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癲人良云

2017-05-20 21:14:50丁國祥
南方文學 2017年1期
關鍵詞:豬欄瘋子隊長

丁國祥

正念于苦!

—題記

入秋后,章良云不在縣中讀書了,聽說是神經(jīng)錯亂了,校方建議先在家里休養(yǎng),如果能恢復,再去上學。于是,靠石山村每天早晨第一個醒來的人往往是章良云,先是在家門口“嗨嗨嗨”地大吼三聲,然后擺著軍人一樣僵硬的手勢,跑步到村西一個叫“遮掩崗”的地方。那兒有一塊平地,幾棵聳入云天的古楓,一片橡樹林。他扎一會兒馬步,跳躍幾下,練幾個掃堂腿,然后就會把父親教他的幾套拳術打完。拳術沒有什么新鮮的,就是舞獅人常常耍的幾套拳術,比如大洪拳、出山等。練完拳他就回家去吃早飯,父母兄弟上山干活去了,他就會看看書。看不了多長時間的書,他就很煩躁,就去村里走走。走著走著就停下來看看,有什么好看呢?村里的一屋一舍,一草一木,雞鴨狗豬都很熟識。他卻看個沒完沒了。他走路的姿勢是異常優(yōu)雅,雙手插在褲兜里,慢慢悠悠地走著。偶爾地,會有幾個頑皮的小孩子沖著他喊“瘋子,瘋子,良云瘋子!”他就慢慢地回過頭來,盯著他們,目光會兇狠起來。但是他兇狠的目光,那些頑童根本就看不出來。竟然向他扔石頭。石頭不大,那就是他們隨便撿起來扔狗呀,豬呀,雞呀的小石子。因為知道良云是個瘋子,孩子們還是很害怕他,他們離他還很遠,石子還沒扔到他的身上,就掉落在地上了。

村里大人的態(tài)度,卻又是不一樣。他們看良云的眼光大多是惋惜,還有期望,希望他能好起來,去縣中上學。要知道,能上縣中上學的,一般來說,是有官命的。最差也是個城里國營大廠子的工人,會成為城里人。在議論良云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的時候,有一個話題比較集中,就是去年秋天章若吉初中畢業(yè)后去了上海的舅舅家,成了一家紡織廠的工人,章良云是不是得了相思病?這也是猜測罷了,若吉與良云到底有沒有談戀愛,誰也不知道。

只是個猜測。

到了第二年的夏天,優(yōu)雅溫順的章良云變了,暴力傾向越來越大。他把村里的幾只雞鴨的頭頸擰斷吸它們的血,盯著頑童的目光越來越兇狠,有人再向他扔小石子,就會風一樣地追趕他們,幸好沒有把他們的頭擰斷、再吸血。還有人看見他竟然在追趕一頭母豬。這是千真萬確的事。

情況越來越在變壞。

一天中午,他母親生病了,沒有去田里干活。他把母親撲住后,先是把她的雙手捆綁起來,接著頭就猛攻她的下體,口里喃喃地喊著:“你生我干什么呢?你怎么樣生我的,我就怎么樣鉆進去,我不想做人?!蹦莻€中午,村里除了母子倆再沒有一個人,他一個勁地重復著這個動作,直到他母親奄奄一息,母親的大聲呼救沒有一個人聽見……

禍闖那么大,章良云是不可能有好果子吃了。他的兩個兄弟加上他的父親聯(lián)手把他打倒,那根他捆母親的繩子緊緊地捆在了他的身上。他那個不服呀,嘴里“啊,啊,啊”地大叫大喊。他就這樣被捆著,扔在屋外一個晚上,晚上他那兩個兄弟不知幾次來照他,拿鋤頭桿狠揍他,用腳踹他。有時候是大兄弟拿著手電筒照他,讓小兄弟揍他,有時候是小兄弟拿著手電筒讓大兄弟揍他。后來,小兄弟還去豬欄里掏了一把屎糊在他的嘴上。

第二天他又被拎起來吊在了屋柱上。幸虧母親身體沒什么大事,第二天也就恢復了,不然,他得被揍死。一連幾天,章良云就被這樣吊著,頭幾天,他眼球突出,目光兇殘,鼻子的呼吸聲震天響,嘴里卻念起了佛號“阿彌陀佛,菩薩救我,阿彌陀佛,菩薩救我?!背藘蓚€兄弟路過時,給他幾下耳光,村里人路過時會說幾句:“啊,這個良云是真的瘋了。真瘋了。”就沒人理他了。當然,村里也有人提議,是不是送章良云去瘋人院醫(yī)治,并且說,本來就應該早就送去醫(yī),是被農(nóng)忙給耽誤了。

農(nóng)忙一直還要忙著,隊長倒是問過章良云的父親,是不是真的要送章良云去紹興第七人民醫(yī)院醫(yī)治,如果要送兒子去醫(yī)治,那就開個大隊證明。章良云父親說,他的病也不是一時能治的,等雙搶落臺吧。章良云被吊了十多天后,終于被放了下來。再吊下去了也不行了,他的呼吸已經(jīng)很弱了。能不弱嗎?被吊起來后就沒有給他好好吃飯,想起來了,就送點給他吃,想不起來,就不給他吃,頭幾天甚至是氣憤不已,故意不給他吃。他吃飯的時候,吃著吃著可能有就被踢一腳,飯碗就飛了。放下來時,他軟在了地上。給他灌了碗水,把他扶起來,靠在墻上坐好,不一會兒他也醒來了。身上的繩子是解開了,不過,又把他的雙腳捆上了。母親遞給他兩塊紅薯,章良云慢慢吃起來。

襲母事件后,章良云基本失去了在村里游走的自由。他不是雙腳被捆著,就是雙手被扎得緊緊的。家里上人山干活去時,他的雙手反剪到后面捆著,坐著被拴在屋柱上。像一條狗一樣被拴著。吃飯了,雙手的繩子解開,把雙腳給捆上。邊上,兄弟或者是父親,或是母親邊吃,邊看著他。等他吃完了,又把他的雙手反剪過去捆起來。他們該干嗎干嗎去,沒人來理會他。大人們上山去了,小頑童就來光顧,有時拿石頭扔他,有時是小的,有時是大的,不管死活地扔。章良云除了拼命喘氣,大喊大叫,沒有一點招。他兇狠的目光也不起作用。有時,村里會有幾個老人路過,就會喝住頑童們。有時還真喝不住他們。老人們就會等他家里人回家去告狀,頑童們就少不得挨揍了。倒是沒多少天,章良云的病情慢慢好轉了。有一天還竟然開口叫了一起媽媽,也能叫爸爸。對兩個兄弟也能叫出名字。村里人從他們門口來來往往,他樂呵呵地笑了。

天氣已經(jīng)很冷了,雪粒子已經(jīng)下過幾次,房前屋后白白的,不化去。大雪說一直要來,一直要來,只是還沒有來。雨水入冬后一直很頻繁,章良云家的屋檐不長,雨水一大,特別是斜風雨,就會淋濕木質(zhì)的壁墻。雖然,章良云早已被從屋外放到了屋里,有幾次斜風雨仍然吹進屋內(nèi),淋到他的身上。他的嘴唇起著泡皮,雙手,雙腳的凍瘡腫得發(fā)紫。繩子捆綁的地方已經(jīng)有膿水。

他母親說,能不能不要綁住他了,一個瘋子也不應該受這樣的罪,是罪,就是我的罪。是我生下的他,他叫著娘,卻受著這樣的折磨。兄弟倆是死活不同意的,說瘋子什么時候發(fā)瘋哪會知道的,發(fā)癲、打人事小,殺人、放火,怎么辦?

這樣又拖了些時日,大雪就來了。這年的冬天真的很冷,第一場大雪就下了五天。大雪一停,第二天是個烏風冷,雪就結成了冰。再也不能讓章良云坐在地上了,也給他穿上了棉衣。練家子的體質(zhì)還在,膿胞破了后,手腳也沒有再起膿腫。同一個屋子肯定不能睡,該防的還是要防的。豬欄屋子不小,就給他鋪了一張床,讓他睡在了豬欄里。

南方農(nóng)村的房子不像北方,密封性要很好,并且需要燒暖氣,才能抵抗那刺骨的寒冷。這個江南小山村的每家每戶的屋子都是漏風的,抵御寒冷的大多是一床棉被,要不就是加一個銅踏之類的取暖物件,另外就是體膚相貼的體溫。章良云睡的豬欄,因為還堆放了很多雜物,比如飼牛羊的玉米稈,墊豬欄的稻草,麥稈,它們身體承受的陽光成長,衰敗,卻永不失溫暖的本質(zhì)。這豬欄反而是不冷的。似乎是,章良云的呼吸也因為憤怒落下了瘋病,只要是醒著,他的呼吸就強烈而急促,吵得他的家人也睡不好覺。兩個兄弟總是在對他的呵斥里不知不覺睡去,進入雪夜的夢鄉(xiāng)。

那些年,這個江南小山村的雪一直下得很大。頭一場雪往往是農(nóng)歷十月底就開下了。頭一場雪下來后,是一場接一場地下,農(nóng)事就結束了,家家戶戶就圍著個火塘燒火取暖,安排過年的年貨就是接下來的日子的大事了。殺豬,是大事中的大事。村里有幾戶人家養(yǎng)幾只豬,幾只是抬到供銷社出售,幾只是殺了出白,都得合計好。一般來說,出白會合算些。但是,全部出白,村里是賣不完的,挑到外村去賣同樣賣不掉。村里有村里的約定俗成,這俗成里有優(yōu)先與謙讓的美德。家里有祝壽、結婚等大事的人家,優(yōu)先宰殺,今年殺過的,明年就自然地要讓沒有殺過的人家優(yōu)先。什么時候殺也很有講究,第一只誰家殺,第二只誰家殺,幾戶人家都會主動商量下。有時候也會起沖突,沒關系,大隊長兼殺豬匠一錘定音,沖突就完全消停。

完全是為了豬肉能順利賣出去。

年成好的時候,第一只豬會殺得很早,一入秋就殺一只,喜氣洋洋的氣氛照樣鬧猛,像過年過節(jié)似的。

今年,章良云家的豬安排在冬至那天宰殺。他與全家人一早就起來了。父親先去請隊長來吃早飯。早飯會吃得很慢,隊長會喝一頓酒,不喝醉,就喝到臉紅紅的。父親會說,隊長你醉了吧,別喝到連豬也拉不上案,尖刀剌不著豬的心。隊長就說,放心,你的心讓我剌,我也一刀一個準。父親與隊長的話,沒有什么新鮮的,請隊長殺豬,隊長一喝酒,主人家就會與隊長進行類似的對話。年年如此,幾乎說著一模一樣的話。隊長喝完酒,就開始換衣服,脫去棉衣外套,圍上那黑色的皮圍裙。今年隊長剛剛換了個新的黑色皮圍裙,有原生豬皮那樣厚實,彎個腰,走個路,打個皺褶,就黑光閃亮,殺氣騰騰。隊長殺豬前的準備工作相當認真,那木案有沒有放穩(wěn),兌毛桶放的距離差一絲一毫他都覺得別扭,會糾正下。還有掛豬肉的梯子,也會放得穩(wěn)穩(wěn)的。這個是得放穩(wěn)了,不放穩(wěn),待豬開膛破肚后掛上去后,倒掉,那色白凈嫩的豬肉掉到滿地的血污水里,還怎么賣?怎么吃?

怎么把豬殺掉,沒有什么好說的,隊長干凈利落地殺完了,尖刀一刀準準地剌中了豬心,放血放得足足的。這看著切下豬頭的刀口就知道,幾乎是白的,不見血。圍觀的人都在夸贊,說今天的豬隊長殺得妙,見功夫了。接下去要殺豬的人家說,隊長,給我們殺也要殺成這樣,用心點。

殺完豬,是切豬頭,切多切少看主人家定,一般來說豬頭是主人家自己吃,就會多留點頸上的肉,賣,就會少留點。豬頭大了,會沒人要。

第一刀肉是不賣的,隊長指著饒頭處的位置對童良云父親說:“切多少?”

圍觀的人起哄說:“多切點,多切點,我們都要在這兒吃的?!?/p>

大家哄堂大笑中,隊長的手指會往外移一點,問:“這好兒不好?”

大家說:“不好,不好,太少了,主人家不會這樣不客氣的?!?/p>

章良云父親說:“多切點吧,這樣是少了?!?/p>

隊長就提起尖刀,割下一塊肉,不多不少,一斤半左右,不偏不倚,刀口就沿著剌喉處一圈。

章良云一直在看著豬殺掉,肉賣完。中間,他竄來竄去,被呵斥過幾回,沒人注意他。冬至是個大節(jié),肉賣得快,章良云母親的中飯還沒有做好,豬肉就賣完了。鍋里炒著的肉香真香,夾在里面一道飄出來的蔥香更香。一聞就知道快出鍋了。中午這頓飯隊長會喝不少酒,今天殺豬過程很順利,受到夸獎,他喝得很高興,臉一會兒就紅了。

殺完豬了,人群散去,章良云就被喝令回到他的豬欄里去了。

送飯給童良云的是他的小弟,他在搛菜的時候,隊長就樂呵呵地搛了兩塊肉放在了飯碗里。沒多少時間,章良云就端著飯碗進屋來了。一進屋兄弟倆就如臨大敵地站起來,并大喊云喝道:“死出去,誰讓你進來的?!?/p>

兩個人還各自隨手操起了一根棍子。童良云父親倒站了起來,看了看章良云碗里,兩塊肉并沒有吃掉,他想了想,又搛起兩塊肉往他碗里放去。就是電光火閃間,章良云手里的筷子刺進了父親的左眼。章良云父親大叫一聲倒在地上,雙手捂住眼睛,痛不欲生的喊叫撕心裂肺。兄弟倆看見母親已經(jīng)抱住父親,回頭就追趕奪門而出的章良云。一出門,章良云的手里也多了根大棍,他拉了個架勢等著他的兩個兄弟沖過去。他有一個等的心理時間的吧?然而,兩個兄弟的沖擊迅捷勇猛,遠超童良云的等待。兩個兄弟也得父親真?zhèn)鳎⑶揖毜酶?。章良云只是抵擋了幾下,身子已中好幾棍子,當兩個兄弟的棍子雙雙擊落在他的后背時,他撲倒在地上,雨點一樣的棍子落在他身子,他再也沒法起身。然后,他是多么的頑強,從沒有放棄站起來的欲望,直到他大兄弟一腳踩住他的頭頸,小弟已找來繩子,抹肩頭,攏耳背,章良云被反綁著吊了起來。他那個不服呀,齜牙咧嘴地怒視著,眼珠子都突得快要掉下來了,喉嚨里發(fā)著低沉的怒吼,那么多棍子似乎沒有傷著他一絲一毫。

章良云父親的眼睛去城里醫(yī)治是不可能的,大雪封路,就是去地里拔棵青菜都得陷著沒腿的積雪。不過,都是練武人,多少懂得點療傷之法,用清水清洗完后,敷了云南白藥,章良云的父親就躺在床上靜養(yǎng)。

眼珠子仍落在雪地里。眼珠子已經(jīng)變成黑紫色,雪卻是雪白,雪上的血跡卻還很鮮紅。兄弟倆已經(jīng)看過好幾遍眼珠子了,看一遍,就對童良云一頓暴揍,看一遍,就一頓暴揍。暴揍童良云還不能解恨的是,童良云嘴里那低沉的聲音不停地說著:“殺豬就是殺人,誰殺豬,我就殺誰。南無阿彌陀佛,你們是連一群豬都不如的東西,該殺,該死。我要把你們每個人的眼珠子挖出來喂狗。”

邊說著,嘴角流著鮮血。

小兄弟大叫道:“我廢了你?!?/p>

說著,就奔向殺豬的木案,操起尖刀,目露兇光走向章良云。

隊長伸手一把抓住他,奪下他手里的尖刀說:

“一個瘋子,你殺他何用?!?/p>

這時,父親的聲音也在大聲吆喝:“別動,誰也別動?!?/p>

小兄弟氣得一把甩開隊長抓住他的手,沖過去給童良云兩個耳光,這是兩個結結實實的耳光,練武人的耳光,比剛才給章良云的那頓棍棒更精準。

章良云暈了過去,嘴角的鮮血流得更多了。

那串腳步聲遠遠而來,輕重不一,時快時慢,在關著童良云的豬欄門前停下。章良云現(xiàn)在被關在村西的大隊牛欄里。說是牛欄,其實也還關著幾頭豬,還有大隊里的一個兔場,養(yǎng)著二百多只兔子。這個混合的養(yǎng)殖養(yǎng)是村里的經(jīng)濟命脈,現(xiàn)在呢,又關著一個村里唯一的瘋子。自從章良云把他父親的眼珠子挑壞后,他就一直關押在這兒。除了送飯時,他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家人,也傷害不了他們。那次事件后,他一直被綁著。吃飯時,他的雙手會被放開,腳上的繩子是絕對不會松開的。

開始時,門上還上了鎖的,現(xiàn)在鎖是不上了。

這是一串不一樣的腳本步聲,章良云快關了一年了,聽熟了各種從門前經(jīng)過的腳步聲,就是沒有聽到過這串腳步聲。

那串腳步聲,停止在門口,停著。

無聲無息地停著。

透過門框往外望,東面的山上夕陽真好,滿山的秋色。門縫卻似乎是黑色的,什么也看不見。章良云問:

“是若吉嗎?”

“你怎么猜出來的?”門外真是章若吉的聲音。她遲遲疑疑地問道。

“我是個瘋子。你害怕嗎?”章良云的聲音是平靜的,語調(diào)舒緩地問道。門外沒有聲音。接著他又說:“我說我現(xiàn)在不瘋,你信嗎?”

門外仍然沒有聲音,卻響起了點喘息聲。

“你想聽聽我為什么猜是你來了嗎?”

“想聽?!闭氯艏f。

“你的腳步聲?!?/p>

“你就是瘋子,聽腳步聲怎么就能猜出是我?”章若吉說,聲音是失望的,她還嘆了口氣。

“我聽不出來是你的腳步聲的,確實聽不出來??墒牵@一來年,我已經(jīng)聽熟了所有經(jīng)過這門前的腳步聲,每一種,我都能辨別他們的不同。他們很少會在門在停止,停這么長時間。”章良云的話還沒有說完,門被一把推開,章若吉慢慢地出現(xiàn)在門口,章良云看著她是黑色的,他的眼睛一時還突然適應不了這明亮的光。

“你到底是怎么了?”章若吉手扶著章良云的肩問。手還壓住了童良云過肩的長發(fā),發(fā)著惡臭的、凌亂的、打結的、污垢的長發(fā)。

“我瘋了?!?/p>

“你怎么會瘋?”

“我也不知道?!?/p>

“他們怎么能這樣對你?為什么不送你去醫(yī)院治療?”

“那些已經(jīng)不重要了,都已經(jīng)過去了?!?/p>

“他們把你往死里打?”

聽說章若吉這樣說,章良云笑了起來。

這讓章若吉立馬放開了他,警覺地退開了。

“不用怕,我不會傷害你。我相信我早已好了,只是,我說了他們死也不會信的,所以,沒有必要再說,我就這樣坐著,挺好?!闭铝荚普f。

“你真的好了?”章若吉聽著章良云的話,看著他的神情,慢慢地又在他的面前蹲下。

“真的好了,比原來還好?!闭铝荚朴中α似饋?。微微地笑著,看著章若吉,瞳仁放光,那是慈善的光。這讓章若吉又吃了一涼。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目光,這是他熟悉的一個人,一個兄長,一個從小學到初中的同村人,他還那么年輕,他的目光卻如此的慈愛。她忍不住握住了章良云的雙手。雙手仍然綁著繩子,她想解開它。章良云用目光阻止了她的動作。

童若吉摸著章良云的手,摸完手,又摸他的肩頭,然后是身子,腳。這些曾經(jīng)落過棍棒的地方。

“想聽聽我的傷是怎么好的嗎?”章良云問。

章若吉滿眼里滿是涼疑,點了點頭。

“我的身子本就該落下這些棍棒,也只有它們落下了,我才會是我。”章良云說話的神態(tài)像是在回憶,不像在對章若吉說。是的,他就是在回憶,這一年來,只要他閉目養(yǎng)神,他就在回憶。每一棒的落點,落點上的疼痛,疼痛的消失,消失后的疼痛再襲來,襲來后的再消失。反反復復,復復反反。是剎那間的痛不欲生,也會是痛不欲生后的平靜。在痛苦中警覺它的敗退,在平靜中等待它的再襲擊,直到它完全消失,只留下平靜,永恒而強大的平靜。直到他看得它一清二楚,再也不會重復,靜止在哪兒也不知道了。

章若吉似乎是聽懂了,似乎又是不懂的。她問道:“聽說你本來已經(jīng)好好的了,為什么突然發(fā)作,把你爹的眼睛給弄瞎了?”

“他們殺了那頭豬。”

“他們說,你追趕過那個豬。”章若云脫口而出。

“我沒有。你信嗎?”章良云問。

“我不得不信?!闭氯艏f。

“我確實沒有追趕過那頭豬,那天是它的頭夾進去了,我想幫它弄出來?!蓖荚普f,“那時,我的情況已經(jīng)大好,我已經(jīng)能意識到自己是個神經(jīng)質(zhì)的人??墒?,當我碗里的多了兩塊紅燒豬肉肘,我沒有能控制自己。又患了病?!?/p>

章良云的神情又回復到剛才的神態(tài),是的,他又在回憶。那頭豬的號叫聲,那噴涌的鮮血,那香噴噴的肉味,它們像亂棒一樣打在他身上,每一個落點都痛不欲生。它的頭不是被夾住了,而是被切下來,放在雪地里,邊上洇紅一片。它的肉一塊一塊地斫開,過稱,被拎走。它被一塊一塊地切開,一碗一碗地盛起來放到飯桌上,一雙雙筷子伸向它。立刻,他父親眼珠子也像一塊肉一樣串起來,筷子像尖刀一樣地插穿它。只不過,它沒有被端上飯桌,而是落在雪地里。

“良云哥,你受苦了?!蓖艏f。

“是的,我受了。但不是苦?!闭铝荚迫匀淮葠鄣乜粗艏_^了一會兒說:“我知道你會回來的,終有一天會來看我的。我現(xiàn)在托你幫我辦件事,這個時候我父母兄弟還不會回來,你到我家里去找一兩套干凈的衣服,送來?!?

章若吉沒過多久,就把衣服找來了,還找了雙鞋子,她沒有找到冬裝,只是找來兩套夏裝,幸好,這幾天天氣還不太冷。她已經(jīng)猜到童良云要走了,離開這個家,這個村,遠離親情與友情。她不知道他要到哪兒去?她明天也要走了,她想跟他一起走,也好到城去幫他置辦兩套冬裝。現(xiàn)在,她不能在這兒多留,怕人看見就不好了。她有些慌張地問章良云:

“良云哥,你會到哪兒去?”

“我先到城里的大佛寺住一段時間,然后云游四方?!?/p>

“你會來上海嗎?”

“會的,一定會去?!?/p>

“那你會來看我嗎?我給你地址。”

“若吉,我不會去看你的。你不用給我地址了?!?/p>

“啊,我們永不相見了嗎?”

“不,我們?nèi)詴嘁姷?,只是那不是情緣,而是佛緣。?/p>

章若吉流下了淚水。

“不必流淚,若吉妹妹是有大福貴的人,而且佛緣不淺,所以,我們還有見面之日。記住,三十年后,你聽說一個龍泉寺的寺院,一座金水橋邊,有棵千年的古銀杏樹落葉似金,我們會有一面之緣。我會在那兒掃著滿地落葉等你?!?/p>

“掃著落葉?”

“是的,你哥孽障深厚,我發(fā)愿做一輩子的掃地僧,回報佛門的收留。”

“你哪有罪孽,是打你的人有罪孽,他們會有報應的。”童若吉說。

“他們也沒有報應的,無明之人罷了,佛知道的,佛祖保佑他們,保佑父母兄弟,鄉(xiāng)親們,天下一切眾生?!闭铝荚菩睦镎f,話沒有說出口。

夜深人靜的時候,童若吉又去看望過章良云,可是,他不在牛欄里了。她以為他已經(jīng)走了,是鐵了心的不跟她一起走。其實,章良云是去山腳下的小溪里洗澡去了,把他的一起污垢完完全全的清洗完后,換上童若吉給他偷來似的衣服,踏著月光又回到牛欄。他沒有再走進牛欄里,而是在門口站著,站得很久很久。然后,他找了兩顆能寫出顏色的小石子,在門板上提了一首憨山大師的詩:

為參向上訪曹溪,底事分明本不迷。

曉院風生吹翠竹,春山雨過長青藜。

閑來始覺諸緣靜,悟后方知萬物齊。

最是喚人親切處,五更夢破一聲雞。

“最是喚人親切處,五更夢破一聲雞?!蓖荚茖懲?,念了一遍,又著重念了最后一句?;仡^慢慢地起步而行。

沒到五更,也就是四更天吧,章若吉也要離開這個小山村,她父親陪她一起去縣城的車站趕車。城里沒有直接去上海的車子,只能先到杭州,然后轉車去上海。去年是父親陪到杭州的,然后舅舅在杭州接她去的上海。這次父親也想要陪她到杭州,她說不用了,陪她到縣城車站就行了,她已經(jīng)自己能去杭州,再到上海了。走到村口時,她對父親說:

“爸,我想去看一眼良云哥。”

“一個瘋子,你還惦記著他?”父親說。

“爸,我跟你說,他已經(jīng)不瘋了,你信嗎?”章若吉說。

“瘋不瘋,你能看出來的,他時瘋,時不瘋的,一直就是這樣的?!备赣H說,“走吧,他沒治了?!?/p>

月光還沒有暗下去,童若吉清楚地看得清父親的臉色與眼神。也看到了父親回頭向村西牛欄望去的動作。她父親也算是個走南闖北的人,跟村里的很多人是不一樣的,或許,說出真相,父親能明白,理解。于是,她想了想說:

“爸,我昨天下午去看過良云哥,還說了很多話,送了衣服給他。他說,今天他要走,離開靠石山村?!?/p>

“什么?”章若吉父親驚住了。

父女倆來到牛欄時,只看到門板上的這首詩,章良云已經(jīng)走了。

章若吉沒有對父親說,章良云還曾經(jīng)說過會在縣城的大佛寺待一段時間,然后去云游四方,在一個又一個寺院里做掃地僧。她想象著三十年后的龍泉寺,金水橋邊的銀杏樹下,黃金一樣的樹葉飄然而下:他會在哪兒打坐?還是站著迎接她呢?

此時此刻,章若吉在縣城車站等車,章良云已經(jīng)走進大佛寺的山門,晨光里,他走路的姿勢有點搖搖晃晃,一高一低走著,雖說不是太明顯,卻分明是個瘸子,原來他的腿是被打殘了的。沒關系,他仍然能走路,離開牛欄去云游四方,做掃地僧,或許還會練練他父親教他的武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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