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郁
許淵沖在詩意中徜徉了一生,他譯古詩、譯戲劇、譯現(xiàn)代詩。嚴復說“譯者之難信達雅”,許淵沖在一個“雅”字上獨占鰲頭,譯出了那份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韻味,譯出了更多的詩情畫意。
在《朗讀者》的舞臺上,沒有誰比96歲的許淵沖更令人目眩神迷?!癟o lengthen our days(延長我們的白天),to steal some hours from the night(從夜晚偷幾個小時)?!边B兵荒馬亂時期的熬夜都能被他翻譯得這么美。至于傳唱千年的“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更是讓他譯得美不勝收——“a pool of light”“in homesickness I'm drowned”,月光如水,鄉(xiāng)愁也如水,我沉溺在鄉(xiāng)愁之水中。真是巧思!
許淵沖在詩意中徜徉了一生,他譯古詩、譯戲劇、譯現(xiàn)代詩。嚴復說“譯者之難信達雅”。許淵沖在一個“雅”字上獨占鰲頭,譯出了那份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韻味,譯出了更多的詩情畫意。2014年,他拿到了國際翻譯界最高獎項之一的“北極光”獎,成為亞洲第一位獲此殊榮的翻譯家。
在常人看來,翻譯似乎是文字的精妙游戲,然而大翻譯家往往是大學問家——據(jù)統(tǒng)計,西方國家的文字,約有90%可以找到對等詞,所以互譯比較容易,而中西語言之間只有40%可以找到對等詞,想要飛越那60%無詞相應(yīng)的意境鴻溝,只能以豐厚的學養(yǎng)和過人的智慧作翅膀。
翻譯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
“楊振寧是1957年獲諾貝爾獎,王希季是70年代(長征一號)火箭首射成功。我是2014年才得獎,比振寧晚了五十(多)年??!”
2014年8月22日,外文局禮堂,中國翻譯協(xié)會為獲得國際翻譯家聯(lián)盟“北極光”獎的他舉行了盛大的授獎儀式。和他年齡相仿的昔日西南聯(lián)大同窗楊振寧和王希季皆到場祝賀。
因為前兩年動過手術(shù),許淵沖上臺時步伐較慢,耳力也不算好。但只要一開腔,就有震撼性的“音效”。
“他不是因為耳朵不好才大嗓門,他大學一年級嗓門就這么大了!”楊振寧說,“我們3個人分別在文學院、理學院和工學院,并不太熟。那時候我們就有很大分別,我和王希季活動范圍小,許淵沖就不一樣,他很活躍。西南聯(lián)大當時的漂亮女孩兒,他都追過!”坐在舞臺正中的許淵沖沒有聽清,待身邊人湊近耳朵解釋方才明白。他擺擺手,臉上露出坦蕩的笑容。
這一天,他或許等待了一輩子。
作為和傅雷、錢鐘書同時代的資深翻譯家,許淵沖已經(jīng)出版了120多本譯作和翻譯理論,涵蓋中英、英中、中法、法中4種類型?!熬ㄟ@3種語言,能夠互譯,而且有作品出版。能做到這點的,全世界絕無第二個。”這是他平生最為得意、屢屢自夸的一點。他翻譯《楚辭》《詩經(jīng)》《西廂記》《唐詩三百首》《宋詞三百首》等經(jīng)典,被譽為“20世紀下半葉中國典籍翻譯歷史上的豐碑”。
這些贊賞許淵沖笑納了。
“翻譯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事。到這個年紀還在翻譯莎士比亞,一定有著強大的思想支撐。他在我心中就像是普羅米修斯,永遠進行著自己的事業(yè)。”和許淵沖相交甚篤的翻譯家許鈞說。
與他相伴了半個世紀的夫人照君則說:“許先生,是一個奇人啊?!?/p>
多年來,他是翻譯界的“少數(shù)派”。他的“過度”意譯風格長期不被人接受,甚至被斥為“亂譯”;倡導譯詩要押韻,也和國內(nèi)多年流行的分行散文詩譯背道而馳。
率性、張揚的個性,也讓他在崇尚低調(diào)的翻譯圈子里“獨樹一幟”。他在自傳《追憶逝水年華》中大方羅列出了國內(nèi)外對他的各種贊譽;在散文自選集里稱“三美”、“三化”理論達到了西方對等論無法達到的高度。即便是翻譯界的泰斗傅雷,他也認為并非不可逾越:“可以拿我的《約翰·克里斯托夫》和他的比,整本水準絕對高過他。你隨便摘10段出來,我不怕?!?/p>
“這是要真功夫的”
From hill to hill no bird in flight;
From path to path no man in sight.
A lonely fisherman afloat,
Is fishing snow in lonely boat.
——柳宗元《江雪》,許淵沖翻譯
幾年前,美國前總統(tǒng)奧巴馬提出他的全民醫(yī)保改革議案時,許明將這首《江雪》寄給了他和一個共和黨議員。那個共和黨議員本來準備隨大流,和其他“同黨”一起對醫(yī)保議案投反對票。但在讀到《江雪》后,非常欣賞其中“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的獨立精神,隨之做出了獨立于黨派之外的選擇,改投了贊成票,最后醫(yī)保議案以微弱優(yōu)勢獲得通過。奧巴馬知道后很高興,還給許明寄了信件和照片,說許明是他的“廚房內(nèi)閣成員”。
“你說文化的力量有多大?它看不見、摸不著,沒法像數(shù)學那樣精確計算,但是中國文化的魅力,經(jīng)過我的意譯,就能讓西方人感動?!薄督返挠⒆g者、許明的父親許淵沖說。
許淵沖在中國詩詞的翻譯成就上,早已得到了國內(nèi)外的公認。但這條路的探索,卻是從挨批斗開始。
1950年代初,他被說成是“名利思想”、“白專道路”,每年都要受到批判。由于曾在陳納德麾下當過翻譯,差點被打成國民黨特務(wù)。幸好審查了一年之后,得出“個人英雄主義思想膨脹”,按人民內(nèi)部矛盾處理的結(jié)論,才幸免于難。接著是“反右”,“翻譯的路子一下子全堵住了,只剩翻譯毛澤東詩詞這一條路?!?/p>
有一次在烈日下陪斗,又熱又累,度日如年。許淵沖忽然想起了毛澤東的《沁園春·雪》,就默默地背誦,并在心里試著將其譯成英文。
“說來也許叫人難以相信,我一譯詩,就把熱、累、批、斗全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眼里看到的仿佛只是‘山舞銀蛇,原馳蠟象,心里想到的只是‘略輸文采,稍遜風騷。等到我把全詞譯完,批斗會也結(jié)束了。”
1980年代,許淵沖開始致力于把唐詩、宋詞、元曲翻譯為英法韻文。已故賓州大學教授顧毓琇贊譽許譯:“歷代詩、詞、曲譯成英文,且能押韻自然,功力過人,實為有史以來第一?!?/p>
例如“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他翻成“You can enjoy the grand sight,by climbing to a greater height”。
“這個有對仗美,而‘千里,你要翻成li或者miles,都不好。把‘樓翻成floor或者storey,都不是那個感覺。詩意全沒了。”
在不違反求真的條件下盡量求美,這是許淵沖一貫的堅持?!柏惗喾疑踔琳f過:為了更美,沒有什么規(guī)律是不可以打破的。”
最熟悉的例子莫過于“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蘇聯(lián)人聽了沒覺得好?!耙驗樗麄儾幌裰袊?,不理解月亮是代表團圓的。他們沒這觀念。如果照字面翻,那確實是看不出美來。”許淵沖認為自己翻成“床曾經(jīng)在如水的月光中,于是我也沉浸在鄉(xiāng)愁中”,是一種再創(chuàng)造?!白g成外文,必須為外國讀者著想!”
語言學家呂叔湘曾專文提出,詩歌翻譯成詩歌不好,不如譯成散文。許淵沖認為,如果把詩歌翻譯成散文,就會破壞唐詩原有的風格。后來呂叔湘接受了他的觀點,并邀請他重新合編《中詩英譯比錄》,“原先這本書只收錄外國人翻譯的中國詩歌,后來把我的譯作也收進去。呂先生的學者風范,真是令人敬佩?!?/p>
許淵沖近乎固執(zhí)地堅信,原詩押韻,譯者便有責任譯成韻文。但在后現(xiàn)代詩風盛行的當代,押韻被視為腐朽,批評家和不少現(xiàn)代詩人指責“因韻害義”。有年輕學子讀過許淵沖翻譯的唐詩,直言“譯者風格盡顯,而詩人風格全無”,且韻腳過于重復。許淵沖回應(yīng):“艾略特說過,個人的才能有限,文化的力量無窮。個人的風格是個小問題。比如李白,我覺得只有我才傳達了他的風格,你也可以說那是我的風格。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宣揚了中國的文化?!?/p>
盡管爭議很難有定論,但他的學生余石屹覺得有一點是能說明問題的:“目前看來,西方采用中國人翻譯的書很少。許先生在這一點上是不錯的,他的譯詩在國外出版了不少,有的被選進了大學教材?!?/p>
許淵沖的自我點評更加狂傲:“不是院士勝院士,遺歐贈美千首詩?!彼f在一生的重要關(guān)頭,他沒有考上公費留學?!凹偃缥乙踩チ嗣绹?,那20世紀就不一定有人能將中國古典詩詞譯成英法韻文了。”
《山西文學》主編、作家韓石山曾在某報發(fā)表文章批評《許淵沖的自負》。許淵沖也以《是自負還是自信》,進行有理有節(jié)的回答。結(jié)果投到同一報紙,對方卻未予發(fā)表。老先生坦蕩蕩地找到韓石山,說“要不發(fā)在你們《山西文學》上吧?”韓慨然說“好啊好啊”。于是兩人成了朋友。韓還書寫“春江萬里水云曠,秋草一溪文字香”的條幅,送給這位忘年交。
不過韓對許的心悅誠服并不止這一樁。
1998年暮春,德國藝術(shù)家組成的交響樂團來京演出,演奏了著名作曲家馬勒的《大地之歌》。樂曲的第二章和第三章分別名為《寒秋孤影》和《青春》,并特意注明是法國詩人戈謝根據(jù)翻譯的中國唐詩創(chuàng)作。
現(xiàn)場聽眾中不乏專家,卻無人能辨別出這兩章究竟取自何首詩作。當時的國務(wù)院副總理李嵐清指示:“一定要盡快把德國藝術(shù)家演奏的兩首唐詩搞清楚?!?/p>
許淵沖回憶,中國詩詞學者研究了一年,毫無結(jié)果。他注意到《寒秋孤影》作者的德文歌詞署名是Tschang Tsi:“這是張繼?!彼S即找出戈謝的《玉書》進行中法文比照,再按照這位印象派女詩人慣用的“拆字法”逐一分析詩中句子:由第一句的“霜”字猜出是“月落烏啼霜滿天”,第二句的“心上秋”合成“愁”是“江楓漁火對愁眠”,他由此斷定第二樂章是張繼的《楓橋夜泊》;又根據(jù)“玉虎”合成“琥”而猜出“玉碗盛來琥珀光”,并斷定第三樂章是李白的《客中作》。
一樁文化懸案終于被破解。韓石山提及此事時說道,“這是要真功夫的” 。
“你說生活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回顧我這一生,小學是全市最好的小學,中學是全省最好的中學,大學是全國最好的大學。不過我在這些最好的學校里,只是一個不上不下、時高時低的中等人物,也就是‘人中人。”
“我不是一個好學生。那時我們都崇拜那些不怎么學習、但成績也很好的學生。覺得那才叫厲害?!痹S淵沖回憶,大一英文期末考試,兩個小時,楊振寧只用了一小時就交了頭卷,成績是全班第一。而物理和微積分課的考試,不是100就是99分,“無怪乎他小時候就說將來要得諾貝爾獎了。這不是天才嗎?”
他在回憶錄中不吝筆墨地描述母校西南聯(lián)大。在那個戰(zhàn)火紛飛卻群星璀璨的年代,這所學校幾乎聚集了全中國的精英。
外文老師葉公超講《生活的目的》時,先要學生朗讀課文。學生才念一句,他能說出學生是哪省人;學生念得太慢,他就冷嘲熱諷,叫人哭笑不得。許淵沖在別人念時沒聽,只顧準備下面一段,所以念得非常流利,滿以為不會挨罵了。不料葉公超卻問:“你讀得這么快干什么?你說生活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生活的目的在上一段,我沒有聽,自然也答不出。他就批評我只重形式,不重內(nèi)容,這對我是一個很好的教訓?!痹S淵沖誠懇地自省。
聞一多講《詩經(jīng)》,劉文典講《史通》,羅庸講唐詩,浦江清講宋詞,馮友蘭講哲學,柳無忌講西洋文學,蕭乾談“創(chuàng)作與譯詩”,卞之琳談“寫詩與譯詩”……這些都奠定了許淵沖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西洋文化的根基。而他畢生追求的“從心所欲,不逾矩”的翻譯準則,則來自于朱光潛和錢鐘書的言傳身教。
受朱光潛的熏陶,他奠定了詩譯的理論基礎(chǔ):不但要寫景,還要傳情;不僅存義,而且存音。把原文譯成英法文時要盡可能押韻,使詩歌保持其情義音形,來勝過現(xiàn)代散體的譯文。
1978年初的詩歌譯壇仍然是分行散文一統(tǒng)天下。許淵沖把毛澤東詩詞的譯文和譯論一同寄給朱光潛請教,后者在信中說:“意美、音美和形美確實是作詩和譯詩所應(yīng)遵循的。”這給了他很大的鼓舞。
“1983年我到北大任教,朱先生那時87歲了,還親自來看我,贈我一本《藝文雜談》。書中說道:詩要盡量地利用音樂性來補文字意義的不足。又說:詩不僅是情趣的意象化,尤其要緊的是情趣的形式化。我從書中找到了譯詩‘三美論的根據(jù)?!?/p>
錢鐘書留給學生許淵沖的印象不僅在于其才智過人、妙語迭出,還有“成為一代宗師之后,諄諄嘉勉后人”。1980年代以來,為了詩詞翻譯中的問題,他屢次寫信向錢鐘書請教。后者都不吝回復點撥?!拔母铩焙螅型室娫S淵沖翻譯蘇詩,還曾以“翻譯老古董”作評。錢鐘書回信第一句,就把漢詩西譯稱為“壯舉盛事”,給了許淵沖無窮的動力。
“我最佩服錢鐘書的就是他能‘化平凡為神奇,了不起。他說中文是duo(二重奏),西方文化是duel(決斗),中國強調(diào)和諧,西方強調(diào)對抗。這個說得太對了!在記憶力上,我可不如錢鐘書。他太強了,過目不忘!”
收到許淵沖寄去的英譯《李白詩選一百首》,錢鐘書回信,笑稱“可惜李白不懂英文,假如活到今天,一定會和你(許淵沖)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但錢把“傳真”看得重于“求美”,認為翻譯不是創(chuàng)作,這和許淵沖的意見不同?!板X先生說:這個問題我說服不了你,你也說服不了我,還是各自保留意見吧??梢娝膶W者風度?!?/p>
“他是個特純的人”
許淵沖的作息如鐘表一樣規(guī)律:早上9點左右起,到陽臺上做操——做的還是“馬約翰操”,那是西南聯(lián)大最好的體育老師留給學生的“遺產(chǎn)”;吃完早飯,開始翻《莎士比亞全集》;午睡起來后,看看報紙,便騎著自行車去宮門了。
年過九旬的老人,因為騎車已經(jīng)摔過兩次?!皠襁^他別騎,不聽。這么大的年紀,愛喝冰綠茶,愛吃甜食。像個孩子?!狈蛉苏站穆裨估?,有著一股疼惜。
她說,老伴兒晚上7點看完新聞聯(lián)播,晚飯后一定出去散步?;貋硪院缶汀皝韯拧绷耍^續(xù)翻譯,直到深夜?!坝袝r他會半夜里坐起,打開電燈,把夢里想到的東西寫下,生怕第二天忘記了。”
“我現(xiàn)在也不用功啊,一天才1000字。只是覺得有趣才干。這也就是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痹S淵沖輕描淡寫地說。
提起楊振寧在授獎大會上的“爆料”,他毫不躲閃地回敬了這位老同學:“楊振寧調(diào)侃我,不過他比我強啊,他都找了兩個(夫人)了,我還是一個,哈哈?!?/p>
出版自傳《追憶逝水年華》時,許淵沖已是八旬老人。他在書中大方地寫自己與同學小林的“陽宗海之戀”,對一位叫如萍的女子的刻骨思念,以及在巴黎與外國女郎的甜美邂逅、溫柔繾綣。
夫人照君對此毫不介意,“那時候他風華正茂,那些也都是在我們之前的故事,很正常啊。許先生年輕時又高又帥,五官又好,很瀟灑!”
她說自己從家庭背景和生活習性上,和許淵沖其實是“兩股道上跑的車”?!拔沂强谷沼⑿奂彝コ錾?,留蘇以后考上人大。當時完全是被他的才華傾倒……他個性特純,不是表面一套、心里一套那種?!?/p>
北大暢春園的許家,一套70平米的簡陋居室。其中最惹眼的陳設(shè),莫過于滿滿當當?shù)臅?。就連層層疊放的老式行李箱里,擺著的也是書籍資料??蛷d的沙發(fā)對面,有一張搭著蚊帳的小床。許淵沖每每看書、翻譯過后,便在此歇息。
如今的許淵沖愛讀《參考消息》,??础逗{兩岸》。早年在西南聯(lián)大受到的自由民主思想熏陶,現(xiàn)在被包裹在一顆濃烈的愛國心里。他心里時刻懷揣著“趕英超美”、希望中華文化成為世界文明主流的焦慮。他引用楊振寧的話:“‘我一生最重要的成就是幫助克服了中國人覺得自己不如人的心理。英文和法文是英美人和法國人的最強項,中國人的英法文居然可以和英法作家比美,這也可以長自己的志氣,滅他人的威風了?!?/p>
許淵沖曾開玩笑說,希望活到100歲,把莎翁的著作譯完?!拔曳g的比別人好,或者比自己好,這是樂趣?!边@情境讓人想起莎翁所言——人生的最后一幕是返回童年。而許淵沖從未丟掉他的童真。(綜合摘編自《南方人物周刊》《環(huán)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