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詩穎
文物商店的柜臺里,一片喧嘩中,它沉靜優(yōu)雅,并無光暈環(huán)繞,卻牽引著我的目光,拿在手中仔細賞玩片刻,嘆息放下。隨后幾天,它依然靜靜地在那里,經受了無數人的注視、探查、把玩、議論,卻又被放下,我雖早已收了些許銅墨盒,心里仍舊惦記著它,猶豫再三,毅然返回,迎娶回府。
墨盒呈圓形,直徑僅5.8厘米,高2.1厘米,正好托在掌中把玩,盒面刻有盆栽蘭花和梅花,上下款分別為“蕰池仁兄大人清玩”“弟鈞持贈”。底款的“松古 工”三字,白銅質地,銅胎厚重,所刻梅蘭文氣清雅,刻工細致精巧,乃標準的清供圖,當為民國早期產物,流傳近百年仍是筆觸清晰、線條明朗,連梅花的點點花蕊、花藥都不失丁點,可見是曾被悉心呵護過的。
賞完盒面,再看看盒底,雖嚴絲合縫,卻非原配。我不禁思緒連篇,這當中究竟有著怎樣的故事?
百年前,刻銅墨盒正值盛行,刻銅藝人以刀代筆,用銅做紙,在銅墨盒上鐫刻出生動且具有濃郁金石氣息的書畫作品,而眾多文人書畫家的參與設計和制作,使得在當時能擁有一方集實用價值與藝術價值于一身的刻銅墨盒成為一種時尚,蔚然成風,直至鼎盛,連普通人生活中的各種慶賀紀念都喜用一方刻銅墨盒來記錄贈送。身為小弟的“鈞”選擇銅墨盒贈與最尊敬可親的“蕰池仁兄大人”,是再為雅致妥當不過的。
北平琉璃廠眾多南紙店、文具店均有墨盒出售,有成品也可私人定制,鈞要贈給蘊池仁兄大人的,自是定制的好。找一家好店向店家道明了來意,定制墨盒可以自己書畫也可請店家代筆,畫什么好呢?兄乃謙謙君子,最是高潔,而梅有清肌傲骨,蘭則幽芳高潔,于是選一做工規(guī)整、銅質精良的圓形素面墨盒,請店家在盒面上涂一層白堊粉,待其干后,執(zhí)筆繪就一幅梅蘭清供圖。固定好之后,只見刻銅匠人運刀如筆,沖、切、刻、挑、旋、鏟、刮,經初刻、復刻、修整、取下,這份深情厚意就被鐫刻成了永恒。不多久她就擺在了蘊池的書案上,主人一感鈞弟情義深重,二愛清供清秀文雅,時常賞玩,細心呵護。那時,被珍愛的她泛著白亮柔和的光。
時光荏苒,那個動蕩的年代,軍閥混戰(zhàn),硝煙四起,不知從何時起,主人不再有精力眷顧她了。也不知經歷了多少顛沛流離,待她清醒時,刻銅墨盒已經成為“最后的文玩”,身上也已沉淀了歲月的痕跡,甚至,連下半部分的墨盒底都遺失了。她不免凄惶:我一生渴望被人好好收藏、妥善安放,免我驚,免我苦,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但那人,為何就棄我而去了呢?她仍舊清雅靜謐,卻泛著淡淡憂傷,因世人愛她的文氣優(yōu)雅,卻嘆惜殘缺。直到某天,有人將她輕輕按進了一個墨盒底,她瞪大了眼,暌違已久的感覺,如此嚴絲合縫,難道……可是她失望了,這不是她的原配。
盒底名為“松古”,表明他是民國時期琉璃廠南紙店“松古齋”所出。白銅為身,紫銅為底,最易磨損的紫銅子口也未被腐蝕變形,雖是失了橫牙,于使用倒也沒甚影響,同樣是歷經戰(zhàn)火流離,身上不免有了磕碰痕跡,也被歲月輕輕地裹了一層污漬包漿,內里還留著些許干枯的墨。松古看到了清供眼中暗淡下去的光,她是這樣美好,怎能讓她失望?
清供,你銅質精良,我亦做工規(guī)整;你刻畫文氣精美,我亦系出名門,且你我尺寸大小、包漿顏色幾近一致,同是先后歷經珍愛與流離,同是失了原裝原配,如今卻能相遇、結合在一起。有我,你才完整!有你,我更完美!
好!松古,你我便是一個完整精美的“松古”出品的清供墨盒,承載著歷史、文化、藝術,訴說著那段顛沛流離的故事,愿從今以后百年好“盒”,只歷歲月,不經風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