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歐梵
季進曾經(jīng)向我提起,想要研究美國的漢學—特別是海外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情況,問我的意見,我頗為猶豫,這有什么好研究的呢?然而他提醒我,對于中國大陸的學者而言,海外漢學是絕對值得借鏡的,至少它提出了不少新的話題、方法和理論,值得國內(nèi)同行參照。我一向主張學術無國界,只有語言的隔閡,應該多鼓勵互相交流,最好超越國界。我被他說服了。如今讀季進、余夏云寫的《英語世界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綜論》,真是獲益良多。
經(jīng)夏志清、劉紹銘等先生的努力,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在海外起步,可謂篳路藍縷。本書“緒論”的總標題是“海外漢學與學術共同體的建構”,言下之意似乎已經(jīng)把中國現(xiàn)代文學作為海外漢學的一部分,其實不然,因為這個學科的成熟,或曰“理論轉向”,是和“文化研究”的興起同步的。這一新的學科,幾乎把文學、視覺媒體、性別、種族等議題合在一起,并以源自馬克思主義的“批判性理論”為其理論基礎,但很快地就擴展到法國的“后結構主義”和“后現(xiàn)代主義”,以及新一波的女性主義和女權主義理論的范疇。而現(xiàn)代中國文學研究者不能像傳統(tǒng)漢學一樣,閉關自守,其背后原因是,美國學院的現(xiàn)當代中國研究,本屬于“地區(qū)研究”(Area Studies)的一部分,而它卻是冷戰(zhàn)時期設立的研究項目,有明顯的政治目的。所謂“中國專家”(China Expert / China Watcher)者,大多如此。如今時過境遷,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以后,就有學界人士提倡廢除“地區(qū)研究”,因為它沒有專業(yè)學術訓練的基礎,如經(jīng)濟學、歷史學、社會學、哲學等學科,所以在嚴格的專業(yè)學科上站不住腳。因此,“地區(qū)研究”的學者需要在另一個專業(yè)中找到棲身之處。這個現(xiàn)象在社會科學方面最為明顯,譬如不少研究當代中國經(jīng)濟的專家,也必須得到經(jīng)濟系的認可才行。那么中國文學呢?古典文學的教授有的也在比較文學系授課,如哈佛的宇文所安;有的則置之不理。但現(xiàn)代文學不可能自閉,所以很快地就和“文化研究”掛上鉤,開始了“理論轉向”。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我在芝加哥大學任教時,也做了一點“理論轉向”,然而轉得不夠全面,因為我至今對西方文化理論的“適用性”有所保留,因此我對理論的態(tài)度也十分曖昧。當時沒有想到,“文化研究”這個新的學科(一開始就是一個“跨學科”)如今幾乎凌駕文學研究本身了,經(jīng)過各種理論的洗禮以后,它已經(jīng)從一種“方法”變成一個學科,甚至是一個專業(yè)。而文化研究的趨勢一向緊跟當代,二十一世紀的世界變化越來越快,如今資本主義的全球化浪潮席卷世界各地,學術界也難免受到影響,因此“文化研究”學科本身也要跟著轉型,變得越來越“當代化”,幾乎不理會任何歷史傳統(tǒng)。甚至有人認為“后現(xiàn)代”理論本身已經(jīng)過時,要被各種全球化理論取代。生活變化日新月異的當下,不少人文學科的學者已經(jīng)再度轉向。他們認為由于電腦、網(wǎng)絡科技的發(fā)展,傳統(tǒng)的人文學科都要作廢了,“人文”的理論論述被“去人化”之后,只能變成“后人文”了,因為我們已經(jīng)進入所謂“后人類”(post-human)的世界。據(jù)聞美國理論界的著名學者米勒(J. Hillis Miller)在中國演講時已經(jīng)提出“Digital Humanities”(數(shù)碼人文)這個新學科的概念。
這些新的世界潮流,對于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究竟有何影響?我至今很難肯定。本書的“結語”提出“世界文學語境下的海外漢學研究”的問題,很有前瞻性。然而到底“世界文學”的發(fā)展將會如何,目前言之尚早。我認為它顯然是傳統(tǒng)西方比較文學的擴展和再生,特別看重翻譯和傳播的重要性。而文學文本和寫作語言的地位又將如何?這也是在華文語境生長和受教育、從沒有出洋留學的學者的焦慮:如果一切都經(jīng)過翻譯的話,中文著作的終極價值又何在?是否比得上翻譯過來的海外漢學?對于有雙語基礎的學者,如果學術詮釋的主流語言完全變成英文的話,又何必用中文寫作呢?我在臺灣和香港屢次聽到中文系研究生的困惑:“老師,我們學習中國文學,必須套用西方理論嗎?”這個困惑的背后隱含了兩個大問題:一是中國文學和語言的“主體性”何在?二是為什么理論都是西方來的,難道中國文學就沒有自己的理論嗎?
我個人永遠徘徊在中西兩種語境,乃至兩種學院文化之中。我同情第一個立場,因為我認為在如今全球化的影響之下,反而加重了西方學術的地位和其專業(yè)語言,而用中文寫出來的學術論著卻被視為“二等貨”。目前香港各大學競相提倡用英語教學和寫作,甚至連中國文學也要用英文教。既然要“國際化”,為什么不可以中西并用,一視同仁?這個“國際化”的壓力,使得亞洲各地的華人學者(不只是中國大陸)不知所從,于是競相“媚外”,忘記了自己文化本身的資源。中國現(xiàn)代文學也有它自己的學術傳統(tǒng),我認為這種學術傳統(tǒng)是從五四新文化時期開始建立的,只是沒有完成。近年來王德威關于中國美學的抒情傳統(tǒng)和它與現(xiàn)代的相關性,就是從這個方向有感而發(fā)的。
最近我開始對民國時代的學術史產(chǎn)生濃厚興趣,這才發(fā)現(xiàn)我們這一代留過洋的學者對于外語的掌握,比他們那一代差遠了!隨便舉幾個例子:眾所周知,魯迅懂日文和德文,然而他講中國小說史的時候,并沒有用日本或德國的理論系統(tǒng)。胡適大談科學的方法,但研究中國小說依然用傳統(tǒng)考證—這種方法是“五四”時期“整理國故”的顯學,而非歐洲的漢學(其實歐洲漢學的傳統(tǒng)也奠基在語言—特別是古代語言—的掌握)。以介紹西方理論出名的朱光潛、梁宗岱、宗白華等人,更不用提錢鍾書,他們不但精通外語,而且在自己的理論文章中處處不忘和中國傳統(tǒng)比較。在比較文學這個學科于中國建立之前,他們已經(jīng)用比較文學的方法進行學術探討了。如今比較文學在英美式微,似乎要被世界文學取代,我們是否應該反省一下:中國現(xiàn)代文學本身的學術系譜何在?“五四”時期的作家和學者做了大量的翻譯工作,我們該如何處理這些對象?又如何與當代英語世界的理論“接枝”?在民國時代沒有現(xiàn)代文學這個學科,也沒有專門研究“現(xiàn)代性”的理論,只有“現(xiàn)代”這個名詞。施蟄存編的《現(xiàn)代》雜志的外文名稱是“Les Contemporains”,現(xiàn)代就是當代,幾乎是同義詞。因為那個時候還處于“現(xiàn)代”,尚沒有“后現(xiàn)代”這個名詞。當時也有各種西方理論(包括伯格森和克羅齊的理論),那一代人對于同時代和以前的西方理論都是以開放的心態(tài)接受的,用以建立新的學術典范,但沒有隨意套用到中國文學上面。即使是王國維受叔本華的啟發(fā)而研究《紅樓夢》,也沒有把叔本華的理論強壓在他深厚的國學根基上面。我讀他們的視野廣博又深入淺出的學術著作,不禁慨嘆:我們這個時代已經(jīng)出不了什么大師了。
中國現(xiàn)代文學本來就應該是一個古今中外兼容并包的學科,因此我一向也主張,這個領域的學者個個都背了十字架:縱向的一軸指向傳統(tǒng),橫向的一軸指向西方,我們是在這雙重“影響的焦慮”下做學問。我自覺學問不足,該學的東西太多。只從橫向看去,我們對于西方文學理論本身的傳統(tǒng),到底掌握得夠了嗎?記得在哈佛我和季進閑聊,偶爾提到我在六十年代初到美國的時候對于西方理論的興趣,當時我把理論和文學文本混在一起讀,特別是存在主義的大師薩特和加繆的小說、散文,也讀其他學者研究存在主義的書,不分青紅皂白。當年的主流文學理論是“新批評”,我反而沒有什么興趣,因為它不講作品的文化背景和作者生平。后來我讀了幾位討論歐洲文化和文學(包括理論)的著作,包括喬治·斯坦納的《語言與沉默》,大為傾倒。這是一本散文集,文筆典雅之至,字里行間洋溢著人文精神。原來我喜歡的批評家,個個都是人文主義者,他們寫的散文式的批評,把批評和理論合二為一,文體(Style)都特別出色。在學界領軍的理論人物是耶魯?shù)捻f勒克和哈佛的哈里·列文,還有紐約的那批公共知識分子,如哥倫比亞大學的萊昂內(nèi)爾·特里林和雅克·巴贊,當然還有稍后的蘇珊·桑塔格。我讀他們的著作,對內(nèi)容一知半解,卻對他們的文筆,深感佩服。常年住在普林斯頓的埃德蒙·威爾遜,雖然早已退休,但影響力仍然很大。這些人物身跨學院內(nèi)外,時常在知識性的文學雜志發(fā)表文章,并非只寫學術論文在學術期刊登載。他們的文學批評,也可算是文學理論,為后一代學界的“反叛”鋪路,我們不能不知道這個背景。
我研究西方理論,非但把(好的)理論當作文學文本來讀,而且必要時又要把理論本身和“應用”完全分開。當我讀本雅明的文章的時候,往往把它作為文化批評的散文來讀,感受他對當時歐洲文化的敏感,根本忘記“挪用”,雖然在拙著《上海摩登》的最后一章提到他的“都市漫游者”的理論,但不敢全盤照搬。后來對他的文章越來越感興趣,早已忘了把他和中國文學研究拉上關系。有時候,讀他的《柏林童年》會想到我自己的童年,文化之間的差異何止千里!后來讀他的名文《機械復制時代的藝術作品》,只“幻想”他的德文文體是什么樣子。最近在德國終于買到一本德文版,卻因自己學習德文的資歷太淺,不得其門而入。我從這個經(jīng)驗中所取得的教訓是:好的理論本身就值得細讀,像一本文學名著一樣;壞的理論往往是二手的演繹,不值得花大功夫讀,瀏覽一下就夠了。隨意套用理論,反而對理論不夠尊敬。各種理論本身也有它自己的系譜,有時我說把它當作思想史或文化史來讀,是表明我不是為了挪用才來讀理論,而是純粹欣賞其本身思想的奧妙和它的文體語言。
在美國長期用英文寫作,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中文文筆似乎退步了,回港以后,我故意不停地用中文寫半學術性的評論文章,但隨時也感覺到英文在背后作祟。如果用中文寫學術文章,反而沒有寫英文時那么執(zhí)著于最適當?shù)脑~語。這也使我領悟到:原來學術論文和雜文在文體上是兩碼事。但區(qū)別究竟在哪里?是否一定要用理論性的語言才算學術文章?我回顧民國時代的學術語言,大多有散文色彩,讀來并不深奧。那一代的知識分子,很多是活躍在學院內(nèi)外的“兩棲動物”,但似乎有一種自覺,希望把自己的學術傳給更廣泛的大眾,而不限于專業(yè)學子,這也是一種“五四”的精神。學院專業(yè)化與學院官僚化(Bureaucratization)一樣,是一個“現(xiàn)代化”的副產(chǎn)品。長此以往,真正的知識傳播的前景堪憂。一個更值得憂慮的現(xiàn)象是:學術論文的文體變成一種規(guī)格,一種徒具形式的空架子,在一大堆套用的西方理論術語籠罩下,內(nèi)容反而顯得空洞,甚至乏善可陳,更不必提作者的文筆,因為每個人寫的句子都差不多,讀來枯燥乏味,有時更不知所云。我認為這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人文精神危機,除非你認為今日已無人文精神可言。
語言的運用,對于學者來說不是一件小事,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就內(nèi)容而言,有時候文筆和內(nèi)容也大有關系。本書的緒論中談到“想象的學術共同體”的觀念,學術語言是否也是構成這個“共同體”的因素?什么樣的文筆會寫出什么內(nèi)容的論文?倒過來說也可以:什么樣的內(nèi)容需要什么樣的文筆?這個問題,記得多年前美國學界的一個雜志曾經(jīng)出專號討論過,時當海登·懷特的《元歷史》剛剛出版的年代(七十年代中期),說不定就是他自己提出來的。
我覺得自己在用英文寫作的時候,心目中隱隱存在一個虛構的“讀者共同體”,他們可能是同行,也更可能是不懂中文的美國學者和讀者,而不是清一色的華人。我用中文寫作,就沒有這種感覺和想象。那么,把西方理論的語言放進中文語境的時候,是否產(chǎn)生內(nèi)容和形式上的“質”的改變?是否要顧及一個讀者的 “想象共同體”?(甚至可以追問:為什么要用“共同體”這個較抽象的名詞來翻譯community,而不用“群體”或“社群”?是否有理論上的根據(jù)?)這是一個很復雜的問題,我只能提出來,立此存照。我甚至有種感覺:如果寫學術文章不用點高深的抽象名詞,學院讀者就會瞧不起我的學問??上屡c愿違,我就是寫不出這種理論性強的文章,也許是多年來寫文化批評的雜文寫慣了,改不回來了。怎么辦?
這讓我不禁想到季進和余夏云在寫這本書的時候所面臨的困難:如何把一些海外學者“理論掛帥”的著作介紹得很清楚,使得只懂中文的讀者了解其內(nèi)容,至少可以使圈內(nèi)的同行專家看得懂,這是一件費神費事、吃力不討好的工作。我在此要特別感謝本書的兩位作者,他們的文體讀來頗為順暢,一般中文讀者也看得懂,更可貴的是,他們把理論名詞的原文和譯名,以及外國學者的原名和中文名如數(shù)交代列出,這是一個負責任的表現(xiàn)。
然而,不容否認,本書的文字和文體也受到理論語言的影響。它的章節(jié)編排的概念大多也是從理論的話題得來的。全書共九章,只有第一章(“文學史的多元重構”)和第六章(“通俗文學的政治”),不全被理論籠罩。中國國內(nèi)學者最熟悉的是文學史,然而,海外學者寫的“文學史”并不企圖全面,也不是教科書?!巴ㄋ孜膶W”的研究方法,中外也有差異。季進任教的蘇州大學,在范伯群教授率領下,本是研究通俗文學的大本營,然而他們的學術理想是否和西方理論相應概念一模一樣?有待商榷。第二章的標題“現(xiàn)代性的追尋”,仿佛出自我的一本書名,看來我也是這個名詞的創(chuàng)用者之一。如今“現(xiàn)代性”這個名詞已經(jīng)在中美學界泛濫成災了,什么書都掛一個“現(xiàn)代性”的名字,反而把原來的(至少是我心目中的)涵義弄得模糊不清。問題出在中文語境中的這個“性”字,至今我也無可奈何。
其他幾章,從“性別的政治”(第三章)、“詩與史的辯證”(第四章,來自王德威的理論名詞)、“呈現(xiàn)自我”(第五章)、“馬克思主義與美學意識形態(tài)”(第七章)、“跨國際文化實踐”(第八章),到“視覺文本的呈現(xiàn)”(第九章,“呈現(xiàn)”一字,想系representation的中譯),皆是西方理論引導下的概念。這恰恰證明,英語世界和國內(nèi)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模式,最基本的差異就是海外受西方理論的影響越來越深,因此語言也逐漸變得很抽象,而且時常做譬喻或寓言式的借用。譯成中文以后,懂得英文的雙語讀者,有時還要暗自把理論名字“還原”到英文,才能理解此中的奧妙,但不懂英文或完全對理論外行的讀者可能就容易落在五里霧中。
如何解決—或“協(xié)商”—這個語言的分野,至今還沒有好的方案。我個人的態(tài)度仍然是:對于理論,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千萬不能用來障人耳目。不容否認,整個當代中文學術寫作的語言已經(jīng)大量滲透了外來語,特別是從英文的學術語言直接翻譯出來的名詞,至今我們已經(jīng)不知道什么才是純正的中文語體文了。我認為這個語言問題值得檢討,就是因為它帶來了不少誤導和誤讀。在理論上,“誤讀”是一種創(chuàng)意解讀的方法,但在實用的層次上,情況就不那么簡單了。我只用一個理論名詞舉例和總結。本書數(shù)次引用美國理論家詹明信的名言:“always historicize”,中文譯作“歷史化”,究竟是何意義?這個詞最早出現(xiàn)在他的《政治無意識》一書中。詹明信是一個馬克思主義理論家,他的各種理論根底深厚,早已熟讀弗洛伊德、拉康和德里達。他用這個詞的背后還有一層意義,那就是:“history as an absent cause”—歷史(在很多文學文本中)作為“缺席”的因素,這反而是他認為最重要的因素。他在這本書中重新詮釋幾本十九世紀英法寫實主義的小說,從細致的文本分析中找出文本內(nèi)涵的歷史因素,它對小說人物和情節(jié)的轉折都有決定性的影響。換言之,他呼吁“歷史化”,正是因為從表面上看,歷史在文本中“缺席”,他要用辯證的方法把這些缺席的因素挖出來。這也是對于盧卡奇理論的一種修正和改寫。因此有時也免不了用不少“寓言”式的讀法,此書的副標題就是:“Narrative as a socially symbolic act” (敘事作為社會性的象征行為),至少這是我個人的理解。詹氏著作有一個很明確的馬克思主義美學的系譜:從盧卡奇一直到他自己,而且他視野廣闊,是少數(shù)關心現(xiàn)代中國文學的西方理論家之一。他的一篇名文,就是以“民族寓言”為題,討論第三世界文學(他特別以魯迅的《狂人日記》為例)和西方過度“個人化”的文學不同之處。在美國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學界盡人皆知。我之所以“舊文”重提,以此為例,就是因為無論我們是否同意他的見解,必須尊重他所用的理論名詞背后的深意。他的“歷史化”方法,不是指文學史,也不是字面上的“詩與史的辯證與變奏” (王德威的用語),后者正是源自中國文學的傳統(tǒng)。
以上的很多“廢話”完全出自個人感受,因為我想對一個關鍵問題做一個回應:理論對我又有何“用”?我的回答是:絕對有用,但不是“拿來主義”式的直接套用,而是用來增廣我的見識,刺激我的思考,理論往往可以帶出新的問題,有時也為我的學術研究提供靈感,或作為背后的參照。理論可以“缺席”,必要時才把它請到文本分析的“前臺”,然而理論絕不能“掛帥”。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有興趣的普通讀者大可不管理論;對理論感興趣的學者,或可把理論和文本用“對位法”(counterpoint)來處理。這是一個音樂名詞,意指一首樂曲(如巴赫的作品)中有兩個主題,各自有不同的旋律,是對等的,而詮釋者就像巴赫一樣,最后要將之合在一起。因此中文文本和西方理論之間的“協(xié)商”,變成至關重要的分析環(huán)節(jié),不是說說就算。所有“跨文化”和“跨語境”的研究,都不能避免語言本身的問題。
二0一七年三月十七日于香港中文大學
(《英語世界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綜論》,季進、余夏云著,北京大學出版社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