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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人心弦的話劇詩

2017-05-25 09:05黃偉林
南方文壇 2017年3期
關(guān)鍵詞:春夢半城白先勇

2016年10月26日,在中華文化促進會和臺灣太平洋文化基金會主辦的第七屆“兩岸人文對話”期間,由白先勇小說《花橋榮記》改編的話劇《花橋榮記》在桂林大劇院首演,兩個多小時的演出中,出現(xiàn)多次掌聲,許多觀眾隨著劇情多次流淚。演出結(jié)束后,好評如潮,有觀眾表示:“話劇《花橋榮記》雖然沒有什么矛盾沖突,但很感人,抒情性強,像一首散文詩?!痹谠拕∫呀?jīng)多年邊緣化的今天,在遠離文化中心的廣西桂林,出現(xiàn)這樣一部觸動人內(nèi)心情感的話劇作品,耐人尋味。

我有幸擔任了話劇《花橋榮記》的文學策劃,在第一時間閱讀了《花橋榮記》劇本,有不少閱讀心得;觀看了《花橋榮記》的首場演出,既有自身的觀感,又感受了演出現(xiàn)場的觀眾反應(yīng);還參加了首演第二天在廣西師范大學王城校區(qū)由廣西師范大學白先勇研究中心與話劇《花橋榮記》主創(chuàng)人員舉行的座談會,聽取了多位專家對該劇的點評和主創(chuàng)人員的創(chuàng)作闡述。在此基礎(chǔ)上,我談?wù)勛约河稍拕 痘驑s記》引發(fā)的一些思考。我的思考主要以三個關(guān)鍵詞為核心展開,這三個關(guān)鍵詞分別是家國情懷、地域文化和詩性話劇。

一、鄉(xiāng)愁容納的家國情懷

小說《花橋榮記》是白先勇經(jīng)典短篇小說集《臺北人》中的名篇,最初發(fā)表于1970年臺北《現(xiàn)代文學》第四十二期,1980年進入大陸,分別發(fā)表于廣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白先勇小說選》和上海出版的《文匯增刊》第五期。

白先勇是桂林人,《臺北人》講述的是1949年前后赴臺北的大陸人的故事。《花橋榮記》是《臺北人》中唯一桂林題材的作品,講述桂林水東門外花橋榮記米粉丫頭流落臺灣后在臺北長春路開花橋榮記小食店的故事。米粉丫頭(在臺北被稱為春夢婆)在臺北開米粉店,招攬了許多廣西籍食客,如當年的柳州富商李半城、容縣縣長秦癲子和在長春國校當國文教員的桂林書生盧先生。這些前半生大富大貴的人物,在臺北過著孤苦伶仃的生活。尤其是盧先生,他為了留在大陸的未婚妻羅小姐赴臺與之成婚,節(jié)衣縮食攢錢十五年,湊夠了五萬五千塊,換了十根金條,交給了表哥。結(jié)果他遭遇的是一個騙局,十五年的積蓄一去不回,十五年的夢想終成泡影。經(jīng)此重創(chuàng),盧先生性情巨變,僅半年時間,由一個溫文爾雅的貞潔男士突變?yōu)樘癫恢獝u的亂性之徒,甚至對小學生也完全失去了原來的耐心和關(guān)愛,變得粗暴野蠻,并很快死于家中。

《花橋榮記》與《臺北人》中其他十三篇小說一樣,寫的是被命運放逐后人性的各種表現(xiàn),傳達了白先勇對歷史失敗者特有的悲憫之情;與《臺北人》其他十三篇小說不同的是,《花橋榮記》還真實地寫出了1950—1960年代流落在臺北的大陸人既無法追回往昔,又無法跨越海峽的生存狀態(tài),以桂林米粉這一文化符號為載體,表現(xiàn)了濃得化不開的鄉(xiāng)愁。

鄉(xiāng)愁,簡單地說就是那些回不了故鄉(xiāng)的人們對故鄉(xiāng)懷抱的離愁別緒。這種離愁別緒在那些1949年前后赴臺的大陸人心中表現(xiàn)得最為強烈。白先勇、於梨華、余光中、席慕蓉、三毛等臺灣作家的小說、詩歌和散文將這種鄉(xiāng)愁演繹得如泣如訴、余音繞梁。

從小說《花橋榮記》發(fā)表至今已將近半個世紀,海峽兩岸早已不是堅冰一塊而有了經(jīng)濟、文化諸方面的廣泛交流。如此看來,通常意義上的鄉(xiāng)愁已經(jīng)得到了化解。那么,為什么小說《花橋榮記》今天閱讀仍然持續(xù)感人,又為什么話劇《花橋榮記》今天演出如此催人淚下?

經(jīng)典的魅力就在于其審美的豐富性和持久性。小說《花橋榮記》雖然只是一個萬字左右的短篇小說,語言樸實,結(jié)構(gòu)單純,但其妙處卻在于樸實中蘊深度,單純中見豐富。表面上,小說《花橋榮記》表現(xiàn)的是鄉(xiāng)愁之情,然而,《花橋榮記》的鄉(xiāng)愁,并不僅僅表現(xiàn)為回不了故鄉(xiāng)的人們對故鄉(xiāng)懷抱的離愁別緒,它還包含著更豐富更深沉的家國情懷。

家國情懷,不可避免地涉及“家”之意識與“國”之觀念。自1840年以來,中國遭遇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無論是個人、家族還是國家的觀念都受到巨大的沖擊。

首先,在“家”之意識上,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中國五四新文學以來,有一個持續(xù)長久的主題就是對家的出走、背叛甚至毀滅,傳統(tǒng)“家”的觀念遭到顛覆,無論是巴金的《家》,還是曹禺的《雷雨》,甚至錢鐘書的《圍城》和張愛玲的《金鎖記》,無不如此?!凹摇币词撬麄冞M步的束縛,要么是他們不幸的淵藪。中國人對中國傳統(tǒng)的家族形態(tài)產(chǎn)生了強烈的疏離意識。但是,《花橋榮記》反過來了,無論是小說還是話劇,所有人物都沒有完整的家庭,“家”的喪失使他們意識到“家”的珍貴,無不懷著對“家”的溫情和熱望。20世紀的中國人,因為肩負著“國”之重托,在很長時間里漠視了“家”的存在?!痘驑s記》以一批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的人物喚醒中國人最深沉的天倫意識,春夢婆、盧先生、秀華、李半城、秦癲子,這些“天倫之樂”的失落者、“家”的殘缺者,終日咀嚼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痛苦。他們的不幸,成為今日中國人的警示。

其次,在“國”之觀念上,白先勇是國民黨著名將領(lǐng)白崇禧的兒子,《臺北人》寫的是在國共戰(zhàn)爭中失敗的一方敗逃臺灣后的生活。這樣作者寫出的作品、這樣題材成就的作品很容易落入國共政爭的窠臼。然而,讀白先勇的小說,有一個突出的感受,它不是從意識形態(tài)感受孰是孰非,而是從文化認同體驗家國情懷。以文化認同超越意識形態(tài),這是白先勇小說突出的特點,也是《花橋榮記》突出的特點。我們知道,政治容易陷入是非之爭,經(jīng)濟容易導致利益沖突,文化更多帶來情感認同。文化是民族凝聚力的源泉,是最有韌性、能夠得到普遍認同的情感媒介?!痘驑s記》中的春夢婆、盧先生、秀華、李半城、秦癲子這些逃離大陸淪落臺北的人物,為什么能贏得讀者或者觀眾的同情,不僅是因為他們富貴消失、榮華不再的命運,更因為他們的故鄉(xiāng)情懷,這種故鄉(xiāng)情懷被千百年的中國文化浸潤,積淀為鄉(xiāng)愁這種文化情結(jié),能夠被不同陣營、不同信仰、不同立場的中國人廣泛認同。正因此,《花橋榮記》以及白先勇小說才能為海峽兩岸華人最大范圍內(nèi)接受和欣賞。

《花橋榮記》所表現(xiàn)的家國情懷,正是在最深沉的天倫意識和最廣泛的情感認同這兩個向度上,牽動了讀者和觀眾的心。

二、米粉串連的地域文化

白先勇有一句名言:吃桂林米粉是一份填不飽的鄉(xiāng)愁。

話劇《花橋榮記》中,“花橋榮記”是位于桂林水東門外花橋頭的米粉店,主人公春夢婆是花橋榮記老板娘的孫女,抗日戰(zhàn)爭期間,春夢婆的丈夫,桂軍營長因為喜歡花橋榮記的米粉而愛上了米粉丫頭,米粉丫頭成為營長太太。營長在蘇北戰(zhàn)場失蹤,營長太太流落到臺北為謀生開了小食店“花橋榮記”。當年花橋榮記的擁躉,曾做過湖南道臺的盧老太爺,他的孫子也流落到臺北,成了教書的盧先生,而當年的木材商人、容縣縣長,這些廣西人,也都是因為桂林米粉在花橋榮記包飯。桂林米粉,成為這些生活在臺北的廣西人的聯(lián)系紐帶。

鄉(xiāng)愁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情感,需要物化的載體去承載?!痘驑s記》所表現(xiàn)的鄉(xiāng)愁主要是由桂林米粉承載的。北面南粉,北方吃面,南方吃粉。在湖南、廣西、廣東、貴州、云南等中國南方,米粉大行其道,這是中國飲食文化的一大特點。桂林米粉可謂中國南粉的典型,是最著名的桂林小吃。2011年我們做了一個廣西文化符號影響力調(diào)查,在兩百多個候選廣西文化符號中,桂林米粉的大眾影響力排名第九名,堪稱最具影響力的廣西文化符號之一,在它之前的是桂林山水、劉三姐、壯族、漓江、山歌、太平天國、象鼻山和廣西大學。這個統(tǒng)計結(jié)果足證桂林米粉的影響力。話劇《花橋榮記》中,盧老先生對桂林米粉味道的癡迷,米粉師傅對漓江水的苛求,桂軍營長娶個會做馬肉米粉的女人為妻的想法,從各方面強化了桂林人對桂林米粉的喜愛。不止于此,為了舞臺表現(xiàn),強化了桂林米粉這一核心元素,圍繞著桂林米粉的材料秘方和制作工藝,將桂林米粉與桂林的地理自然、地域文化交融為一個整體,花橋、漓江、桃花、桂花、桂戲、山歌、三花酒等多個桂林文化符號在這里得到了整體的呈現(xiàn),桂林米粉這個文化符號經(jīng)過以上多個文化符號的充實和豐富,具體、生動、豐滿地傳達了作品所要表達的文化鄉(xiāng)愁。

除了桂林米粉這個濃墨重彩打造的文化符號,花橋和桂戲是話劇《花橋榮記》另外兩個重要的文化符號,值得一說。

沒有到過桂林的人,或許以為花橋是作者的虛構(gòu),其實不然。白先勇的《臺北人》被人稱為“民國史”,這個“史”的說法是有依據(jù)的。也就是說,《臺北人》中的諸多人物、景觀、事件,往往有真實存在的摹本。以花橋而論,熟悉桂林的人知道,花橋是桂林一個著名的人文景觀,是桂林最重要的文化遺產(chǎn)之一?;蛟诶旖瓥|岸,七星山西面,凌駕于漓江支流小東江之上,與七星山(由普陀山四峰和月牙山三峰組成)、小東江構(gòu)成一個景觀整體。花橋始建于宋代,為石拱廊橋。桂林城區(qū)石拱橋不少,廊橋僅此一座?;蚍炙畼蚝秃禈騼刹糠郑畼蛭蹇?,旱橋六孔,合十一孔。從月牙山腰回首北望,可見小東江北向南流,河岸繁花似錦,四孔廊橋倒映小東江,狀如滿月,成就桂林一大名勝“花橋虹影”。至今,月牙山龍隱洞還保存有宋代方信孺詩三首,其中一首為:

雨腳初收魚尾霞,滿溪流水半溪花。

尋源曾識武陵洞,泛宅如浮水云家。

但得嵌空元有路,何如峭絕不容車。

道人辛苦經(jīng)年客,成塔從來是聚沙。

“滿溪流水半溪花”通常被認為是花橋下面小東江的風景寫照,也被認為是花橋得名來由。此詩寫于1216年,張仁勝話劇《花橋榮記》寫于2016年,首演于2016年,與方信孺的花橋詩創(chuàng)作時間整整相距八百年,實為一有趣的巧合。

值得一提的還有,民國時期,花橋是桂林最常見的攝影題材之一,在各種有關(guān)桂林的旅游書刊中,花橋的曝光率遠高于桂林其他自然或人文景觀。1942年出版的《桂林市指南》,有一篇專門文章《桂林的花橋》,作者如此寫道:

是四年前的時候,我為了追逐一個希望,到了南寧,有一天的黃昏里,偶然在一個外省朋友的書桌上發(fā)現(xiàn)了一張風景片,一灣溪水,當中橫著一座亦秀亦莊的石橋,橋的背后,環(huán)護著一列青翠的峰巒,在溪水的盡頭,兩畔栽著數(shù)株楊柳……

這張照片,照的正是花橋。由此可見,在當年桂林的影像中,花橋是多么司空見慣。我甚至猜想,白先勇創(chuàng)作小說《花橋榮記》,有可能受到這篇文章的啟發(fā)。因為小說中最主要的意象,就是那張花橋照片。1942年出版的《桂林市指南》,是民國年間最重要的可能也是唯一的桂林指南書。我相信喜歡讀書的白崇禧家里一定收藏有這本指南書。如此,白先勇讀過或聽說過此書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桂戲是全國知名的桂林地方戲,民國年間出現(xiàn)過許多廣為人知的桂戲名伶。白先勇從小對桂戲耳濡目染,說起桂戲的劇目和演員,如數(shù)家珍。小說《花橋榮記》專門寫到盧先生拉弦子唱桂戲《薛平貴回窯》,話劇《花橋榮記》直接將桂戲搬上了話劇舞臺,以戲中戲的方式,呈現(xiàn)了《梁紅玉》和《薛平貴回窯》兩出桂戲。前者用來說明桂林米粉以鍋燒為元帥的配伍,后者用來暗示春夢婆與營長、盧先生與羅小姐十多年無法相聚的悲劇。無論是《梁紅玉》還是《薛平貴回窯》,都是民國年間特別是抗戰(zhàn)時期桂戲的名作,話劇中這兩折戲中戲,不僅豐富了話劇的視覺形象,而且有效地深化了作品的思想情感內(nèi)蘊。

桂林米粉、花橋和桂戲,都是桂林人耳熟能詳?shù)墓鹆治幕?,是桂林地域文化的核心元素,話劇《花橋榮記》使之水乳交融,相得益彰,使桂林地域文化得以美輪美奐之呈現(xiàn)。

值得補充的是,盡管話劇《花橋榮記》極大地彰顯了桂林地域文化,容易讓人產(chǎn)生擔心,擔心它過于濃烈的地域性是否會影響外地觀眾的接受效果。這確實是一個值得考慮的擔心。由這個話題延伸,我有一個感覺,在廣西范圍內(nèi),桂林地域文化(即漓湘文化)與廣西南寧、河池、百色、來賓等城市的地域文化(即紅水河—左右江文化)是不同的,漓湘文化與中原文化、江南文化有較強的相似性,紅水河—左右江文化則具有鮮明的廣西本土特色。換言之,在藝術(shù)表現(xiàn)上,紅水河—左右江文化需要突出陌生化以取得獵奇效果,漓湘文化則可以彰顯日常性以體現(xiàn)心理認同。即以《花橋榮記》中的桂劇意象而論,雖然桂劇是地方劇種,但無論語言還是劇目,桂劇都極容易被主流文化所接受。這是千百年來桂林與中原、江南文化交流的結(jié)果,更是桂林地域文化的一大特點,值得我們注意。

三、回望展開的詩性話劇

小說《花橋榮記》的敘述人是臺北花橋榮記的老板娘春夢婆,主要描寫的是春夢婆眼里的盧先生,在人物關(guān)系上是一顯一隱,顯的是主要人物盧先生,隱的是敘述人春夢婆。話劇《花橋榮記》改變了小說的人物配置,春夢婆站到了前臺,成為話劇的主要人物,盧先生、李半城、秦癲子成為相對均衡的次主要人物,秀華、阿春、顧太太成為配角,此外,話劇還增設(shè)了米粉師傅等角色。

在敘述上,小說與話劇的差異在于:小說是以敘述者春夢婆的視角觀察盧先生,但另有一個隱蔽的觀察者,即讀者,讀者在閱讀時可以通過春夢婆的敘述語言體會春夢婆的情感和性格,想象春夢婆的遭遇;話劇則強化了春夢婆的回望姿態(tài),充實了春夢婆的回望內(nèi)容,將小說隱含的內(nèi)容做了發(fā)掘和再現(xiàn),不僅呈現(xiàn)臺北花橋榮記的眾生相,而且呈現(xiàn)桂林花橋榮記特別是青年時期春夢婆(米粉丫頭)的生活情態(tài),她的文化傳承、她的情竇初開、她的戀愛過程。如果說小說中春夢婆的桂林生活主要依靠讀者的心理想象,話劇中春夢婆的桂林生活則獲得了直觀的舞臺呈現(xiàn)。

于是,話劇《花橋榮記》形成了臺北與桂林兩段生活的對比:臺北是敘事,桂林是抒情;臺北是紀實,桂林是作詩;臺北是晦暗沉郁,桂林是亮光風云;臺北是走向衰朽,桂林是洋溢青春。

很多人都感受到《花橋榮記》的詩性氣質(zhì),我甚至愿意稱之為詩性話劇。話劇《花橋榮記》的詩性表現(xiàn)在哪里?我認為,意象化手法是其詩性特征的突出表現(xiàn)。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春夢婆回望中所看到的一系列意象:米粉秘方、米粉作坊、桂花、桂戲、桂林、花橋,話劇以這一系列意象構(gòu)成了人物回望的情節(jié)、情感和情懷,其審美效果不是扣人心弦的故事情節(jié),而是動人心魄的詩情畫意。

不妨列舉三例。

第一例是營長向米粉春夢婆(米粉丫頭)傳情達意的場景。這一幕的妙處在對話:

米粉丫頭:但凡桂林人,都曉得臘的馬肉香,腌的馬肉甜,哪用得著再買四碟米粉來品?

營長:不過,有一種味道,來花橋榮記的客人,只有我一人品了出來——

米粉丫頭:(好奇地)什么味道?

營長:(繞開話題)你平日里是去漓江洗頭——

米粉丫頭:有什么稀奇?桂林妹子,但凡離的江邊近,都去漓江洗頭。

營長:不過,只有你洗頭那塊石頭的左邊有一蔸桂花樹——

米粉丫頭:(驚訝地)你怎么曉得?

營長:桂花樹在上游,桂花跌落漓江,花瓣順水流到你洗頭的地方,因此,你的頭發(fā)比一般桂林妹子的頭發(fā)多一股香氣……

米粉丫頭:(不敢相信地)一蔸樹的桂花泡一江水,你真的能聞出來?

營長:桂花的香味叫什么,你知道嗎?

米粉丫頭:(心跳地)不、不知道……

營長:天香。桂林人來花橋榮記,都是聞到了花橋榮記的米粉香;我來花橋榮記,聞到的是你頭上的天香……

【米粉丫頭忽然臉紅地捂住臉……

有一種說法說的是桂林因桂花成林而得名,如今桂花是桂林市花,可見桂花是桂林最重要的文化符號之一,是桂林一個集形、色、味與人文積淀于一身的自然意象。這段對話表現(xiàn)的是營長向米粉丫頭訴說情意,他從花橋榮記的馬肉米粉的香甜味說到米粉丫頭頭發(fā)的桂花香,桂花樹在上游,桂花跌落漓江,花瓣順水流到你洗頭的地方,因此上,你的頭發(fā)比一般桂林妹子的頭發(fā)多一股香氣……這樣的對話,固然是營長對米粉丫頭的贊美,但也暗示了營長對米粉丫頭的觀察之久之細,愛慕之深之切。桂花、漓江和少女的“國色天香”交融一體,真正充滿著詩情畫意。

第二例為春夢婆回望自己與營長熱戀當年一起看桂戲《薛平貴回窯》的情景,整個舞臺出現(xiàn)三重情景:近景是臺北春夢婆站立前臺內(nèi)心獨白,中景是米粉丫頭和營長依偎看戲,遠景是桂戲舞臺上薛平貴與王寶釧十八年重逢相認的情景。

這段戲極見匠心,獨白與對話絲絲入扣,現(xiàn)實、歷史與藝術(shù)三維共生。桂戲舞臺上薛平貴與王寶釧生離十八年后終于重逢,話劇舞臺上春夢婆與營長死別十八年全無音訊,戲曲與現(xiàn)實形成對比,現(xiàn)實比戲曲更凄婉。春夢婆的回望與獨白,舞臺三重情景的縱深的延伸,有效地表現(xiàn)了《花橋榮記》所要傳達的時光不再、空間遠隔的滄桑之感。

第三例是李半城死后,其魂魄回到桂林:

【落魄的李半城提著那口箱子從門外走入店堂,動情地看著黃奶奶和米粉丫頭……

李半城:黃奶奶……

【李半城看得見黃奶奶和米粉丫頭,她倆卻看不見李半城……

李半城:我從臺北長春街來,你交代過我,吃兩碟榮記馬肉米粉,一碗放腌馬肉,一碗放臘馬肉……

【李半城坐到桌前等著……

【“我”也想走進桂林花橋榮記的店堂,但是,好像有一層玻璃門擋在我面前一樣,我走不進去……

我:(獨白)李半城的魂兒回到廣西,聽了我的話,他去了花橋榮記。我也想跟著李半城的魂兒回那間熟悉的店堂,可我回不去,好像有一層玻璃門擋在我的面前,人走不過去。那一下,我心里好難過,活著的人回不去,死了才能回老家……難過完了又想呀,死了能回家,心里終歸有了盼頭,這樣想來,死,對李半城未嘗不是好事……

劇中,曾經(jīng)家財萬貫、富抵半城的李半城在臺北貧病而死,春夢婆為其燒紙錢超度其靈魂。這一幕寫的正是李半城的靈魂回到了廣西,回到了桂林,回到了桂林的花橋榮記。此幕的妙處在于,編導不僅照顧到春夢婆為逝者安魂之所為,而且寫出了春夢婆本人欲回家鄉(xiāng)而不得的憂傷。陰陽兩隔,生死同愿,這幕小說《花橋榮記》所未有的劇情,流露了編導既要為逝者安魂,又要為生者解憂的意圖。

何以解憂?唯有米粉。

那雙筷子還在老家筷筒,

那碗米粉還在老家碗中,

那扇老門還在夢里打開,

那個味道還在老家等我重逢。

這是話劇《花橋榮記》的主題歌,這首婉轉(zhuǎn)動人的歌曲將春夢婆回望的視線落在在水萬重、山萬重的故鄉(xiāng)桂林,它有力地抒發(fā)了放逐者心靈的激情,又暗喻了現(xiàn)實的遲滯與膠著。

《花橋榮記》是張仁勝所寫的第二個桂林題材的話劇。其第一個桂林題材話劇《龍隱居》人物沖突層出不窮,風格基調(diào)壯懷激烈,或許有《雷雨》“沉郁中暴發(fā)”的氣質(zhì);第二個桂林題材話劇《花橋榮記》以小餐館為人物活動場景,展示各色人物眾生相,人物少沖突,命運有懸念,似乎有《茶館》“被放逐的哀婉”的韻味。不過,與《茶館》暗蘊時代風云不同,《花橋榮記》更愿意表現(xiàn)人物內(nèi)心情感,雖然它也有歷史背景,但它并不重視社會變遷,而是重視人物變化,重視人物內(nèi)心的執(zhí)念,重視人性中那些可能永恒的元素。

前面我們解讀了話劇《花橋榮記》情感內(nèi)容的家國情懷、符號內(nèi)涵的地域文化和藝術(shù)表現(xiàn)的詩性審美,最后,還值得一提的是,在高度尊重原作的基礎(chǔ)上,話劇《花橋榮記》中增加了中藥配伍的理念和菩薩過海的意象。這是兩個超越了地域文化和既往時間的文化符號:它暗示我們歷史問題的解決不僅需要智慧,而且需要情懷;提醒我們無論是閱讀小說《花橋榮記》還是觀看話劇《花橋榮記》,都沒有必要局限于地域文化視角,而應(yīng)該有文化中國的視野甚至普世價值的理念;提醒我們不僅要回望過去,更應(yīng)該前瞻未來。畢竟,白先勇寫作《花橋榮記》的時間離今天已經(jīng)將近半個世紀,這半個世紀使海峽兩岸的關(guān)系有了各種新的可能。這是話劇《花橋榮記》為我們留下的一個文化懸念。因為這個文化懸念的存在,話劇《花橋榮記》為觀眾傳達了某種小說《花橋榮記》未曾傳達的希望。

〔黃偉林,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本文為廣西高等教育本科教學改革工程項目“地域資源開發(fā)與經(jīng)典文學活化的教學研究與實踐”(2015JGZ111)、廣西第三批特聘專家廣西師范大學“廣西抗戰(zhàn)文化暨桂林文化城研究”崗位(編號2014B014)、廣西2015年度文化精品項目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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