分值由30分升至40分,并且還時時傳出要升為60分的謠言。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女生800米為必測項目(其余項目任選)。我的體育老師是媽媽的朋友,他在還沒見過我本人的時候,曾信誓旦旦向媽媽保證一定把我的中考體育成績訓練成滿分。“妥妥的嘛!”媽媽轉述的時候眉毛興奮得都要飛起來了。
我的信心也如一只氣球,被吹得鼓鼓的。第一次上體育課,我全副武裝,從運動褲到運動鞋,馬尾也綁得緊緊的,看上去像一顆槍膛里的子彈。常規(guī)訓練是繞400米的操場跑上三圈。我跟著大隊伍,跑得有如朝圣。第一個100米,我覺得自己像一陣風一樣輕盈;第二個100米,我甚至還和旁邊的同學聊了幾句。一整圈跑完的時候,我的手臂和雙腿已經不聽指揮了。一股冰涼的感覺侵蝕著四肢,喉嚨和胸膛又像被火點著了。
妙不可言的是,我最終完成了指標——隨后便癱倒在了操場朱紅色的橡膠上?!安诲e不錯。”體育老師摸摸我的頭。我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閃著英雄主義的光輝。
然而第二天我就患了重感冒,同學引導我將病因歸咎于跑步—— 運動后鼻腔敏感云云。那場感冒來勢洶洶,我擦鼻涕用的紙巾可繞操場三圈,呼吸基本靠張嘴,整個人軟綿綿像團棉花,我的心情更是罩在了云狀的灰色圓圈里。
我對跑步的失望與恐懼開始發(fā)酵,無法停止。我做自己的“軍師”,給自己籌備了一打的理由以逃避跑步:例假、感冒、拉肚子……最后“心情沮喪,對生活持悲觀消極態(tài)度”都登上了請假的舞臺。體育老師了解我文化科目的成績,他一邊苦口婆心對我進行思想教育——“強身健體,戰(zhàn)勝自己”,一邊又安慰我:“沒事,你成績好,可以考上提前招?!碧崆罢?,即一中的自主招生,不用考體育。那會兒我初二,和全縣統(tǒng)考第一陳同學成了損友,“近朱者赤”,我的成績打了雞血似的更上一層樓。
中考體育滿分的信心氣球是破了,“走提前招體育免考”的想法被澆灌得飽脹。
誰知人有喜怒哀樂,月有陰晴圓缺,命有否泰變化。初二下學期傳來噩耗:我們這一屆提前招改為“三位一體”,任何人必須參加中考,必須參加體測,提前招對象不過是能夠降30分錄取罷了。體育可是40分的巍峨大山啊。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p>
所幸,我遇到了貴人,我的學姐阿瑩。她了解我的情況后,給我寫了封信,其中有一段是這樣的:“起跑,終點,耳邊有風聲悅然。汗在流,胸膛里的干渴如烈火炙烤,可是,迎風揚起的校服多像鼓起的帆?!蔽蚁蛩兄Z我會認真練習跑步。是的,我愿意讓跑步成為一種對自己對他人詩意的承諾,而非一種簡單的無奈之舉,對反抗無果的升學考試的妥協(xié)。
打了雞血般跑步的日子只持續(xù)了個把月,外界給予的信念好比一束輕飄飄的光線,當光源遠去的時候,一切遁于無形。
中考體育前兩天我嚴重失眠,盡管我明明知道多一分少幾分之于我考上一中來說幾無影響—— 體育分不夠,文化分來湊。但是,也許長跑就是這樣一種東西,當你沒有征服它,你永遠覺得此路漫漫,心神不安。我跑800米時,老師拿著喇叭給我加油,一個男生扯開嗓子大叫:“戴彬媛,沖過去,你這輩子都不用再跑800米啦!”再沒有比這句話更擲地有聲更叫我心馳神往了。
沖過終點線,即便比倒數第二還慢半圈,我仍然覺得自己像個人生贏家。
念高中后,我才知道“再不用跑800米”純屬白日夢。有一種東西叫體質達標。我抱著女體育老師的手臂,賣萌撒嬌甚至擠出了幾滴眼淚,只為了讓她給我免檢。旁邊有同學調侃道:“老師,她可以免檢的——不用檢也知道過不了!”
奇異的是,我竟將它視為一種邀請。
晚自習后,我獨自走向操場。我很慢很慢地跑著,有如蝸牛爬行。起先,腦子里還有詩歌和遠方,跑完第一圈,只剩下喉嚨里漫開的血腥味。可是,800米的終點線處路燈光線溫柔,宛如指引我的天燈。風從我耳邊吹過,我盡力想象它在告訴我創(chuàng)世紀的故事,于是,渾身的不適被鍍上了光輝。我連中考跑步時都不曾思索沖刺,可是那次最后的100米,我竟驅使自己擺臂、邁開腿。沖到終點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以這種莊重的儀式完成了對這平凡又獨一無二的一天的禮贊。
當某個點被戳中,你的信念會真正來自自己本身,光源就源自內心,一切不再是虛空,不再是捕風。我把跑步看作生活的支撐物,生活的檢查站。跑步那種奇妙的秩序感讓我相信日月星辰仍然在洪荒宇宙中周而復始地轉動。而我們的使命,是讓這個70億人頭似塵埃的星球,因為我們的存在而有一點點的不同。
相較第一圈,我開始偏愛于第二圈。因為第二圈的每一步都讓我感覺到我脈搏里躍動的不服輸,這是對生理,對意志的挑戰(zhàn)。堅持一天、兩天、三天……我開始稍微輕松起來,至少喉嚨里的血腥味不再那么氣勢逼人,至少雙腿沉甸甸的酸痛有所收斂。
有時,我會看見操場上手牽手的情侶。月光下,男生帥氣,女生美麗。我會想起我的暗戀——“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暗戀不流俗,那種“山淺見天多,細草濃藍潑”的意境給生活增加了底蘊。有一句話叫“人生最美好的約定是我在北大等你”,同學少年不言情。生于南國長于南國的我確也想去北風后面,去看看那里像大海一樣的楓糖。
有時,會有健壯的少年如箭般從我身側飛閃而過。我驚異于他們的速度,仍然保持著自己的節(jié)奏。花兒的容顏值得歡欣鼓舞,但是碧池邊的那一席矮草同樣有它存在的價值。
再后來,我試著邊跑步邊在心里背詩,從聶魯達的“你是我的靈魂/一只夢的蝴蝶”到岳飛的“欲將心事付瑤琴”。沖刺階段,喉嚨干痛,四肢有如麻痹,我在心里默念:“孩兒立志出鄉(xiāng)關,學不成名誓不還。”念了一遍又一遍,終于奔至溫柔路燈的下面。
原來,我的生活除了日出、日落,除了被一次次考試切割成整齊塊狀的時間,除了偷瞄暗戀少年的側臉,還有其他的一些東西。這些東西沒有具體的名字,它們教會我面對現實,更教會我忠于理想。
同學在感嘆:“生活不僅有現下的茍且,還有遠方的茍且?!蔽艺f:“不如跑步!”她以為我在講笑話,很配合地笑起來。其實,這四個字發(fā)自內心。當我們覺得生活很抽象的時候,不如跑步——它會引領我們看清生活的構造,它會使我們忘記我們正艱難前行、疲于奔命,它會告訴我們時間本身的樣子。
有人說,南方的夜風過于冷濕,一股子的潮氣叫人難受,但是我跑步的時候遇見的那些風兒還是充滿才情與靈趣的。
我自詡是一個追尋者——打小在平凡中長大,卻不愿意在他人的康莊大道上流于平庸。由此,我愛上了寫作。誠然,我們在鋼筋混凝土中接受著“拷問”,并被層層疊疊作業(yè)、考卷“教化”??墒钱斘姨崞鸸P,我會暫時忘卻十幾歲的沉重(無關為賦新詞),得以凝視生活、凝視自我——恰如柳宗元“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甚至會覺悟所謂“拷問”所謂“教化”也自有其可愛。我書寫著平凡的生活,當這平凡有了血肉,有了黑夜贈予的黑色眼睛,它能堅守自己的陣營,不與平庸為伍,清歡有味。從這種意義上說,跑步是寫作的外延,是一種“在路上”的追尋狀態(tài)。在邁開的步伐中,我們向生活致以最大的敬意。我借助跑步來認證生活,更用手中的筆追尋自己的桃源仙境和理想國。
奔跑類電影推薦
1.《阿甘正傳》(美國)
豆瓣評分:9.4分
阿甘于二戰(zhàn)結束后不久出生在美國南方阿拉巴馬州一個閉塞的小鎮(zhèn)。他先天弱智,智商只有75,然而他的媽媽是一個性格堅強的女性,她常常鼓勵阿甘“傻人有傻?!?,要自強不息。
阿甘像普通孩子一樣上學,并且認識了一生的朋友和至愛珍妮,在珍妮和媽媽的愛護下,阿甘憑著上帝賜予的“飛毛腿”開始了一生不停的奔跑。于是,他跑過人生:他的人生,他母親的人生,他深愛女人的人生,他身邊人的人生。他執(zhí)著的奔跑帶來的種種絢爛繁華,最終卻只停留在阿拉巴馬的一片綠草地上。
他選擇平淡和平凡,他無法選擇的只是他是一個傻子;
他選擇等待和保護,他無法選擇的只是他愛的人選擇什么樣的道路;
他選擇執(zhí)著和堅強,他無法選擇的只是命運的不可預知。
2.《羅拉快跑》(德國)
豆瓣評分:8.1分
羅拉和曼尼是一對年輕的戀人,曼尼是一個不務正業(yè)的小混混,而羅拉則是相信“天大的事情有愛情頂著”的愛情至上主義者。
一天,曼尼為老大完成一項鉆石交易,不料丟了裝有10萬馬克的錢袋。此時距離曼尼和老大約定見面交錢的時間只剩下20分鐘,如果20分鐘之內籌集不到10萬馬克,曼尼就會被老大殺死。走投無路的曼尼打電話向羅拉求救,如果羅拉20分鐘之內不能趕到,曼尼只能鋌而走險搶劫電話亭對面的超市??简灹_拉愛情的時候到了,為了在20分鐘內籌到10萬馬克,救出曼尼,她狂奔在向銀行家父親求助的路上。為了愛情而奔跑,你會不會拼盡全力?
3.《一個人的奧林匹克》(中國)
豆瓣評分:7.0分
本片講述了中國奧運第一人劉長春赴美國參加奧運的故事。電影再現了1932年,東北短跑名將劉長春拒絕代表日本扶植的滿洲國參加洛杉磯奧運會,含淚告別妻兒,逃出日寇占領的大連,躲避關東軍的一路追殺,逃到北京,找到東北大學校長張學良,決意代表中國參加奧運會的曲折經歷。此片曾在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前上映,謹獻給中國奧運先驅劉長春及中國奧運歷史上不甘屈辱、不懈奮斗的民族英雄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