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榮
〔摘 要〕關于舞劇《鳳凰》的藝術評論,就用藝術的方式重回歷史,致敬一個民族的靈魂;地域特色與民族元素的討論
〔關鍵詞〕 舞劇 《鳳凰》 地域特色 民族 靈魂
由湖南省湘西自治州武陵山民族文藝傳習中心創(chuàng)作演出的民族舞劇《鳳凰》作為“湘戲晉京”演出活動的系列劇目之一,日前在國家話劇院劇場上演了。充滿民族風情和地方特色的舞蹈、絢麗多姿的舞美、張力十足的音樂和匠心獨具的編排,都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演出結束后,演員再三謝幕,觀眾們紛紛起立致敬,甚至手舞足蹈,掌聲經(jīng)久不息。面對此情此景,一個抑制不住的念想不停地在腦海中盤旋,最終變得愈發(fā)清晰而強烈。這樣一部舞劇究竟有著怎樣的魔力,能夠讓在場觀眾這般如癡如醉?它究竟向觀眾講述了怎樣的故事,傳遞了什么信息和情感,以至于讓置身劇場的我們產(chǎn)生這么強烈的思想和情感共鳴?沉思冥想,回味再三,關于該劇,其中兩點不吐不快:
用藝術的方式重回歷史,致敬一個民族的靈魂
《鳳凰》給觀眾娓娓道來了一個民族如何回到初心找尋力量,又奮力前行的故事。這在題材選擇上是獨具匠心的?!俺跣摹?,又叫“初發(fā)心”,本是個佛門用語,說的是佛門弟子在踏入佛門之始,心中秉持的那顆當仁不讓的成佛利生之心,那份最真誠質樸的求法向道之愿。佛門中,尤其看重這份初心,因為它最真實、最穩(wěn)固,因此也最彌足珍貴,有了它就可以在紛繁變化的世界中做到自持自守,有了它就可以在浩瀚的歷史長河中慣看秋月春風。《華嚴經(jīng)》卷第十七載:“三世一切諸如來,靡不護念初發(fā)心?!本淼谑庞州d:“如菩薩初心,不與后心俱?!蔽覀兂Uf的一句話“不忘初心,方得始終”亦出自對佛教典籍的俗講、釋讀。而如今,“初心”已然飛入尋常百姓家,成為時下的一個熱詞,之所以熱是因為它稀缺。試問有多少人還記得自己的初心,記得曾經(jīng)那份最初的念想?而對于一個民族來說,“初心”就是這個民族的靈魂、民族精神的價值坐標,就是這個民族世代賡續(xù)不絕的傳統(tǒng)和永不磨滅的歷史記憶。回到初心,也就是回到記憶的原點,回到歷史開始的地方。大型民族舞劇《鳳凰》就是用藝術的方式找尋湘西苗族族群的初心,重溫苗族先人篳路藍縷、披荊斬棘、踏歌前行歷史的一個典型故事。
民族舞劇《鳳凰》講述了這樣一個神話故事:來自天國的使者青鳥引領躲避戰(zhàn)亂的土苗部落從黃河流域遷徙到湘西大地并建立了家園,青鳥完成使命回歸天國的前夕,生下女兒鳳凰守護飽經(jīng)磨難的族群。鳳凰的降臨為部落帶來了光明,也引起了邪惡勢力的恐慌。黑暗首領儺洞多次欲圖加害鳳凰,均被族人擊退,為此,老族長獻出了寶貴的生命。鳳凰成年后,與老族長之子阿龍真心相愛,儺洞屢次破壞不成,大開殺戒,鳳凰為了保護族人,義無反顧投身火海,浴火涅槃的鳳凰驅散了黑暗,永遠護佑著美麗的湘西。
該劇劇情十分簡單,故事架構也相當簡潔明了,全劇共分序幕《鳳還巢》、第一幕《天地生》、第二幕《原野歌》、第三幕《鳳求凰》、第四幕《涅槃頌》和尾聲《太陽祭》共6個篇章,以鳳凰涅槃的故事為主線、以湘西民族的發(fā)展歷程為副線,以寫意的手法梳理湘西的文化脈絡,整合魅力湘西的文化遺產(chǎn)。很顯然,該劇最大的價值和亮點,并不體現(xiàn)在劇情設計上過分追求回環(huán)曲折、大起大落和復雜燒腦,而是在于其故事題材、主題選擇的銳氣和勇氣,主創(chuàng)團隊敢于把目光對準一個民族的精神發(fā)育史,用藝術的方式勾勒出一個民族的精神圖騰,追溯先人的腳步,重溫先人走過的歷史,不忘本來,守住初心,把沉淀著一個民族獨特歷史和生命印記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歷史記憶傳達給觀眾,無論是鳳凰涅槃的無悔,還是苦難族群的不屈,也不管是生死不渝的愛戀,還是薪火相傳的忠誠,都觸及到了一個民族不朽的靈魂,而正是作品廣闊的背景和深邃的主題所折射的文化內(nèi)涵,才讓這部劇的“戲骨”顯現(xiàn)出了史詩般的宏大。
濃郁的地方特色,豐富的民族元素
每每提起湘西,我們總會想起一個人——沈從文。想起他筆下創(chuàng)造的那個與現(xiàn)代都市文明相對照的鄉(xiāng)土世界,那里不僅有茶峒的青山綠水和悠遠的牧歌,還有“鄉(xiāng)下人”的古樸民風,有當?shù)厣贁?shù)民族那種特有的原始但充滿野性的生命活力,還有那如清泉一泓的天真與質樸。在沈從文的筆下,湘西,已經(jīng)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地理概念”,它更是一個“時間概念”、“文化概念”,是病態(tài)的都市世界、城市工業(yè)文明的對立面,是供奉著人性的“希臘小廟”,是沉淀了的、凈化了的美。面對當下“千城一面”的鋼鐵叢林,舞劇《鳳凰》為觀眾淋漓盡致地展示出了一個美麗的充滿鄉(xiāng)土和神秘氣息的“湘西”世界,作為一種差異性的存在,以她那原始的、健全的人性的世界,與弊端叢生的現(xiàn)代都市文明,形成了某種別有意味的對照,為觀眾悄然開啟了一條通往纖塵未染、自然脫俗的心靈世界的窗戶。
整臺演出,堪稱一場豐富多彩、特色濃郁的民族藝術盛宴,可謂湘西苗族、土家族民族民間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在舞臺上的集中展示。劇中,既有湘西土家族的茅古斯、擺手舞、銅鈴舞、舍巴舞,又有苗族的接龍舞、鼓舞、綹巾舞、手訣舞等10余種民族民間藝術形式根據(jù)劇情的需要,一一展示在觀眾的面前。其中給人印象最為深刻的是第一幕《天地生》中,老族長犧牲后一段綹巾舞和手訣舞的綜合展示,這個散發(fā)著巫儺文化氣息、具有強烈宗教意味的舞段,突出體現(xiàn)了少數(shù)民族對自然的敬畏和對先祖的崇拜,為現(xiàn)場營造了一種莊嚴肅穆的氛圍。第二幕《原野歌》開場,以土家族挖土鑼鼓和苗家接龍舞為基礎的群舞向觀眾展示出湘西山地農(nóng)耕文明的勞作場面,在舞臺上鋪展出一幅風情濃郁的湘西山地絕美風情畫卷,這兩個帶有強烈地標特點的舞段都給現(xiàn)場觀眾帶來了深深震撼。
在服裝設計上,該劇廣泛容納了湘西苗族服飾所包含的銀飾、刺繡、印染等。音樂也融合了湘西苗族的祭祀音樂、苗族嗩吶,苗族山歌中平腔、高腔、水腔等原生態(tài)音樂元素,配以交響樂的宏大氣場和強烈穿透力,交織成充滿震撼力的音樂效果。正如該劇主創(chuàng)劉建所言,這是湖南湘西州在2003年成功舉辦譚盾交響音樂會《地圖》后,又一次對民族音樂和交響樂進行高規(guī)格對接的嘗試。毋庸置疑,以往,湘西的藝術工作者們一直在追求突破民族音樂的表現(xiàn)張力,但由于演奏樂器和表現(xiàn)形式的局限,這種探索并不容易,這次,我們聽到了《鳳凰》第三幕《鳳求凰》中,鋼琴與小提琴互訴衷腸,我們也看到了第四幕《涅槃頌》中,莊重的銅管和恢弘的弦樂共同奏響鳳凰涅槃的悲壯樂章。這種民族音樂元素通過交響發(fā)出的聲音,穿透了每一個觀眾的耳膜,撼動了每一顆熱愛生活的心靈。
更令人欣慰的是,舞劇《鳳凰》并不只是地方非遺、民族特色的簡單展陳,它是一出宏大的復合交響。在這里,舞蹈、音樂、舞美、燈光、服裝等藝術元素有機糅合,并最終與故事的講述,人物情感的表達達到了兩相契合、相得益彰、渾然一體的境界。
《鳳凰》一劇在音樂設計上或凄美悲壯,或高亢激越,或圣潔輝煌,或低婉哀怨,但旋律起承轉合處都富有機心,其與故事的敘述,與人物命運的悲歡離合一一對應、難解難分。如第一幕《天地生》老族長死后那段盛大的祭祀舞,苗族后人為繼承老族長的遺志,用一段充滿生命力感的舞蹈,撫平傷口、掩掉悲傷,這時嘹亮回環(huán)的人聲,伴著汩汩滔滔的樂聲,與舞蹈相和,于閃轉騰挪間舞出了一種苗族先民開天辟地、篳路藍縷創(chuàng)造新生活的悲壯之氣。繼而情節(jié)突轉,轉而為觀眾娓娓道來一段青年鳳凰與阿龍青梅竹馬、互生情愫、相伴相長的愛情故事,在《原野歌》一幕更是集中描摹了一段青年男女原野勞作、嬉鬧的生產(chǎn)生活場景,耕種犁田的吆喝聲、紅男綠女的打情罵俏聲連成一片,在舞臺上鋪展出一幅風情濃郁的湘西山地絕美風情畫卷,充滿了青春氣息,原始的生命活力蓄勢待發(fā)。這時,音樂也隨著劇情的轉換變得溫婉柔和,節(jié)奏也似乎一下子輕快了起來。直到黑暗勢力儺洞的再次出現(xiàn)、暗中窺視并伺機破壞,以至阿龍遭受重傷,鳳凰呼喚同伴,為阿龍祈福施救時,音樂響起,鳳凰如泣如訴,撕心裂肺般地唱出了自己的心聲:“尋他千里,翩翩而至,為這癡愿,投身烈火。我是誰,誰是我,天地終會終會蒼老,萬物叢生,靜默入眠,琴聲如訴,天籟如歌,如歌。”……剛勁有力的音樂,大開大合的舞蹈動作,簡潔寫意的舞臺布景,景深豐富的燈光層次,舞蹈、音樂、舞美、燈光在這里恰如其分并各司其職地服務于主題,渾然一體,形成了一種新穎的視覺效果,把鳳凰悲憤欲絕的情緒烘托得淋漓盡致。
舞劇《鳳凰》最后以盛大的太陽祭儀式結篇,同樣令人印象深刻。此時,鳳凰的戀人阿龍已是一位垂垂老者,他走到一棵太陽樹下,手里緊緊攥著一片鳳凰涅槃后的羽毛,念念不忘,為一代代苗族后裔講述著他們民族圖騰鳳凰的故事。是為傳承,是為記憶,是為紀念,是為傳統(tǒng)的賡續(xù),是為精神的代代相傳。如此,由舞劇《鳳凰》所重塑的這座象征著民族精神的價值坐標也就清晰可見了:這座價值坐標,標識的不是別的,正是鳳凰涅槃、勇于犧牲造福世人的“大愛”精神,是披肝瀝膽、矢志不渝的創(chuàng)造精神,是薪火相傳、代代賡續(xù)、執(zhí)著堅守的民族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