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潤生

2017年3月底，日本文部科學省在新版日本中學《學習指導綱要》“體育教育”一章中，新加入了“刺槍術”這一軍國主義時期的學?？颇?。并稱日本各個中學應通過“刺槍術”等武術教育，讓學生能夠更深層次了解日本的傳統(tǒng)文化和精神。二戰(zhàn)時日軍在戰(zhàn)場上的“殺人術”成了日本中學的必修課，引起了日本國內(nèi)和周邊鄰國的關注。

軍國主義遺產(chǎn)“武”的方面剛進入教學科目，“文”的方面也緊隨其后。據(jù)《朝日新聞》報道，2017年4月4日，安倍內(nèi)閣會議通過了一份答辯書，宣布可以在不違反日本國憲法和《教育基本法》的前提下，將二戰(zhàn)時期日本的“教育圣典”《教育敕語》作為全國教材使用。

這一答辯書的通過，立即引發(fā)了日本各界和鄰國的強烈反對。

《教育敕語》

《教育敕語》是怎么來的

《教育敕語》頒布于1890年10月，以天皇口述的形式提出了包含十二種美德和精神的詔敕，是明治天皇對臣民的訓誡。從內(nèi)容上看，《教育敕語》是舊日軍《軍人敕諭》的“校園版本”，也是近代《大日本帝國憲法》的“道德解讀”。

1882年1月4日，明治天皇頒布了由近代“日本陸軍締造者”山縣有朋策劃、日本“哲學之父”西周起草的《軍人敕諭》?！盾娙穗分I》開篇便是：“我國之軍隊世代由天皇統(tǒng)帥”，并強調(diào)了軍隊必須絕對效忠天皇：“朕賴爾等為股肱，爾等仰朕為頭首，其親特深?！?/p>

1889年2月11日，日本紀元節(jié)（日本第一位天皇——神武天皇登基之日）當天，在“以法律取代道德”的社會思潮中，明治政府頒布了《大日本帝國憲法》（又稱《明治憲法》）。該憲法最核心的一點就是規(guī)定天皇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天皇除了集政治、軍事、外交、法律大權于一身之外，還帶著濃重封建時代的神權色彩?！洞笕毡镜蹏鴳椃ā返牡谝痪湓挶闶牵骸按笕毡镜蹏扇f世一系的天皇統(tǒng)治?！?/p>

從《軍人敕諭》和《大日本帝國憲法》，開篇都強調(diào)了日本的“皇國觀”和天皇擁有一切權力的思想。

不過，實際上天皇并沒有那么多的時間和精力統(tǒng)攬?zhí)啻髾?，從日本的歷史現(xiàn)實看，天皇對軍隊的統(tǒng)帥只能由陸海軍大臣輔佐;陸海軍大臣擁有“帷幄上奏權”，即不受內(nèi)閣干涉、直接向天皇稟報并執(zhí)行天皇命令的權力。再加上當時日本有一個“軍部大臣現(xiàn)役武官制度”，即陸海軍大臣必須由軍部推薦而非首相任命的現(xiàn)役軍官擔任。在這種情況下，軍部具有影響內(nèi)閣組成的權力和政府的決策權。這種權力組織結構和制度，埋下了軍人干政的禍根，直至后來走向軍國主義。

1890年10月3日，按照明治天皇的意志，日本頒布了由內(nèi)閣法制局官長井上毅和宮內(nèi)省顧問元田永孚起草的《關于教育的敕語》（簡稱《教育敕語》），以培養(yǎng)國民的“皇國觀念”和“忠君愛國”的民族主義精神。井上毅是熊本官員，明治政府的司法省官員，精通日本古典文學，曾遠赴法國學習富國強兵之道?；厝毡竞笈c時任日本首相伊藤博文起草過《明治憲法》和《皇室法典》。后來參加起草《教育敕語》，并成為文部大臣。元田永孚也是熊本官員，是一位儒學大師，在明治政府的宮內(nèi)省任顧問，后來也被邀請參與《教育敕語》的起草工作。

在日本，天皇旨意的文書被稱為“詔敕”，詔書和敕書都被稱為“敕語”?！督逃氛Z》并沒有按照法律形式作為國家的法令發(fā)出，而是用了天皇與國民親切談話的口氣。對于沒權力、沒機會見到天皇本尊的日本普通國民來說，《教育敕語》無疑拉近了與天皇的距離。

《教育敕語》發(fā)布之后，日本正式規(guī)定國民必須在一些重大節(jié)日，比如紀元節(jié)、建國日、天長節(jié)、天皇誕生日、文化日等紀念儀式上，朗讀教育敕語。

“日本真正的圣典”

《軍人敕諭》策劃者山縣有朋在談到《軍人敕諭》與《教育敕語》的關系時曾說過，《軍人敕諭》是《教育敕語》的藍本，其精神和本質(zhì)一脈相承。他說：“軍人需要《軍人敕諭》，學生也需要同樣的東西?！庇谑峭瑯迂灤┲爸揖龕蹏彼枷氲摹督逃氛Z》便出現(xiàn)了。

美國著名人類學家魯斯·本尼迪克在《菊與刀》一書中指出：“日本的教育在很多部分是致力于把‘忠變成社會中最高的道德?！北灸岬峡苏J為，實現(xiàn)這一教育目標的兩個讀本，就是精神本質(zhì)一致的《軍人敕諭》和《教育敕語》。本尼迪克稱之為“日本真正的圣典”，共同造成了后來日本全國上下走向極端軍國主義。

歷史的車輪來到了昭和年代，《教育敕語》宣揚的價值和理念被進一步絕對化和神化。

1930年，日本頒布了《治安維持法》，把《教育敕語》作為進行國民思想教育的基礎。政府強制性要求學生必須背誦《教育敕語》，學校必須建造特別的“奉安殿”供奉天皇和皇后的肖像以及《教育敕語》。

隨著日本侵華戰(zhàn)爭進一步升級，1938年，日本政府又頒布了《國家總動員法》。自此，《教育敕語》開始成為軍國主義的“圣典”。

《教育敕語》自始至終貫穿著“以天皇為中心”的國家觀，而在天皇與軍部擁有特殊關系的日本，難以逃出被軍國主義利用的命運。其中“一旦緩急則義勇奉公以扶翼天壤無窮之皇運”這一句，即可看出與為天皇而戰(zhàn)的軍國主義息息相關?？梢哉f，《教育敕語》來自《軍人敕諭》，促使日本走向軍國主義。

日本戰(zhàn)敗后，進駐日本的盟軍最高司令部認為《教育敕語》的軍國主義色彩不利于戰(zhàn)后日本的改造，日本文部省根據(jù)盟軍司令部的指示，在1946年向全國下達了取消《教育敕語》的公告。1948年6月19日，日本國會以“損害基本人權”、“影響日本國際信譽”等原因作出了在全國學校排除《教育敕語》的決議。戰(zhàn)前全國上下狂熱崇拜天皇像和《教育敕語》的日本，在戰(zhàn)敗后出現(xiàn)了各地學校和個人忙于燒毀天皇肖像和《教育敕語》的現(xiàn)象。

日本防衛(wèi)大臣稻田朋美是最早宣稱《教育敕語》必須進入教科書的內(nèi)閣高官

隨安倍的復出而歸來

隨著在二戰(zhàn)后被正式取消，《教育敕語》一直銷聲匿跡，直到安倍政府的第二個任期，陸續(xù)有內(nèi)閣官員公開肯定和叫囂恢復《教育敕語》。

2012年，安倍第二次擔任日本首相后，馬上提出了“讓日本回來”的口號。從安倍的諸多表述來看，安倍是想讓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經(jīng)濟迅猛發(fā)展的日本回來，更想讓上世紀三十四年代“威震世界”的日本回來。安倍的外祖父岸信介曾是一個軍國主義者，而安倍一直把岸信介作為政治上的導師。按照日本官房長官菅義偉的話來說，“安倍首相是一位深受其外祖父影響的政治家?！?/p>

每年日本戰(zhàn)敗日（日本稱之為“終戰(zhàn)日”），除了對侵略歷史的模糊表態(tài)，安倍不會忘記向國民強調(diào)現(xiàn)代日本的和平安康是建立在當年無數(shù)日軍官兵“犧牲”的基礎上。

2015年9月24日，在再次當選自民黨總裁后，安倍又提出一個具有“二戰(zhàn)色彩”的口號：“一億總活躍”。有日本媒體當時評論稱，這讓很多日本人馬上就聯(lián)想到“一億玉碎”和“國家總動員令”之類二戰(zhàn)時期的口號和法令。

有“安倍接班人”之稱的日本防衛(wèi)大臣稻田朋美是最早宣稱《教育敕語》必須進入教科書的內(nèi)閣高官。她曾說：“當今的日本仍然是一個追求道義精神的國家，國民應該尋求回到這些精神中最核心的部分。”安倍和稻田都認為，只有讓日本一億國民與明治時代、昭和時代的國民一樣忠君愛國，才能實現(xiàn)讓日本再次強大的雄心壯志。

但是，由于《教育敕語》的軍國主義背景，這些言論自然引起國內(nèi)外的批判。對此，日本內(nèi)閣官房長官稱，《教育敕語》已經(jīng)喪失了舊時日本的政治和法律效力，在不違反《憲法》和《教育基本法》的情況下，《教育敕語》作為教材內(nèi)容本身的做法并不存在問題。前文部科學省大臣下村博文也說：“沒有人說要把《教育敕語》所有內(nèi)容都拿出來放入教材，只是說日本人應該吸取其中正面的部分?！?/p>

下村博文所說的正面部分，就是孝敬父母、朋友互助等。然而民進黨國會對策委員長山井和對于這樣的說法不以為然，他說：“這樣做（讓《教育敕語》進入教科書）違反國會決議?！督逃氛Z》的本質(zhì)在于號召國民為皇國獻身。如果說要教育，不用搬出敕語，也可以教育孩子孝敬父母?！?/p>

其他日本在野黨也紛紛譴責《教育敕語》進入教科書的做法。自由黨聯(lián)合黨首小澤一郎在記者會上委婉地說：“這可能跟安倍晉三的信念吻合吧?！鄙缑顸h干事長又市征治表示：“安倍內(nèi)閣顯然在追求一種國家統(tǒng)治型的政治。這不符合時代。”日本共產(chǎn)黨的表態(tài)更直接：這是安倍政府讓日本回歸戰(zhàn)前的露骨想法。

軍國主義“文武”具備之后，安倍內(nèi)閣又開始引入“納粹”。4月14日，日本政府又在內(nèi)閣會議上通過了一篇答辯書，允許把希特勒的自傳《我的奮斗》引入教科書，作為歷史課的相關內(nèi)容。答辯書上寫道：“按照教育基本法的宗旨以及相關的注意事項，在校長和學校創(chuàng)辦人負責、同時判斷有利且適當?shù)那闆r下，可予以使用?！?/p>

希特勒自傳《我的奮斗》的敏感性，世人皆知，2016年德國出版了批判性解說版《我的奮斗》就曾引發(fā)了國際輿論的集體關注。而日本政府意欲將《我的奮斗》的內(nèi)容引入教科書，很多分析認為是對世界輿論的挑戰(zhàn)，也是對世界、特別是美國對日本成為所謂“正常國家”的容忍度的一種試探。近年來，借助上屆美國政府“重返亞洲”的戰(zhàn)略需要，日本加快了自衛(wèi)隊軍事實力的建設，下水了一批與軍國主義時期同名的水面艦艇，引起了亞洲鄰國對日本重回軍國主義道路的警惕。

不過，當今世界格局已經(jīng)大不相同。與其說安倍能讓日本重現(xiàn)曾經(jīng)的“輝煌”，不如說安倍只能借著曾經(jīng)侵略中國、偷襲美國的“榮光”給自己壯膽。日本想重回曾經(jīng)能攪亂亞太的“強大”，不過是癡人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