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厚
宗教是異常復雜的現象。宗教藝術也是這樣。一般來說,宗教藝術首先是特定時代的宗教宣傳品,它們是信仰、崇拜,而不是單純觀賞的對象。它們的理想和審美形式是為其宗教服務的。
中國古代流傳下來的主要是佛教石窟藝術。佛教在中國廣泛傳播流行,并成為門閥地主階級的意識形態(tài),在整個社會占據統治地位。北魏與南梁先后正式宣布它為國教,是這種統治的法律標志。它歷經隋唐,達到極盛時期,產生出中國的禪宗教派而走向衰亡。它的石窟藝術也隨著這種時代的變遷、階級的升降和現實生活的發(fā)展而變化發(fā)展,以自己的形象方式,反映了中國民族由接受佛教而改造消化它,而最終擺脫它。清醒的理性主義、歷史主義的華夏傳統終于戰(zhàn)勝了反理性的神秘迷狂。這是一個重要而深刻的思想意識的行程,所以,盡管同樣是碩大無朋的佛像身軀,同樣是五彩繽紛的壁畫圖景,它的人世內容卻并不相同。如以敦煌壁畫為主要例證,可以明顯看出,北魏、隋、唐(初、盛、中、晚)、五代、宋這些不同時代有著不同的神的世界。不但題材、主題不同,而且面貌、風度各異。
無論是云岡、敦煌,還是麥積山,中國石窟藝術最早要推北魏洞窟,印度傳來的佛傳、佛本生等印度題材占據了這些洞窟的壁畫畫面。洞窟的主人并非壁畫,而是雕塑。前者不過是后者的陪襯和烘托。四周壁畫的圖景故事,是為了托出中間的佛身。信仰需要對象,膜拜需要形體。人的現實地位愈渺小,膜拜的佛的身軀便愈高大。然而,這又是何等強烈的藝術對比:熱烈激昂的壁畫故事陪襯烘托出的,恰恰是異常寧靜的主人。北魏的雕塑,從云岡早期的威嚴莊重到龍門、敦煌,特別是麥積山成熟期的秀骨清相、長臉細頸、衣褶繁復而飄動,那種神情奕奕、飄逸自得,似乎去盡人間煙火氣的風度,形成了中國雕塑藝術的理想美的高峰。人們把希望、美好、理想都集中地寄托在它身上。它是包含各種潛在的精神可能性的神,內容寬泛而不定。它并不顯示出仁愛、慈祥、關懷等神情,它所表現的恰好是對世間一切的完全超脫。盡管身體前傾,目光下視,但對人世似乎并不關懷或動心。相反,它以對人世現實的輕視和淡漠,以洞察一切的睿智的微笑為特征,并且就在那驚恐、陰冷、血肉淋漓的四周壁畫的悲慘世界中,顯示出他的寧靜、高超和飄逸。似乎肉體愈摧殘,心靈愈豐滿;身體愈瘦削,精神愈高妙;現實愈悲慘,神像愈美麗;人世愈愚蠢、低劣,神的微笑便愈睿智、高超……在巨大的、智慧的、超然的神像面前匍匐著螻蟻般的生命,而螻蟻們的渺小生命居然建立起如此巨大而不朽的“公平”主宰,也正好折射著對深重現實苦難的無可奈何的強烈情緒。但它又仍然是當時人間的形體、神情、面相和風度的理想凝聚。盡管同樣向神像祈禱,不同階級的苦難畢竟不同,對佛的懇求和憧憬也并不一樣。
(選自《美的歷程》,有刪節(jié))
本文介紹了中國佛教石窟藝術,從宗教、石窟藝術、歷史等方面進行了深入講述,具有很高的美學價值。
1.宗教和宗教藝術有什么聯系和區(qū)別?
2.中國的佛教雕塑有什么特殊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