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
兩 晉南北朝的所謂士族,其實就是官N代,他們不是貴族,多數(shù)都沒有爵位,即使有,也沒有人看重。
那年月,三代有做過領(lǐng)軍護(hù)軍以上官兒的,為甲姓;做過九卿方伯的為乙姓;做過散騎常侍大中大夫的為丙姓;做過吏部正員郎的為丁姓。這四姓,統(tǒng)稱為右姓,算是豪門士族。
其中,如果三代有做過三公的后代,被稱為膏粱;做過尚書和中書令的后代為華腴,則是士族金字塔頂上的珍珠,最為顯貴。這些顯貴人物,大抵靠祖上的陰德,這個祖上還不能太遠(yuǎn),就是從自身往上三代。如果像陶潛那樣,祖上雖然也闊,但離得太遠(yuǎn),還是不算數(shù),出仕只能做彭澤令,督郵來了,得束帶見之。不想為五斗米折腰,只能掛冠而去。
魏晉以來,讀書人被分為九品,高下主要看家世。一品留給皇族,所以,右姓之人都想爭二品,爭不上,就鬧事。后來評級的中正官不管了,一切擱給吏部,吏部只好按譜牒授官。老爹和爺爺官兒越大的官N代,越是挑剔,不僅挑官的大小,還挑職位的清濁。
無論清濁,反正士族子弟是不管事的,父祖的官兒越大,越是不管事。職位得他們包圓,但公務(wù)一概不問。所有的活兒都交給衙門里打雜的干,中書省里做抄寫雜務(wù)的中書舍人,居然可以號令天下,成為皇帝倚重的關(guān)鍵人物。士族們?nèi)绻腥苏娴牟傩囊稽c政務(wù),就會被同輩嘲笑,說他俗。真的被判定為俗了,那么一傳十十傳百,多少年都抬不起頭。
那么士族們干什么呢?吃藥,喝酒,作詩,寫字,作畫,還要加上清談。所以,那個時代,至少在最初的幾十年,詩文、書法和繪畫還是真有可觀。
士族自己是一個圈子,甲乙丙丁,膏粱和華腴,層次分明。出來做官,甲族之人出仕能做什么官兒,乙族能做什么官兒,都有不成文的慣例在。那年月,假造譜牒、冒充士族的人不少,但只能蒙外面的人。圈里的人,不用眼睛,用鼻子聞,也能辨出真假來。
如果圈子外的人想要混進(jìn)來,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哪怕某人得到了皇帝的寵信,有權(quán)有勢,人家士族也不甩你。皇帝也好,王爺也罷,出來為這些人撐口袋,討人情,也是沒用,士族就是不買賬。外面的人想借婚姻跟士族攀親,也就是在南朝末期才能得逞,即便如此,也得搭上大筆的錢財。
士族看不起皇帝,皇帝在他們眼里就是大兵。從劉宋開始,的確都是軍人做皇帝。晉明帝的駙馬桓溫本屬士族,但由于熱衷權(quán)勢,也擅長武事,惦記著篡位,所以也被士族視為大兵,無形之中降了格兒。士族怎么會看得上大兵?所以,東晉和南朝的皇權(quán)都不怎么囂張。無論什么事兒,只要士族不買賬,就一定會擱淺。
士族牛氣的生活,是得到社會認(rèn)可的。全社會都認(rèn)士族的賬,包括那些被壓在最底層的農(nóng)民。所以,屢屢被搶白的皇帝,也沒有辦法把這些不干事還牛哄哄的士大夫趕走。梁朝時爆發(fā)侯景之亂,眾多高門大戶的士族,穿著綾羅綢緞、抱著金玉活活餓死在家里,也沒有改變士族的風(fēng)氣。沒死剩下的,還是這樣的活法。所以,南朝只能王小二過年,一代不如一代。
前幾代的士族不干正事,但還有詩有文,有書法有繪畫,到了后來,詩也沒了,畫也沒了,就剩下吃藥喝酒了??墒?,無論怎樣沒落,士族對于官位的壟斷,卻始終沒有放手過。盡管所有的衙門,大官不管事,小官在當(dāng)家,但大官卻永遠(yuǎn)都是那些大姓的囊中物。
官僚帝國,聘與不聘,用與不用,撤與不撤,殺與不殺,原本都是皇帝的權(quán)力。士族這樣干,等于把皇帝的權(quán)力給侵奪了,侵奪了還不干事。顯然,這樣的狀況,皇帝是不可能長期容忍的。
所以,隋唐之時,皇帝改了制度,用考試選官。人們發(fā)現(xiàn),再強固的風(fēng)習(xí)之樹,如果用制度這把大斧來砍,也是砍得動的。當(dāng)然這也不容易,一直砍到唐朝滅亡,中間還經(jīng)過了朱溫這兵痞加流氓的大刀,到了北宋年間,人們才發(fā)現(xiàn),士族居然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