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萍
生活中,我們每個人都見過不少“斑紋”:吃飯時,湯汁兒在桌布上留下了“斑紋”;即將變質(zhì)的香蕉皮上爬滿了“斑紋”;衣柜里的衣服印有“豹紋”“虎紋”“斑馬紋”……想一想,如果讓你來寫寫“斑紋”,你會怎么寫呢?
斑紋
⊙ 周曉風(fēng)
斑紋,對稱設(shè)計。老虎,斑馬。草地上黑白花斑的奶牛,醞釀哺育我們的乳汁;振動短小透明的翅,毒蜂隨身佩帶醒目的條紋和致命的螯針。曼妙的文身紋在美女的背部,加強(qiáng)了她的妖嬈和蠱惑;醫(yī)院里的那個老人在被單下羞愧地顫抖,病變的皮膚上布滿令人生厭的皰疹,丑陋的肉體緊緊踩住靈魂的后腳跟,他能躲到哪里去?母親驕傲,腹部的妊娠紋象征孕育和新生;遇害者脖頸上可疑的道道抓痕、身體上深淺不一的刀傷,組成罪孽的恐怖傷痕——斑紋無處不在,將兩極秘密地銜接,像族徽,凝聚著世襲的生和死,榮與辱。
甚至大地都是有斑紋的。翻耕的犁鏵激起一行行土浪,上升到地表的土壤形成整齊而粗大的線條,這些斑紋,是即將受孕的標(biāo)記。大大小小幾何形的麥田將原野均勻分割,種粒的全部能量轉(zhuǎn)化為壟畝間破土而出的禾苗,它們將在秋天成熟,連綿不絕,設(shè)下樸素的宴席——握住鐮柄的農(nóng)民融入麥芒閃耀的金光里,積年勞作使他們的掌心磨礪出粗厚的老繭。鐮刀的弧光閃過,莊稼留下短小尖利的根茬——這就是豐收,意味著麥子把莖稈交給刀鋒,籽實交給牙。而冬天,大地光禿禿的,它深深隱藏起自己的斑紋,就像一個人貧窮時收藏起摯愛的夢想??諝庵须[形的設(shè)計者用透明的手指在窗戶上描繪出童話般美麗的冰花,我呵氣,融化一角冰凌,透過濕潤的玻璃遙望那種遼闊的白——我知道,看似無痕的雪地上其實有著細(xì)碎的紋飾:覓食禽鳥的小爪痕,拱開冰雪尋找草根的羊和野兔的足印,還有還鄉(xiāng)人凹陷的很快又會被雪重新填滿的腳步。河流凍結(jié),主干和支系組成豐富的葉脈,覆蓋在如一片深厚落葉的大地上。然后是等待。仿佛紗布下的傷痕隨著痊愈而裸露,雪下,春天的斑紋將再次浮現(xiàn),象征秩序,以及新的循環(huán)。
斑紋無處不在,就像我們有意修飾并損害的生活。燒裂的陶碗,瓷器上的冰紋,碾砣上巛形的石質(zhì)花紋。蛋卵上的斑點,變質(zhì)面包的菌斑,粒子的分布方式。我們甚至彼此并不知曉,在死之前,每個人將如何終身隱秘地鐫刻著各自記憶的斑紋,愛與悔恨的斑紋。
中學(xué)地理課本向我展示由外太空拍攝到的衛(wèi)星圖片:藏藍(lán)的深淵里,地球孤獨轉(zhuǎn)動,布滿褐色的古怪斑紋。這是人類偷偷僭越神的瞭望臺,模擬神的視角——我們謂之的廣大世界,不過是神鋪在桌面的一張地圖。獨居天堂的上帝,一直不肯站在陽臺打量人間,不知是出于心理的冷漠,還是生理的恐高癥。
因為距離的遙遠(yuǎn),在神眼里,我們,不過是一些斑點。
讀味兒
我們的作文常常陷入這樣的陳腔濫調(diào)之中,比如,寫“陽光”,總是“金黃”“燦爛”“暖洋洋”;寫“下雨”,總是“淅淅瀝瀝”“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有人說,這是因為詞語匱乏,難道背下一本成語詞典就能寫出一篇好文章來?其實,打不開思路,不是因為缺乏詞匯,而是因為缺少觀察、聯(lián)想的能力。比如,一拿到“斑紋”這樣的題目,肯定很多人都蒙圈了。可是,周曉風(fēng)不但沒蒙圈,反而把這個看似抽象的題目,寫成了經(jīng)典。
在《斑紋》一文中,周曉風(fēng)一共提到了近20種斑紋。天,他是如何想到且還能把這些看起來既零碎又雜亂的素材巧妙融合的呢?原來,他從斑紋的“對稱設(shè)計”聯(lián)想到了老虎、斑馬、奶牛等同樣擁有對稱斑紋的動物,接著通過相關(guān)聯(lián)想,由動物寫到人身上的斑紋,再由人聯(lián)想到農(nóng)耕,想到一年四季大地上的斑紋。你看,這些事物之間不是相似,就是相關(guān),或是相對(比如代表“生”的妊娠紋和代表“死”的傷痕,“美麗的文身”和“丑惡的皰疹”)??梢娭灰プ∈挛镏g的這些關(guān)聯(lián),我們就能將素材很好地聯(lián)系起來,拓寬思路。生活中不乏素材,缺少的是將這些素材、片段關(guān)聯(lián)起來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