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慧芬

夜里，猴子橫豎睡不著，它越想越生氣：他怎么可以這么不講理呢！

這個他是它的主人。十多年前，它還是少年的時候，在族群里受了欺負(fù)，獨自出走來到了此山，恰巧碰到了孤身來此地野游的這位背包客。它和他相互望著，而后背包客摸了摸它的腦袋說，你好像跟我一樣孤獨？跟我走好不好？

它似乎聽懂了他的話，順從地來到了男人家里，男人指著屋里一條狗對它說，它比你先到，但我會對你們一視同仁的。

主人開始訓(xùn)練猴子學(xué)習(xí)人類文明。一段時間后，在主人手把手的教授下，猴子也能像模像樣地彈奏幾支鋼琴曲了。一次主人喝酒后，竟和它像朋友般坐而論道，主人侃侃而談：知道嗎？你們猴子與人的差別在哪兒？差別就在于你們所做的事，只是在模仿，是盲從，而不是創(chuàng)造，創(chuàng)造是需要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你們的大腦沒有這個元素，所以你們只能是和人長得有點像的猴子了。

那么，我們族里有個孫悟空不是很厲害么？它不是很有思想嗎？它能做的事情不是你們?nèi)艘膊灰欢茏龅膯?？它怯怯地問?/p>

哦，那僅是個例，個例不能代替普遍，你看現(xiàn)在哪還有孫悟空呢？主人解釋。

但是今天我沒有盲從，學(xué)會思考了，你卻這樣對我！它實在想不通。

今天主人下班回來坐在鋼琴前無精打采地彈了支曲子，它照例在旁仔細(xì)聆聽。一曲剛完，狗就跳了過去，舔舔主人的手，這是它為主人喝彩的語言。而它卻按兵不動，主人問它，你今天為啥不鼓掌，它說，你今天彈得心不在焉，有個地方還彈錯了，你不覺得嗎？

主人一聽臉紅了起來說，我今天心情不好，你就不能照樣鼓鼓掌，讓我開心一下嗎？

可是你彈錯了，我怎么可以為你鼓掌喝彩呢？

你真是個死腦筋，你就不會順從我哄我一下嗎？

你不是說猴子要學(xué)會獨立思考才能進化為人嗎？

主人咆哮起來：你以為當(dāng)人就那么簡單嗎？人的復(fù)雜程度你遠(yuǎn)遠(yuǎn)估計不到！你拎不清就永遠(yuǎn)當(dāng)不了人！主人從包里拿出一只燒雞，撕下半只扔給狗，另一半就著一瓶酒胡亂塞進了自己的嘴里，而后氣呼呼地命令猴子：今晚就讓你空肚子反省自己錯在哪里！

猴子實在也是不知道，它的主人白天也被他老板批了一頓，罵他拎不清，老板批評主人的口氣和剛才主人批評它的口氣差不多。

黑暗中反復(fù)回想剛才的情景，猴子開始淚汪汪，開始想念山里的父母和伙伴們，自己這一走親們還不知怎樣呢……

猴子念了一句“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決定回歸故土。主意打定，腳下生風(fēng)，不一會兒猴子就到了它的出生地。昔日的花草果木都不見了，正用機器鼓搗挖山的一群男人，見到這只奔來的猴子，放下手上活，開始議論起來：咦，這兔子都不見的地兒哪來的猴子呀！唉，說是地下有礦，忙到現(xiàn)在也沒挖出啥寶來，快過年了，也不見老板發(fā)工錢，干脆逮住這只猴子煮了，咱哥們補一補……

風(fēng)把這些話，送到猴子耳朵里，猴子叫了一聲媽呀，拔腿溜到旁邊的石洞里躲起來。忽又聽到一人說，不是快猴年了嗎？咱哥們遇上了真猴子，說不定是好兆頭呢！

猴子聽了這番話，想起當(dāng)年它與主人相逢時，主人也對它說過，猴年遇上了你，也算咱倆有緣啦！怕極了餓極了的猴子開始懷念起主人那兒安全而又溫飽的好日子，還有主人教它彈琴念詩的好時光。相比要吃我肉的家伙來，主人偶爾的不講道理罵我?guī)拙溆炙闶裁茨?？再說眼前的故鄉(xiāng)已成荒山野嶺，我待在這里，只有餓死的份，還是回去吧！

可是回去怎么向主人交代呢？讓我動動腦筋思考思考，對了，就說猴年到了，我回山里想摘幾個鮮桃獻給你?？珊D月，哪棵樹上有鮮果呢！這樣的鬼話主人能信嗎？管他呢，說點能哄他開心的謊話總不錯。說不定主人聽我這么一說，還會表揚我腦子拎得清，又向人靠近了一步。想到這里，猴子再次腳下生風(fēng)，奔向主人家，敲響了門。

（選自《新民晚報》）

【推薦語】 會思考的猴子負(fù)氣出走被“背包客”收留，因為“拎不清”而挨餓。又因為主人“拎不清”，挨了老板的罵要轉(zhuǎn)嫁于它而挨罵。于是，猴子再次負(fù)氣出走，可回到出生地的它卻發(fā)現(xiàn)候窩被端，為了生計，它又返回投靠“背包客”。猴會思考，只能做“順猴”，“背包客”能創(chuàng)造，也只能作“順民”。當(dāng)權(quán)威還是權(quán)威時，不管他的錯誤多么確鑿，你盡可以腹誹，但一定不能、千萬不能當(dāng)面指出。不順的后果是相當(dāng)嚴(yán)重的。既然這樣，那猴會思考有何益？人能創(chuàng)造有何用？總是無法擺脫舊思維、新強權(quán)的束縛與征服?！兑恢粫伎嫉暮镒印芬岳寺髁x的手法揭示了人類文明創(chuàng)造的巨大障礙，呼喚創(chuàng)造與自由空間的擴展與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