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燮鈞
二堡這地方霧大,經(jīng)常是明明看見對面有人走過來,卻不好意思打招呼。有一次,我聽見是主任的聲音,見走過來一人,以為是主任,老遠就喊“主任好”,結(jié)果卻是別人,好不尷尬。
原來,主任跟那人招呼之后,朝另一個方向走了。
我到辦公室一說,主任說,今天霧是大,我也看錯了好幾個人。剛才,我還以為是小劉,結(jié)果是你。
主任讓我通知一下,等會兒開個會。
開會時,窗外還是一片霧蒙蒙。我給大家倒了茶,水氣裊娜,會議室里也升起縹緲的薄霧。
主任照例布置任務(wù)。大家是多年的班子成員,都心領(lǐng)神會,不勞主任細講,點頭稱好。
這時,主任清了清嗓子,說:“后勤部事情越來越多,我看,提拔個年輕人進來吧?!?/p>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主任要提拔誰呢?副主任不言語,端起杯子喝茶。其他幾個部長面面相覷了一下,識相地等主任開腔。人事權(quán)是第一權(quán)力,主任不說話,誰敢置喙?
主任說:“我看就劉力吧。”
“劉力?”大家都不說話了。會議室里靜得只有茶杯口的煙氣在縹緲。
“大家有什么意見嗎?”
副主任看了看大家,也看看主任,半晌說:“這劉力才調(diào)過來兩年,有大半年因為腿骨折,請假了,他在我們單位沒有群眾基礎(chǔ)啊?!?/p>
幾個部長都點頭稱是。我心里狐疑,主任何以看上了劉力?剛才還差點把我看成他。
副主任開了腔,部長們你一言我一語,都覺得小劉還沒到火候。若是后勤部忙不開,像小李、小趙呀,工作都還蠻賣力的,先借用一下也未嘗不可呀。
主任意味深長地說了一聲:“小趙嘛……”
我知道,主任為什么對小趙不感冒。有一次,小趙辦公室的一個人,無意中,跟人一核對工資,少了1000元,就攛掇小趙跟他一起去跟主任說,要求每人發(fā)個工資條,這樣就清晰明了了。小趙還真幫腔著要求主任發(fā)工資條,說他有一次差點也少了加班工資。主任臉上陰晴不定,點點頭說,我知道了。
可是,直到現(xiàn)在,我們還是沒有工資條。
班子成員都不看好劉力,主任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但也沒黑臉。他咂巴了一下嘴唇,輕咳了一下說:“既然大家覺得這樣,那往后再議吧?!?/p>
其實,后來也沒有再議。
有一天,我去后勤部,發(fā)現(xiàn)多了一張辦公桌。過了會兒,劉力走進來,坐在了那里。他沒跟我打招呼,反是我說:“劉力,你調(diào)到這兒了?”
他說:“我才過來?!?/p>
我心里就明白了。遇到副主任,我說:“我在后勤部看見了劉力,他已經(jīng)調(diào)到那里了?!?/p>
副主任說:“會議上也沒說起這事啊?!?/p>
我到各辦公室去分發(fā)資料,有幾個辦公室的人問起我:“小劉怎么去了后勤部?”我說:“不知道啊?!薄八F(xiàn)在算什么,是會計還是出納,還是什么領(lǐng)導(dǎo)?”我搖搖頭。他們不信,說:“你是主任身邊的人,怎么會不知道呢?”我說:“我真不知道啊?!?/p>
大家是一頭霧水。
霧大,本來就是我們二堡的特色。
那些年紀大的,在林下散步,就喜歡飲風(fēng)吸霧。他們有空時下下棋、唱唱戲,亞賽神仙。一日,我從林中過,聽得有人在說話,但看不清人面。
“你說,這劉力是什么來頭,坐到了后勤部?”
“也不宣布一下,真是的!”
“我聽人說是幫忙的,幫什么忙???”
“幫忙也得有個名分吧,你看,他工作量減了一半,已是領(lǐng)導(dǎo)的待遇了?!?/p>
但是過了一陣,大家不知怎么知道的,遇到樹吹折了、路塌陷了、房子進水了……都說,找小劉啊。
小劉是什么官,誰都說不清,但誰都知道,他是后勤部的。
幾個碎碎嘴在一起,很替小趙、小李不平。這主任什么眼神,競看上了小劉。找他辦個小事,還得填單寫報告,拿個雞毛當(dāng)令箭。你說劉力,有何德何能,一進二堡,就領(lǐng)導(dǎo)待遇了?
正好主任經(jīng)過,正在說的那個碎碎嘴,驚得一嘴碎牙。
這事不明不白,就這樣了。過了兩年,還是三年,后勤部長調(diào)到一堡去了,副部長轉(zhuǎn)了正。那么,這空缺誰來填呢?
碎碎嘴說,劉力啊,肯定是他啊!
林下的神仙們也都這樣認為,這是和尚頭上的虱子,不是明擺著的嗎?
這不,開班子會議時,主任一拋出這個話題,大家都說:“沒人啊,除了小劉熟悉業(yè)務(wù),還有誰呢?”主任說:“那好,就這樣吧?!敝魅文樕希]有什么表情。
于是,小劉眾望所歸,成了后勤部副部長。
我還以為全堡大會上,主任會莊嚴地宣布。可是,主任只字未提。我記得,我起草的報告上,提了一筆,不知為啥,主任刪掉了。
但是,大家都知道劉力是副部長了,仿佛他由來如此一樣。
二堡的霧雖大,可大家都是明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