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成
蕭瑟時節(jié),行走于原野,眼見得風塵漫漫??諘绲拇蟮貢r而刮來一陣風寒意直浸肌里,讓人不得不縮脖弓腰躊躇在征途中。伴著西風肆無忌憚的鼓吹和撩撥,細細的黃土迎風而上,裹雜著沙石漫天飛舞,天地的闃然清新已然被攪得粉碎,隨之而來的是滿眼昏黃、日頭無光。地上枯黃發(fā)白的野草和田間尚余的莊稼秸稈本已生機全無,此刻卻猶如附了魂,忸怩著干癟的軀身狂亂搖舞,發(fā)出鬼哭狼嚎的凄厲聲響,調(diào)尖音噎,穿透耳膜直擊靈魂,好一個悲壯似斷腸。
荒原上,天寒、地冷、風烈,前行路上人茫然。四野低垂,唯有一株老樹突兀地立于天地間,植根在悠悠古道邊。樹已經(jīng)很老了,皮皴皺干裂,葉子也因逢秋凋零不在。盡管如此,枝干卻在烈烈寒風中依然堅韌,無論筆直的還是彎曲的。老樹無言,雖風剝雨蝕、枯榮更替,不知經(jīng)年,但扎下深根,咬住青泥,讓身姿遒勁雄健,傲然不屈,真是風骨錚錚。
風過原野,無痕,只是蕭瑟了一方天地,浸染了一地的霜白,吹皺世間幾多情愁。還好那株老樹慣經(jīng)風起云涌,遍歷歲月寒暑,任憑風吹、雨打、霜落、雪壓,春來發(fā)芽,夏日滋長,秋深落葉,冬至息藏,不忘本性。唯其如此,方能在原野蕭索中挺枝相迎,屹立在野。
“任爾東西南北風,千磨萬擊還堅勁。”是的,這就是老樹的風骨。雖有風沙砥礪,侵骨斷臂,仍煢煢孑立,鑄就生命不屈長歌。人若如此,亦能突顯英雄本色。
荊軻大抵就是這樣的英雄。荊軻,衛(wèi)國人,膽識過人,生性灑脫不羈,又義薄云天,好讀書與擊劍,稱得上江湖之中“千里駒”。
在那個大動蕩的年代,歷史的風云波詭云譎,個人的命運隨時可能被兼并戰(zhàn)爭的塵沙所淹沒。當歷史紛爭的大幕緩緩拉開之時,縱有舞臺可登,但群雄也只不過是其中的過客,因為它的主角榮光只屬于一個叫嬴政的人。對手如此強勢,荊軻卻臨危受命,這注定是歷史的宿命。
秋冷寒風起時,荊軻在易水河畔白洋祖澤之濱隨高漸離擊筑和而歌之,攜秦舞陽踏上了西去咸陽的殺路,完成了一場悲愴異常的凄傷離別。前路殺機重重,但荊軻義無反顧,視死如歸。除暴安良,乃行俠仗義之準則,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是安身立命之保證,為了這天地的道義,荊軻從未想過逃離,也未有過怯懦,一路向前。
咸陽宮內(nèi),大殿之上,面對暴秦之強勢,人性的懦弱似摧肝裂膽的寒風撕裂著每個人心底的良知。初上路時異口同聲、豪氣沖天的誓言不再堅如磐石,慢慢的開始瓦解;卑鄙齷蹉的無恥、慌張如鬼魅魍魎讓人狼狽至極。那個“年方十二就殺人無數(shù),人莫敢與之忤視”的秦舞陽竟然嚇破了膽,喪失了斗志,方寸大亂。在此人性的絕境中,荊軻堅守本心挺身而出,談笑自若化危機與困厄。當圖窮匕見刺秦成敗系于生死存亡之際,荊軻之心仍毫無動搖,舍命連連擊殺,直至身消道死。
英雄不歸,風骨猶存。荊君之壯舉,徒嘆當時人不解,視若飛蛾撲火,其實大錯矣!君子所為當頂天立地,懷理想慷慨就義,為信念從容赴死,才方為真男兒,大英雄。一路走來,荊軻端得起如此英名。游俠時,他不好名逐利,把浮華虛名舍給了蓋聶,讓與了魯句踐;得遇燕太子丹時,他兼愛天下,一諾千金,解丹之心憂,“雖千萬人,吾往矣!”;刺秦時,更是生死相忘,雖落得個菹醢亦不能奪其志。難怪太史公為他鳴不公:“此其義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豈妄也哉?!?/p>
荊軻去后,秦月開始照遍九州,然不到廿載卻沉殤天際。又過百二十年,一名身受腐刑,卻同樣風骨矯然的書生將其記于汗青之上,從此永垂青史。
一人徒步原野,佇立荒涼古道邊,任憑西風凌亂過往。往事滄桑,斑駁了記憶,散盡了繁華,好在風骨清朗,尚有英名相伴日月長。這風骨有堅韌,有不屈,更有靈明本心透著真,虔誠而執(zhí)著,質(zhì)樸而厚重。
風骨在,心安然。無論風寒月冷、刀光劍影,本心靜守,道法自然,纖塵不染,定會守得花開未央。老樹如此,荊軻亦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