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清

新中國建國第二年（1950年），在四川下川東大巴山地區(qū)的城口縣杉木坡和向家壩發(fā)生了一起駭人聽聞的離奇人命案。

一、神秘詐尸

一個陰沉的夜晚，天空像用墨汁染透了一樣，漆黑一片。風(fēng)卷飛沙打在窗欞紙上“沙沙”作響，使人毛骨悚然。被黑暗籠罩著的杉木坡，今晚顯得異常肅穆冷清。掛在馮家門前的一串吊紙，被風(fēng)吹得東搖西擺地“刷刷”作響，似乎在述說著這一家的不幸。

馮家小草房里，點著半明半暗的小油燈，鬼火般地跳來跳去。東屋住著馮老夫婦。馮桂英原來住著的西屋，門大開著，里面是四個守夜之人。外屋地上臨時用門板搭成的拍子，停放著馮桂英的尸體。她靜靜地躺在拍子上，兩條辮子系著白頭繩，一套一色紅的褲襖穿在身上，生前準(zhǔn)備裝新用的一雙繡花紅鞋，今天也派上了用場。這一切都是她生前喜歡的東西，借以表述她和向良平已婚的心跡。一張黃錢紙蓋在她那仰著的臉上。尸頭頂端的一張床桌上放著一碗搗頭飯，飯里插著三根帶棉花團的筷子。一個小油碟里盛著煤油，里邊放一根用棉花搓成的燈捻兒，“長明燈”的火苗懶洋洋地燃著。桌上還供有粘豆包和鍋出溜。據(jù)說這些都是死者生前愛吃的東西。桌前那個泥三盆，便是給死者燒紙用的工具了。

四個守夜的人，為了消磨這可怖的長夜，在屋里看起了紙牌兒（俗稱看“麻掌兒”）。由于小油燈捻子細(xì)，燈火總是燃不旺。屋內(nèi)更顯得陰森恐怖。一個人嫌燈不亮，探著身子去端油燈碟，想彈掉燈花，讓燈增加些亮度。就在他一轉(zhuǎn)身的剎那間，只見死尸臉上的黃紙一動，他緊張地手一顫，油碟“叭”地掉在了地上。屋里頓時漆黑一片。里外屋只有尸頭的長明燈了。外屋一下顯得很亮。時近午夜，守夜的人昏昏沉沉，突然一個人“哎呀”一聲，接著喊了起來：“不……不好啦！詐……詐尸啦！”

只見詐起的尸體在院心一聲尖叫，徑直奔向風(fēng)刀梁，消失在灌木叢中。

馮桂英因何而死？怎么又突然詐尸？原來自從馮桂英臥病在床后，馮老夫婦就愁眉不展，茶飯不進，正想去請人為女兒調(diào)治病癥。偏巧，馬半仙聞訊登門。他聲稱念鄉(xiāng)里之情，來救桂英，又神乎其神地說：“昨夜我看到杉木坡上空黑霧彌漫，妖氣沖天，特為降妖前來?！瘪R半仙在城口一帶，雖是個江湖術(shù)士，卻也有些名望。無論是治病、跳神、看相、算命，無一不會。在當(dāng)時缺醫(yī)少藥的鄉(xiāng)下，馬半仙的到來，馮家視如救星臨門，奉為上賓。馬半仙又是跳神，又是占卜，說馮桂英是犯五鬼沖門，必須祭天求神，讓雷公來下界鎮(zhèn)妖。他開始關(guān)門作法，把馮桂英關(guān)在里屋。盡管病人再三央求，不要將她關(guān)在屋里，說自己離開親人會憋死的，馬半仙仍橫眉立目不許任何人探視。他向馮家人說：“不要相信她的鬼話，她現(xiàn)在是五鬼附身，纏著真魂，她央求或辱罵吵嚷，誰也不必理睬。”

夜幕剛剛低垂，他開始祭天求神，降妖作法了。你看他披發(fā)仗劍，踩星布斗，遙拜四方，滿院子?xùn)|指西劃一陣后，在香案前閉上雙眼，口中念念有詞，寫了一張又一張的符，然后又一道一道地挑起焚燒。一直折騰到午夜，便進了關(guān)著馮桂英的里屋，倒鎖了房門。屋內(nèi)傳出一陣似鬼哭的怪聲音，以后便什么動靜也沒有了。次日清晨，他滿頭大汗出來說：“好厲害的五鬼！幸虧我馬半仙有點道行，否則，早就沒命了……”

第二天，他又像頭天那樣作法，不過，是在白日。只聽屋里像是有人在微弱地辱罵，隨又“啊”了一聲。馬半仙披頭散發(fā)由里屋出來，大聲呼叫說：“五鬼！你不能把真魂帶走，我饒不了你……”說著翻身倒在院內(nèi)。待馮老夫婦進里屋一看，女兒早已氣絕身亡。老夫妻悲痛欲絕，哭得死去活來。還是眾親友幫忙，按死者生前所囑咐的，料理起后事來。

約過半個時辰，馬半仙又蘇醒過來。他讓人把死者面涂黑色，并且規(guī)定所有人都不許哭叫。尸體暫停放在外屋。今晚他還要關(guān)門作法，捉一鬼以便把馮桂英真魂換回來。

當(dāng)晚馬半仙又關(guān)門作起法來。人們都恐懼這五鬼的字眼，雖然天色剛剛麻麻黑，家家戶戶都緊閉門戶不敢出來。只聽屋里有兵刃交碰之聲“叮叮當(dāng)當(dāng)”。至亥時，馬半仙從前門出來，后窗已大開，馬半仙左手執(zhí)劍，右肩似乎扛了一件黑乎乎之物急邃出門，轉(zhuǎn)眼便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少頃又倉皇逃回。他說：“我去拜謁當(dāng)方土地神，土地告知，馮桂英陽壽已滿，真魂已入冥府，任何神明都不得違抗?！币虼?，他表示自己己無能為力了。

馮家一聽死者無救，便放聲嚎啕大哭起來。馬半仙又制止說：“少亡不要大哭，會給死者增加罪孽！”說也怪，馬半仙幾句話，把如同摘心扯肺的馮老夫妻的哭聲給制止住了。

馬半仙又寫了一道符，貼在了尸體的蒙面紙上，并說除四個守夜之人外，都要離開這里，免遭災(zāi)禍。馬半仙到此算完結(jié)法事離開了。誰知一事未了又出一事，午夜詐尸，尸體跑得蹤跡不見了。人們折騰了一夜，鬧了個人困馬乏。

東方的天色開始起了變化：朦朧的晨曦中彌漫著破曉時的寒氣，草上也已掩蓋了灰色的露水……天邊已經(jīng)開始發(fā)白。黎明前的曉風(fēng)好像在卷動天邊上的一重黑幕。在遙遠(yuǎn)遙遠(yuǎn)的天際，則有著一顆最后的、最大的晨星，恰如一只孤寂的眼睛，正在窺視著杉木坡。它似乎看見了這兒發(fā)生的一切。馮家正在為女兒尸體不知去向而焦慮著。滿村里尤如炸了營似的，人們?yōu)閷な甲咧Ｓ械娜松踔涟炎约业牟荻馔品?，倉房、豬圈、背靜的旮旯胡同都翻騰了個遍，但還是蹤影皆無。人們驚奇地面面相覷，惶惶不安起來。到底馮女詐尸去了哪里呢？

二、血濺洞房

話說住在向家壩的向世貴，今年五十多歲，生性孤僻古怪，崇信神佛和鬼怪，如癡如迷。他是個正而不足，邪而有余的人。人們說他比地瓜多了一副下水，比棒槌多了兩個耳朵，滿腦子滿腮的邪念。凡是他打定主意要辦的事兒，不管是誰，就是天王老子也休想拗過他。因此，人們背地稱他為“獨眼炮”。據(jù)說他這一只眼睛還是他在少年之時，被棒老二（川東土語，指土匪）綁票劫走時，因為家里未能按時如數(shù)交上棒老二所要之款，被棒老二挖去的。向世貴的父親還自圓其說是家里的“保家仙”護佑顯靈，向世貴才得以生還。否則，將是性命難保。聲稱“一只眼換條命，值得值得”。

向世貴從那時起便虔誠地信奉起鬼神來。每逢年節(jié)都要大張香火頂禮膜拜一番。

現(xiàn)在的向世貴是個較富裕的農(nóng)戶人家。雖然在土地革命時期給他低劃了個中農(nóng)，但是，從他實際家境來看，比中農(nóng)要強得多呢。只不過借他那個在區(qū)里工作隊當(dāng)隊長的堂兄一點光罷了。

向世貴一家三口人。老伴兒向崔氏是個謹(jǐn)小慎微的舊式家庭婦女。膝下只有一子，名叫向良平。

向世貴花費心血最大的事兒就是兒子的婚事。按照老規(guī)矩，孩子十七八歲就該給成個家了。俗話說：“早娶兒媳婦，早抱胖孫子?！币稽c也不假。他多么眼熱那些四世、五世同堂的大戶人家。人家還不是輩輩媳婦娶得早，老輩的壽祿再長一些所積下的么。何況兒子今年都二十歲了，他哪能不著急。這也是一件最難辦的事兒。他常說：“天命不可違，八字不合，不可強娶?！彼恢毙攀啬恰跋嗌⑾嗫恕敝f。

近來他發(fā)現(xiàn)兒子向良平和過去杉木坡的鄰居馮桂英舊情難忘，又好了起來。向世貴暗中細(xì)細(xì)觀察，他倆不是一般的交往，而是到了如膠似漆形影不離的程度了。

馮桂英今年十九歲，在她那貧寒的窮家里，她還是個棒勞力呢。其實，她身體一點也不棒。個頭雖然很高，但是體質(zhì)卻很瘦弱。這與她過早地承擔(dān)起家務(wù)和生活這副重?fù)?dān)有關(guān)。這個剛強的丫頭，論模樣在村里數(shù)一數(shù)二。在她那一對如同新月的兩道彎眉下，鑲襯著兩只黑黝黝的大眼睛，雙眸眨閃時更顯得炯炯有神。常存在她那微白團臉上的動人笑靨，更給她增添了幾分嫵媚。如同深秋時的牡丹花，凋落前卻透出了一層冷冰冰的美。她雖多愁善感，性格卻很倔強。過去在杉木坡住時，馮家早有把桂英許給向良平的意思。向世貴暗中將他倆的八字找人占卜推算，非但不合，而且相克。向世貴的心從胸口一下涼到腳底。從那以后這聯(lián)姻一事，便擱下不提。

現(xiàn)在他倆又自動湊合在一起，一無父母之命，二無媒妁之言。這事要傳揚出去，成何體統(tǒng)。向世貴急得如坐針氈，他內(nèi)心十分混亂，怕他倆真的結(jié)合在了一起，他這個唯一的寶貝兒子必將被桂英克去。桂英的命真硬，不然她怎么會上無三兄下無四弟孑然一身呢？事不宜遲，遲則生變。他打定了主意后，便去杉木坡，找盟兄高耀全商議給兒子選婚一事。并聲稱只要八字相合，不論人才好孬，他愿多出彩禮，花幾個體面錢也不算啥。

高耀全一聽盟弟向世貴所言，正中下懷。一時貪財心切，他愿將自己的女兒高增菊許配給向家。向世貴自然也贊成這樁親上加親之事。不過，還是得按向世貴的老規(guī)矩，先找個算命的推算一下。說來也巧，高增菊和向良平的生辰八字一算就合，還有相生一說，把個向世貴喜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心里就像開了一朵花一樣，美不可言。當(dāng)即在本村找了一個媒人，即刻敲鼓定音。三天后過彩禮，并愿出川東流通券伍佰萬元，雙豬雙酒。三個月后過門迎娶，成就百年之好。

為什么親事定得這樣快呢？

原來，高耀全心里也有個小九九。近幾月他發(fā)覺自己的女兒高增菊和那個心數(shù)不正的李槐青明來暗往地有曖昧關(guān)系。關(guān)于李槐青是什么樣的人他早有耳聞。時間長了若鬧出一長二短必得出丑，以后怎么在杉木坡呆下去。當(dāng)今之計，只有把女兒早日聘出門，滿天的烏云就都散了，省得再操這份心。今天向世貴的到來，真是天賜良機，他豈能錯過。他權(quán)衡利弊，便匆匆和向世貴把女兒的婚事定了下來。向家擇了個吉日，便把高增菊吹吹打打娶了過去。

自從向、孫兩家過彩禮之日起，馮桂英聞訊便病倒在床上，她茶飯不思，寢食俱廢。一病三月有余往事常在眼前浮現(xiàn)……

她想起和向良平童年時代朝夕相伴、嬉戲玩耍、天真無邪的日日夜夜；又想起同他在一塊兒同窗攻讀的春春秋秋。他們長大了，懂事了，愛慕之感隨年齡增長而萌發(fā)著。記得一個初夏的黃昏，風(fēng)刀梁百花盛開，黃色的、紅色的、藍(lán)的、紫的、交相輝映，五彩繽紛。他倆又來到梁上路邊的大柳樹下，這棵大樹據(jù)說有百年開外，樹干足有兩抱粗。樹冠上端早已枯死，干枝無葉，光禿禿隨風(fēng)搖曳。下端有幾條新生枝，但也是寥寥無幾，沒多少生氣了。他倆又商議起終身大事來。

“良平哥，咱倆的事你沒向老人說嗎？”馮桂英羞答答地問。

“咋沒說，我媽不敢作主，我爸還……”向良平欲言又止。

“你爸說啥啦？”

桂英一逼問，他才勉強地又說：“我一提到咱倆的婚事，爸爸他……他說，婚姻大事父母作主，小孩子不要多問！”

“那么你咋想的呢？”馮桂英癡呆地望著對方。

“不管我爸咋打算，不娶你我寧可打一輩子光棍！”

向良平的話使這個面帶愁容的少女心里頓時感到熱烘烘地。她深情地向心愛人也表述了決心“我活是你家人，死是你家鬼。沒有你，我寧愿死了也決不嫁人！”

他倆四目相對凝神深情地望著，內(nèi)心都蕩起一股莫名的激情，心潮起伏又轉(zhuǎn)瞬變成了浪濤洶涌，濺起的浪花嘩嘩灑向心頭，甜滋滋的。

且說馮桂英自臥床數(shù)月，無時無刻不想念著向良平。就在向良平和高增菊成親的那天，奄奄一息的馮桂英仍在微弱的呼喚著：“良平哥……良……平……哥……”她帶著滿腹憂憤含怨與世長辭了。

馮桂英為啥死得那么巧，后文再作交待。

且說向家新婚之夜。當(dāng)最后一幫酒足飯飽的人散去，已是掌燈時分。四野漸漸靜了下來，新郎新娘雙雙被送入洞房后，那些和新娘叫嫂子的毛小伙子，開始鬧起了洞房。一對新人的臉上冷冰冰的，絲毫表情也沒有。在內(nèi)心都想著各自的心事。

新人的不愉快，大掃了鬧洞房人們的興致。個個面面相覷自覺無趣。沒多時便都怏快不樂地離散。

愁容滿面雙眉緊鎖的新郎，此刻，正在伏案打著瞌睡。一時春心萌動的新娘從床上下來，面對梳妝臺又稍稍打扮了一下?？顒与p足，輕盈地如同風(fēng)擺柳梢，來到新郎面前，用手輕輕地推了新郎兒下便柔聲細(xì)氣地說：“哎！我說……你醒醒，這兒多涼??！快上床……上床去睡吧！”她羞答答地漲紅著臉。

被推醒的向良平揉了揉惺松的眼睛，抬頭看見了站在面前的新娘。??！此時燈下一觀，她是那么美。新郎，完全被高增菊的女色誘惑得難以自制。愁云頓開，情欲難耐。情牽意掛的往事，早己被拋到腦后，一種人類最原始的野性基因，汩汩在血液中竄動……

時近午夜零點，只聽新房里一聲撕心裂肺的大叫：“啊……”這驚心動魄的叫聲沖破了寂靜的夜空，空氣也隨著緊張地顫抖起來。棲息在枝頭的小鳥，朦朧中被驚醒了，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正在隔壁夢穩(wěn)神安的公婆，慌張地開門探望，只見一個身穿一套紅衣，頭扎白辮繩的女人，手里拎著一個黑乎乎的如球之物，急步?jīng)_出門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向世貴夫婦急回身去洞房觀望，半裸體的新娘倒臥在床里，面如土色。兒子向良平赤裸裸、直挺挺地躺在床邊，人頭不見了。鮮血噴得滿地，尸體仍在微微地抽搐著。向老夫婦被驚得天旋地轉(zhuǎn)，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三、古錢迷霧

再說城口縣高陽區(qū)區(qū)公所公安助理黃平國，這天正在看縣公安局下發(fā)的關(guān)于搞好一九五零年國慶節(jié)治安保衛(wèi)工作的文件，忽然門被推開，急匆匆地走進一個人來。黃平國抬頭，見是自己的老同學(xué)李槐青，他邊打招呼邊讓座倒茶。李槐青坐下后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鬢角的汗便說：“老同學(xué)！我是來向你報案的?？烊タ纯窗?！風(fēng)刀梁出人命啦！”

“怎么回事？”

李槐青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向家壩的向良平和杉木坡的馮桂英倆人青梅竹馬，傾心相愛，向家只因倆人的八字不合，命又相克，才和高家聯(lián)起姻來，硬是把好好的一對鴛鴦給拆散了。馮桂英一股火臥病在床，由此一病不起。就在向、高兩家操辦喜事的那天，馮桂英一命嗚呼，命歸陰府。向家洞房花燭夜的當(dāng)晚，新郎向良平硬讓馮桂英給領(lǐng)走了。”

“馮桂英不是死了嗎？怎么還會去領(lǐng)向良平呢？”黃平國佯裝不解地問。

“你別看肉體死了，人的靈魂可沒有死。你到梁上去看看，馮桂英右手提刀，左手拎著向良平的人頭。她那么滿足地躺在她倆常來談情說愛的大柳樹下的臥牛石上。這明明是千古奇聞的死后情殺，還能有假！天意呀！這可是我親眼目睹的千真萬確的情景?。∏д嫒f確，千真萬確！”李槐青為了證實他所說的真實性，又把“千真萬確”重復(fù)了兩遍。

黃平國瞅著李槐青笑了笑說：“你呀！怎么能信那套唯心的鬼話呢？”

李槐青是個精明強干之人。他倆在一起念書時，數(shù)他學(xué)習(xí)成績好。這且不算，而且模樣也很標(biāo)致，都說他像個姑娘似的。平時遇事數(shù)他的鬼點子多，連老師也叫他“小聰明”呢。不足之處是他的臉?biāo)?，陰晴莫測。同學(xué)間一旦和他有磨擦，他好下黑手。因此，人們對他都是敬而遠(yuǎn)之。

自從他過繼給他舅舅為子之后，隨他舅舅又搬到湖北數(shù)年。在解放下川東前夕他們父子又突然回到了城口縣高陽區(qū)老家來。

今日李槐青前來報案，老黃是很滿意的。因為報案及時，對保護現(xiàn)場及時破案有很大幫助。

黃平國看了看表，正是早晨八點鐘，便匆匆起身和李槐青徑直奔風(fēng)刀梁而去。

他倆到了現(xiàn)場，只見在樹下的大臥牛石上，一領(lǐng)葦席遮在尸體之上。圍觀的人擠擠插插站在一邊。他倆撥開眾人進入現(xiàn)場。不知是誰在現(xiàn)場周圍劃了個大圓圈兒，經(jīng)李槐青一介紹才知道這一切都是他自己所為。黃平國自然佩服他這種精明，保護作案現(xiàn)場是裁案不可缺少的第一手段，老同學(xué)給他的工作提供了很大方便。黃平國掀開葦席掏出放大鏡開始細(xì)致偵察。在查看中發(fā)現(xiàn)了地上的三種不同鞋號的腳印。他心里捉摸，是現(xiàn)場被破壞，還是有人故意搞鬼？看來這兩種可能性都有。他繼續(xù)查看，在尸體下邊的草窠里，忽然有一發(fā)亮之物黃乎乎一閃。他急忙俯下身去，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將那物件夾起來放在手絹上，一看，原來是里方外圓的一枚古錢，在錢的外面清楚地鑄有“康熙通寶”四個字。他把古錢夾在了本子里，剛要站起直直腰，馮、向兩家的人已趕到現(xiàn)場，大概是為尋尸而來?，F(xiàn)場一經(jīng)破壞，保護也沒啥意義了，他立即命兩家收尸，自做善后處理。

可是隨同向、馮兩方面來的人，卻相互對峙起來。擼胳膊挽袖子，劍拔弩張，他們都在怨恨著對方。

這邊的向世貴心里正在犯嘀咕。他心里想，我兒子和桂英八字不合命中相克，才和高家聯(lián)姻?？墒撬拦眈T桂英還嫉妒，無故把兒子硬給領(lǐng)走了，豈能容忍，人死難究，要找活的算賬！

那邊馮家更是怨氣沖天，怨恨向世貴不該將向良平、馮桂英這青梅竹馬的一對兒硬給拆散了，直逼得桂英上了枉死城，今日面對向家豈能善罷干休！

黃平國急步走上高處，向所有人大聲宣布：“大家聽著，此案關(guān)系甚大，自有公安部門處理，兩家不許私自滋生事端，誰膽敢挑頭鬧事，我就把他押起來！現(xiàn)在開始，各自收尸回家，不許任何人停留在這兒！”老黃這幾嗓子一鎮(zhèn)，誰還敢鬧事，各自收尸回家料理善后不提。

李槐青引著黃平國又到向、馮兩家查看了一遍，并無什么收獲?；貋淼穆飞蟽蓚€人談?wù)撈饋?，?dāng)提到拾起的那枚古錢時，據(jù)李槐青所看是尸口里含著的涎口錢掉了出來。老黃搖了搖頭，但沒說出什么。

回到區(qū)公所，黃平國獨自沉思起來，想在無頭的亂絲中理出個頭緒。

黃平國三十多歲，是個足智多謀的老偵察員，在部隊里就是偵察排排長，經(jīng)常神出鬼沒在敵人心臟里活動。因為他的臉膛紅中透黑，又曾幾次負(fù)過重傷，并且都出色地完成了任務(wù)，隨之得了個“鐵將軍”的雅號。他一會兒拿起古錢看看，一會兒又放下沉思。他做了多方面的設(shè)想：一、古錢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荒山土梁上？如果是歷史殘存下來的古跡，為什么沒有一點銹斑土漬？從古錢的光滑表面上看，在潔亮的螢銅質(zhì)面上推斷，顯然是人常擺弄過的，只有經(jīng)過長期的磨擦古錢才如此明亮?？茨恰翱滴酢倍帜p得橫豎不全了?？墒歉墒裁茨軙压佩X擺弄到如此亮的地步呢？二、古錢既是人常接觸的用物，為什么會跑到這個所謂的死后情殺的現(xiàn)場里呢？且又在尸體下邊。不過，有一點可以斷定，不是什么死后情殺，而是在這個情殺的假相后邊還有個至關(guān)重要的因素在蠕動，借以蠱惑人心。此案純屬是人為的他殺。

據(jù)向家新媳婦所言，殺人者外型打扮與馮桂英相同，但是嘴邊多了個黑痣。這就排除了那個死后情殺的假說。如果古錢是兇手失落的，那么兇手究竟是干什么的？他手拿古錢徹夜難眠，反復(fù)琢磨。他深知在這個愚昧無知，鬼神統(tǒng)治人們意識的城口縣高陽區(qū)里工作，想破這樣帶有迷信色彩的案子有多么難哪！首要的問題是，必須抓住主要線索，拿到可靠的鐵證才能鎮(zhèn)懾住兇犯。這一系列的疑問久久在黃平國的頭腦里縈繞著、分解著。紊亂復(fù)雜的思緒像空中飄忽不定的片片白云。

四、枕邊露疑

話說高增菊，被父母硬嫁給了向家。新婚之夜洞房傘燈高掛，正當(dāng)夫婦抱臥酣睡之時，高增菊只覺耳旁“當(dāng)當(dāng)！”一下，床沿隨之一動，震得她頭昏目眩，接著便是“哧……”的一聲。她驚慌地抬頭一看，只嚇得心驚膽戰(zhàn)，魂飛天外。原來有一個身穿一套紅，兩條辮子扎著白頭繩的女人在地上站著。只見她右手拿著萊刀，左手拎著一個血淋淋的人頭。那女人一側(cè)身，左腮嘴邊一顆豆大的黑痣清晰可辨。她走起路來一竄一跳不似人行，轉(zhuǎn)眼己出屋不見，回頭看身旁的丈夫，項上的人頭沒了。赤裸裸一條身子躺在血泊之中，一腔血噴灑到了對面墻上。她嚇得大叫一聲，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貫信神信鬼唯心自得的向世貴，因心疼兒子造成了神志失常，也不再去東磕頭西燒香了，整天傻呆呆地在門口佇立著，他望啊望啊……似乎在等待一個什么人的歸來。

受驚嚇的高增菊，經(jīng)人調(diào)治不久復(fù)原。鄰居張媽不知受誰所托，居然向向崔氏開導(dǎo)起來，無非講了些新社會不同了，男女平等，守寡不時興的那一套話，向家才同意兒媳改嫁。那位多事的張媽又把高增菊和李槐青撮合到了一起。

李槐青擇了個良辰吉日，便去迎娶高增菊。按舊日風(fēng)俗，寡婦改嫁是不許走正門的。李槐青雖從前庭走進向家，可是卻得背著帶孝的高增菊由向家窗戶跳出去，再由自家的窗戶背入，方可按程序舉行婚禮。

結(jié)婚這天，本村和外村的至親近友來的可不少，同學(xué)黃平國自然是必到的一位。

別看李槐青搬回來沒幾年，人可沒少交。俗話說：“家往三五載，無有不親人，”真是一點也不假，人們看著這一對新人，贊不絕口?？湫吕汕逍阌⒖。湫履锩菜铺煜?。你看新人羞羞答答幾退幾拉恐被攙入洞房。豈不知他倆早已是情場上的老手了。

洞房花燭夜，那些酒食之客已逐漸散去。這時有一人蹣跚地走了進來，他雖是滿臉堆笑，但也掩蓋不了他那丑陋的模樣。一對三角眼上托著兩塊疙瘩眉，一副刀條臉上寬下窄。平時見人嬉皮笑臉三點頭。他長了一口伶牙巧齒，慣于搖唇鼓舌。這是他在江湖上招搖撞騙的本事。尤其是，他裝神弄鬼的騙術(shù)玩得很高明，被那些甘于受捉弄的人，奉為“馬鐵嘴”、“馬半仙”。

馬半仙進門時高增菊正拿著茶杯在喝茶。她看來人一走三晃如同幽靈一般，心里就老大不愉快，當(dāng)他來到她身邊，她神情不由一顫。“??！”這一驚叫不要緊，手中的茶杯隨著失調(diào)的神經(jīng)“叭”地一聲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新郎過來忙問：“增菊！你怎么啦？”

“我……怕……”她捂著蒼白的臉在說。

“哎呀！今天是咱倆的喜日子，無緣無故怕的是啥？”然后氣憤地又加了句：“見鬼啦？”“是鬼……不……”她抬起了哆眵嗦嗦的右手一指又說，“他……”這時李槐青才發(fā)覺自己舅父的到來。心想可能由于不認(rèn)識這丑陋的老人被他嚇的，自己不給介紹，她怎么會認(rèn)識這個四處游蕩的老人呢？他斜睨了半仙一眼，便對高增菊開口說：“這是我……我的爸爸，來！見見吧！”高增菊勉強站起來，剛要叫爸爸，可是一個爸字沒出口，她雙眼昏花，只覺耳膜里“嗡嗡”作響，頭重腳輕地往后一仰倒了下來。李槐青一步搶上前把她接到懷里，抱上床去，然后向馬半仙一揮手，馬半仙也就知趣地退了出去。

這時窗外人影一閃。李槐青向窗外一瞅便笑著說：“外邊是誰呀？鬧洞房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現(xiàn)在是入洞房的時間啦！都回去睡覺吧！”素來精明的李槐青這一回算是吃了疏忽大意的虧了。

他端來一盆清水，把新毛巾在盆內(nèi)蘸濕，隨手又?jǐn)Q了擰水后，蒙在了高增菊的天靈蓋上，又讓她喝了一杯暖茶。不到半小時，高增菊的神情略有恢復(fù)。李槐青又百般安慰，殷勤體貼，使高增菊的心神很快復(fù)原，又置身于新婚的綿綿情網(wǎng)之中。兩個人躺在床上敘起了舊情。

“增菊！你家將你許配向家你不想我嗎？”李槐青探問著。

“怎不想，可是他也想姓馮的。我們倆誰也沒有碰誰！”她嬌聲說著謊話。

“從名義上說，你入了別人的洞房，我娶的可就是寡婦了?！崩罨鼻嘣捳Z中夾雜著怨氣。

“實際咱倆是原配夫妻?！彼庵吕傻念^說。

“原配頂什么用，向良平不死，這輩子你也回不來了！”

“行啦！別牢騷滿腹，咱們這不又破鏡重圓了么！”

“哼！破鏡重圓還不是多虧了我爸！”

“你爸？”她不解地重復(fù)著說。

李槐青被問得一怔。便忙補充了兩句：“怎不多虧我爸，辦這次事情的錢都是我爸掏的。你要能把他留住，今后咱沒虧吃?！?/p>

“告訴你爸我這屋不歡迎他，以后少到這里！”她半嗔半怒地說。李槐青連連答應(yīng)著，嘻笑著。

方才在窗外一晃的人影，不是別人，正是區(qū)公安助理黃平國。他不僅是個老練的偵察員，還有一身長拳短打，躥高蹦跳的硬功夫。這還是他少年時期在萬州武術(shù)館和曹武師曹鐵拳學(xué)的呢。他干工作從來不動聲色，可是心里有數(shù)。上次在查現(xiàn)場歸來途中，關(guān)于古錢的來歷，黃平國暗訪向、馮兩家都說無有此物。而李槐青東拉西扯地打岔，硬說古錢是桂英尸口里含著的涎口錢。其實黃平國驗尸時早看到涎口錢仍在口里含著。這使老黃意外地覺到，他這位老同學(xué)身上似乎有什么還可以注意的東西。從此，他對李槐青引起了警覺和注意。

今天他來深入偵察不是沒有緣由的。馬半仙的夜間登門引起了老黃的懷疑。他跟蹤到窗外，想竊聽洞房里的對話。真幸運，這次竊聽可以說是意外收獲，千金難買。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僅就新房里那幾番對話便說明了問題：一、高增菊己和向良平結(jié)婚，可是和李槐青怎么能算是原配的呢？這說明在發(fā)生人命案之前他倆有過暖昧關(guān)系；二、李槐青說他倆破鏡重圓是多虧他爸爸，可是他爸爸究竟為他倆做了些什么？他爸爸又是什么人？有待進一步了解；三、為什么高增菊見了自己老公公驚懼到了神經(jīng)失常的程度呢？再聯(lián)想到李槐青在這樁人命案中的一系列表現(xiàn)，他的頭腦似乎比以前清亮了許多。新的認(rèn)識和新的見解相繼而生。

猶如在黑夜中行走，路向難辨的人，遇到了幾只螢火蟲一樣，盡管光亮非常微弱，但卻比在漆黑中摸索著行走要好得多。黃平國的腦海里終于理出了點頭緒。首先定下他這位老同學(xué)和他的舅舅是本案至關(guān)重要的懷疑對像。可是古錢又說明什么？它決不是案外之物。還需擴大線索，尋找一切可以值得注目的人和事。只要抓住線索，順藤摸瓜，便可獲取一些可靠的鐵證。

不久，黃平國去杉木坡了解情況時，從高增菊口中知道，在向家夜間行兇的女人是死鬼馮桂英，不過左嘴角邊上多了顆像她公公那樣的黑痣。這是她那天被嚇得半死的原因。

他又知道了李槐青的爸爸馬有靈就是這一帶有名的巫醫(yī)神漢馬半仙。關(guān)于左嘴角邊上有黑痣的人：經(jīng)調(diào)查馬半仙是其中之一。這個值得注目的線索，如同給黃平國打了一針興奮劑。他可以縮小懷疑范圍，主攻重點了。為了進一步摸準(zhǔn)情況，他喬裝改扮成平民模樣，混在問卜人的中間，去求卜探路。

五、夜間行刺

話說褲襠村自從來了馬半仙，人們當(dāng)做活神仙一樣，一傳十，十傳百，竟把個馬半仙說成是個前知五百年，后曉一百載的神機妙算仙人。又說什么他會過陰，幾次去過五殿閻君那兒辦事……把馬半仙吹捧到了天上。

那自稱為半仙的馬有靈在已斗倒的地主嚴(yán)大巴掌的舊大院里擺起丁一個卦攤。背后正中墻上掛著一塊畫有陰陽八卦圖的布，上書“馬半仙”三個大字，兩邊配有對聯(lián)，上聯(lián)是：“推陰陽知人禍?！?，下聯(lián)是：“算八卦巧斷吉兇”。上邊橫幅寫著“未卜先知”。桌上放著長短不齊的冊子。無非都是些卜書、麻衣神相、六爻文理等書。一個木制盒子，由于年深日久的手磨搖晃，盒外指磨印記道道清晰可見。

馬半仙頭戴青緞子帽頭，帽頂上有一個小紅疙瘩，像一個臭蟲叮在了蘑菇上一樣，在三角眼前又架起了一層玻璃，好像是兩個馬蹄坑灌滿了水又結(jié)了冰似的，不過冷眼望去倒有幾分道貌岸然。他穿著藍(lán)旗袍大褂，袖子長出有半尺多。再把長出部分挽回一截，故意露出雪白的里子當(dāng)袖頭，安然自得地坐在那里。

人們絡(luò)繹不絕地來到卦攤前，有的求問財路，有的找物尋人。人間萬事似乎只有馬半仙才知道。當(dāng)黃平國穿著敞胸露懷的破褂子來到卦攤前時，馬半仙首先開口問道：“老鄉(xiāng)！你想問什么事情呢？”他瞇縫眼睛，邊問邊觀察對方。

黃平國拿過卦盒說：“我想……尋物。”

馬半仙微微點頭，一指卦盒，黃平國明白這是讓他搖卦。

“先生！我想用手搖，行嗎？”

“請自便吧！”半仙毫不在意地說。他萬萬沒有想到這次大意失策斷送了自己。

黃平國打開卦盒將三枚古錢倒出一看，心里豁然一亮。他暗暗注意到這三枚銅錢有兩枚是“康熙通寶”，光滑的表面閃著潔亮的黃光。顯然是經(jīng)過長期擺弄磨蹭所致。另一枚是“乾隆通寶”，錢的表面又舊又臟。上面的銹斑土漬還隱約可見，證明這枚古錢是新補充不久的。他把三枚古錢放在手里，雙手一扣，假作虔誠地?fù)u了起來。

黃平國把前后之事一聯(lián)想，一切全明白了，毋需置疑。但是為了慎重一些，他又湊到馬半仙近前故意小聲說：“先生！我還有個大事，我沒敢說。不知是吉、兇、禍、福，請先生給我查找查找。”

“嗯！要算大事必須真誠說實話才能推算出來?！卑胂刹[縫他那三角眼，裝腔作勢地說。

“先生，我做了一件人命案，不知有啥危險沒有？”黃平國一邊細(xì)聲細(xì)氣地向馬半仙耳語著一邊觀察半仙的神色。

馬半仙并沒有作出什么表示，反問道：“什么案子？”

“是死后情殺案?！?/p>

“在哪兒？”

“在風(fēng)刀梁！”

老黃一提風(fēng)刀梁，馬半仙當(dāng)時心里一驚?？墒潜砻嫒匀还首麈?zhèn)靜地說：“你這事兇多吉少，還是遠(yuǎn)走高飛為妙！”

不知是哪位老鄉(xiāng)一眼認(rèn)出了黃平國：“呀！這不是區(qū)公安老黃嗎？”

這一句話不要緊，卻是打草驚了蛇。馬半仙一愣神，順手收拾起卦攤，向所有求卜的人說：“各位父老鄉(xiāng)親！鄙人家有急事，問卜算命的暫時請回。”說罷就要起身。

老黃一看事情不妙，豈能放他走，放虎歸山，再想抓他不知要費多少周折。他當(dāng)機立斷，從腰里掏出手槍往馬半仙頭上一指說：“馬先生，請不要走了，你的戲演到現(xiàn)在該收場了！”

“哎！同志，這是干什么！我沒有違犯共產(chǎn)黨什么大法，干嘛這樣！”

黃平國回手從兜里掏出一物往桌上一放說：“馬先生，這枚古錢你不會太陌生吧？認(rèn)識嗎？該和你那兩枚康熙古錢配套了吧？”

馬半仙一看，頓時目瞪口呆，無言答對。心想，這是掉在哪兒被他撿到了？想來想去，忽然內(nèi)心一動，想起來了，一定是那天晚上扛著馮桂英尸體在風(fēng)刀梁大柳樹下放尸時從腰里滑掉下來……他不敢往下想了。驚恐的臉上如同巴掌打的一樣。紅不紅，紫不紫的像一塊茄子皮，四肢微微顫抖。黃平國持槍站起說：“先委屈馬先生一下，請跟我走一趟吧！”

馬半仙看了看虎目圓睜的黃平國，畏懼地低下了頭，心里敲起蹦蹦鼓來。他極力思索這次被抓的原因。為什么姓黃的突然會明白無誤地找到他頭上？

他所做的一切，內(nèi)幕只有李槐青知道。難道是他？對！一定是他。他想到李槐青在日偽時期曾受過特高訓(xùn)練的，這次他作為特務(wù)潛伏下來，就曾和他說過要讓共產(chǎn)黨不得安生，破壞這里的安定環(huán)境。這次死后情殺案就是他的第一個步驟，沒想到，他為了保存自己，竟將我給出賣了，來個舍車保帥。馬半仙越想越氣，恨不得咬李槐青幾口也難消心頭之恨。

黃平國到區(qū)公所后，把馬半仙臨時押在了一個土倉庫做的臨時拘留所，向兩個看守人員耳語了一陣便匆匆離去。

黃平國又到了李槐青家，寒喧一番之后便說：“老同學(xué)，我想借你屋子用用。如果可能，還請你看一場驚險而又有趣的好戲。不過，你只可在暗中欣賞?！崩罨鼻酀M口答應(yīng)下來，趁高增菊回娘家，把床給黃平國讓了出來。

時近戌時，黃平國躺在了李槐青的床上面朝里睡下，不一會兒便鼾聲如雷。

來到亥時，外邊人影一閃，接著上扇窗戶輕輕被推開，竄進一個人來。那人右手持匕首，在月光下一閃，寒光陰森逼人。只見那人一揚手，照準(zhǔn)床上躺著的人就是一刀。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下手的同時，躺著的人一個鯉魚打挺，隨即蕩起一飛腳，連踢帶掃過去，將那人一腳踢下床去。同時，一床大被順勢蒙在了那人頭上，往前一推，將那人按在了地上。只聽“咔噠”一聲，那人已被反剪雙手扣住了。

可能有人要問，老黃不是躺在床上睡著了嗎？其實他并未真睡，而是以假亂真，迷惑對方，從而出奇制勝。這時，李槐青也從暗處走過來。將吊燈點亮一看，啊！那人竟是他爸爸馬半仙。

馬半仙不是已被看押起來，為啥又會跑到這兒來行刺呢？這還得說是黃平國的深謀遠(yuǎn)略高人一籌，他曾想過，要想知道死后情殺的真相，只有激化他們父子之間的矛盾。常言說，“堡壘最容易從內(nèi)部攻破?！卑盖榈膬?nèi)幕還得讓他們自己來暴露。黃平國先把馬半仙逮起來，就是讓馬半仙懷疑、憎恨李槐青。假如他能去殺李槐青滅口，李槐青必將真相說出，證明他們沆瀣一氣，共同作案。

這就是“欲擒故縱”，攻其弊得其利。

今天，老黃略施小計，將牙口難撬的馬半仙按在了行刺現(xiàn)場。馬半仙一看李槐青和公安人員站在一起，并用敵視的眼光看著他。他氣得血灌瞳仁，七竅生煙。如果劃著一根火柴就會一觸即燃。

黃平國撿起地上那把匕首指著半仙問：“你為什么要深夜越獄來刺殺我的老同學(xué)？！他難道不是你的兒子嗎？”

“呸！沒殺死他，算他大命！”馬半仙暴跳著說。

“你這個殺人魔王！殺了馮桂英和向良平不算，還想來殺我！哼！妄想！”黃平國一聽李槐青亮出底牌的話茬，心里踏實了許多。隨即將馬半仙拖押回區(qū)公所連夜提審，又派人將李槐青監(jiān)視起來。

原來，李槐青和高增菊，在她未嫁向家之前就已經(jīng)明來暗往了。自從向、高兩家訂親之后，李槐青慌悚不安。他挖空心思，絞盡腦汁想出一個辦法，然后便和舅舅合謀了這場死后情殺案。

那時候正是馮桂英病入膏肓之時。他讓舅舅主動登門去給馮治病，實是去謀害她，一直等到向良平結(jié)婚那天才把馮桂英掐死。然后，夜間以作法降五鬼為名，將尸體扛走，放在了風(fēng)刀梁的大柳樹下。后來躺在門板上詐尸的是李槐青。當(dāng)晚馬半仙又去向家壩把向良平給殺了。

這時，郵遞員送來一封公函，落款是萬縣專區(qū)公安處。他急速打開一看，上面寫著：李槐青系日偽時期武漢城防警備司令部刑訊室要員之一。他曾認(rèn)日本大佐山田為義父，因而得寵飛黃騰達(dá)。日本投降后，他作為潛伏特務(wù)才回到城口老家。

“逮捕李槐青！”

黃平國隨即帶了幾個人向杉木坡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