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年輕的時候,我對構成一個人的幾個方面,曾有個一本正經的排序,降序:精神,智性,天賦,情感,肉體。那時候肉體是用來墊底的,覺得肉體是可以受苦的、可控制和可踐踏的。排在前面的那幾樣東西,則都是要好好追求、保護和聲張的,因為正是它們,在改變、推動并決定著人類以及個體的命運……但一年年地過著,上述這一方陣的排序在不斷地發(fā)生著變化。
可能表面看,我的寫作還算順利,但這個順利是不可靠的,實際上,內心的困苦從未間斷,我與寫作的關系一直很緊張,從來達不到真正的心滿意足,每一個與之相關的夜晚都是艱難而結結巴巴的。也許以靈感為生就是這樣,難以擁有真正的寧靜,時刻經受著對庸常的警惕與懼怕、對才華的自我打擊與否定。
在最近幾年的短篇寫作中,我對肉體本能的暴動有種特別熱衷的歡呼?!昂蔂柮伞边b遙領先跑在了前頭,隨后,故事、人物、氣氛、見識等,都勢利地臣服于這位勝利者,連所謂社會時代因素、批判性邏輯什么的,也被有意抑制、刪減與忽略了。我想以這樣的方式,對身體的六十萬億細胞表達遲到的尊重與重視。
《鐵血信鴿》里的那一對夫妻,女的重肉身不老世俗快活,男的則有靈魂上的妄念與空渺,互相講不通、不可調和。實際上,這兩人都是我,我想不出他們的下一步來。我只負責撕開來,夸張地變異地呈現給大家看,但不負責“解說”或“解決”。我并沒這個企圖,或也沒這個必要。
就我的認識,我們這一代的寫作,跟前一輩同行相比較,確實有一些變化。比如,對城市經驗和審美的建構要大過對鄉(xiāng)村傳統(tǒng)的繼承;對“沉淪小個體”的深切關注遠遠勝過對“宏大格局”的崇拜……可能這會被認為很不夠知識分子、不夠社會擔當、不夠了不起。但我還是覺得,這是符合文學規(guī)律與時勢推進的一種演變,我們在勉力試驗和堅持著“小”的審美,并希望有朝一日它可以達到與“大”一樣的高度。
我喜歡韓東的詩,他現在五十多歲了,朋友們開始叫他老韓。在一些平靜到平庸的黃昏,讀他那些用尋常字詞組成的詩句,覺得做人,還是好過做動物、做植物。我們有感受美和哀傷的能力。
@畢飛宇
閱讀永遠不要慌,閱讀永遠需要花時間。文學面對的是什么?是永恒。因此,對于一個寫作者來說,鎮(zhèn)定比什么都重要。
@張悅然
我總覺得,青春最重要的精神內核,是一種反叛精神。在青春當中,我們感覺到的不是舒適自由,而是很多局限和束縛,各種既定規(guī)則和個人自由意志之間的沖突。所以在青春文學的表達里,應該有很多反叛和對抗的東西。
@北村
我有時會做一類夢,小說化的夢,就是在夢中一邊構思一邊發(fā)展,像小說一樣,有非常逼真的細節(jié),但大都不能記全,剛醒來時可清晰記得,一會兒就消失了,就像剛出土的文物一遇上空氣就氧化了。因為太文學化,所以做這種夢很累的。我曾經做過一個長途跋涉的夢,到一個驛站,不是終點,又到下一個驛站,還不是終點,一直到不了終點,很困擾的,一種疑惑感圍繞我:這是要沒完沒了嗎?還有一個夢:挑木炭走在路上,非常疲勞,有一輛運煤的空空的卡車把我捎上了,我上了車,踩在黑黑的煤屑上。車上的人說,你都已經上車了,為什么還不肯把木炭擔子放下來?就醒了。
@金仁順
我從來不在小說里面寫個人經驗。一是沒多少經驗可寫,二是寫作的真諦貌似是寫個人經驗,但實際上只有寫出普遍經驗的深度,才是好小說。作家不需要有太多經歷,但一定要有好的感受力和表達能力。感受力和表達能力能讓水滴穿石,也能讓水滴變成大海。
@徐則臣
很多智性寫作的作家都是靠思辨來推進小說的寫作,比如學院派的索爾·貝婁。有一次,一個批評家問我喜不喜歡索爾·貝婁,他在《耶路撒冷》中看到了一些索爾·貝婁的氣息。我告訴他,我非常喜歡索爾·貝婁,寫《耶路撒冷》的時候,我看了很多索爾·貝婁的書。索爾·貝婁這樣的作家在中國極少見,尤其在年青一代作家里。年長一代里也不多,中國作家主要靠講故事。我們盛產故事。海量的中國故事成就了中國作家,也可能坑了中國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