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東

在我們這一片樹林里，松樹老爺爺歲數最大了。他膀大腰圓，三個孩子手拉手也圍不過來。到農歷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老人家正好是三百歲大壽辰。

他有二百多歲的兒子、一百多歲的孫子，還有重孫子、重重孫子……嗬，真是子孫滿堂，數都數不過來啊。這個山包，這片樹林方圓十幾里地，到處都有他老人家的后代，還有他們的親戚朋友，什么杉樹呀、柏樹呀、樺樹呀，等等。還有一片果木樹和一些高高低低的灌木、小草，到處都是綠茵茵的，遠看郁郁蔥蔥，近看青翠欲滴。各種飛禽走獸，都在這兒安家落戶。一到春天，樹林里就演奏著“生物大合唱”：嗚嗚嗚……噢噢噢……咕咕咕……松濤低吟，白樺彈琴，給大合唱伴奏。真是生機勃勃，好不熱鬧！

這幾天，老爺爺的兒孫們和親戚朋友們都紛紛議論：老爺爺過三百歲生日，咱們送點什么禮物表表心意呢？桃樹說：“我要給老爺爺送一筐大壽桃?！焙颂覙湔f：“我要把最香的新核桃送給老爺爺。”……

“不不不，我什么都不要?！彼蓸淅蠣敔敁u著頭，用蒼老洪亮的聲音說，“孩子們，我想考考你們。要是你們答得好，我心里高興，這比送什么禮物都強?！?/p>

老爺爺身邊有兩個最小的重重孫子，他們才一歲。一個叫沙沙，一個叫嘩嘩。他們雖然細高挑兒，瘦瘦的，可是非常秀麗挺拔，枝枝葉葉嫩綠嫩綠的，特別逗人喜愛，是老爺爺最疼愛的寶貝疙瘩。聽老爺爺這么一說，他們高興得手舞足蹈，搶著發(fā)言。

“太好了，老爺爺，我們兩個沒什么可送您的，就是愿意逗您樂一樂。”沙沙說。

“您考吧，要是我們答不出來或答得不完全，您可以教我們呀！”

一陣輕輕的風吹過，老爺爺的兒孫和親戚朋友們都表示，老爺爺這個祝壽方法太有意思了，大家都愿意參加考試。

到了八月十五的晚上，一個金光閃閃的大月亮剛剛從東面露出圓圓的臉龐，松樹的兒孫們都向老爺爺鞠躬，祝賀他三百歲壽辰。親戚朋友們有的給他作揖，有的給他請安問好，紛紛祝他健康長壽。樹林里的貓頭鷹、啄木鳥等許多鳥類都來表演節(jié)目，為老爺爺祝壽。一對小松鼠帶著他們的小小松鼠，在老爺爺的肩膀上、胳膊上蹦蹦跳跳，小松鼠喊道：“老爺爺，我們祝您活一千歲！”

小小松鼠拖著他們蓬松的大尾巴，活潑地躥上跳下，學著爸爸媽媽，齊聲喊：“對對對，一千歲，一千歲！”

“哈哈哈！”老爺爺高興得放聲大笑。他一笑起來，渾身顫抖，聲音洪亮?！靶∷墒螅x謝你們，請你們不要淘氣、攪和，我要開始考試了。”

老爺爺收斂起笑容，嚴肅認真地問道：“孩子們，我今天出的考試題目就是：我們樹木在自然界里起什么作用？對人民有什么貢獻？”

“我知道，我知道！”小沙沙搶著說，“我們的根能存水，大樹存大水，小樹存小水。小根根還能把土壤抓住，不讓雨水把土沖走。老爺爺，別看我才一歲，我也能存水！”

“好好好，說得好！”老爺爺點點頭，微笑著說，“一畝樹林能蓄水二十多噸哪！”

“還有，”小嘩嘩也搶著說，“我們樹木在夏天能蒸發(fā)水分。好比樺樹表哥他們，葉子大，能蒸發(fā)很多很多的水。水到了天上變成云，遇見冷空氣又變成雨，下到地面上，莊稼就不會干旱啦?！?/p>

“說得不錯。樹木還有什么用處呀？”

“我說我說，”老爺爺一百多歲的孫子呼呼說，“一刮起大風，我們樹木排成隊，可以像戰(zhàn)士那樣保護莊稼不受風吹，人們叫我們防風林?！?/p>

“爺爺說得不錯。”呼呼的孫子嗚嗚九十多歲了，還是個小青年。他的身子正在成長期，稠密的樹枝上掛滿了棕紅色的松果，好像許多小紅燈籠。他笑嘻嘻地接著說，“我再補充點：我們樹木是生產氧氣的‘工廠，人和動物離了氧氣就活不成。我們還能吸收人和動物吐出的二氧化碳，把灰塵粘在葉子上。沒有我們，綠洲就會變成荒涼的沙漠；有了我們，沙漠也能變成美麗的綠洲?！?/p>

老爺爺二百八十歲的大兒子吼吼在這些兒孫里是最有學問、最有經驗的，長得五大三粗，和老爺爺差不離。他聽大伙兒說完了，忙接上說：“在工業(yè)發(fā)達的地方，空氣被工廠排出的毒氣污染。我們樹木不但不怕毒氣，還能吸收毒氣。比如工廠機器要轉動，家家戶戶攏火做飯必須靠燒油或是燒煤。燒油燒煤就要排放二氧化碳，還會排放二氧化硫，這二氧化硫可厲害了……”

小嘎嘣豆子沙沙急不可待地問：“吼吼老爺爺，什么叫‘二羊化柳？它怎么個厲害法兒？”

“小沙沙，老爺爺說話，你不要瞎打岔！”這位二百多歲的吼吼老爺爺根深葉茂，龐大的樹冠活像一把巨大的綠傘。他穩(wěn)穩(wěn)當當地說：“二氧化硫是一種毒氣，量少的時候還不感覺怎么樣，稍微多一點兒就能聞到臭味，讓人喘不上氣兒，再多就會嗓子疼、咳嗽、胸疼，呼吸困難。直到把人憋死。我們樹木可不怕它，因為樹葉可以吸收毒氣，凈化空氣?！?/p>

旁邊的臭椿、榆樹、白楊、刺槐都抖動著身子，嘻嘻哈哈地笑起來了：“吼吼老爺爺，您的話太對了，我們的本領最高強……”

“我們吸收二氧化硫的能耐最大了！”

“哈哈哈！”老爺爺高興得大笑，胡子亂抖，聲音像大海的波濤拍打巖石：“孩子們，你們有知識、有理想，忠于職守，都愿意為人民服務，這使我非常高興！不過，你們對樹木的作用還說得不完全，只能給打八十分，誰有能耐再給補充一下？”

整個樹林里都靜下來了，大家都低著頭想呀，想呀。吼吼老爺爺說：“爸爸，我來說說，因為樹葉子對各種有害的氣體有不同的反應，人們常常利用這個特點，監(jiān)測空氣里有什么毒氣，濃度多少。我說得對不對？”

“對，你說得不錯，不過還有。誰能答得上來？”老爺爺身材高大，仰起脖子講句話，老遠老遠的兒孫們都能聽得見。

“我知道，我知道，老爺爺?！币粋€稚嫩的童音喊起來了。這是一棵碧綠的小檜柏，伸出手來，搖晃著說，“樹木還可以殺死病菌，好比我們檜柏，一晝夜一畝檜柏能分泌出許多殺菌素，可以殺死肺結核、傷寒、白喉、痢疾病菌。我們檜柏殺病菌的本事最大了，老爺爺，我說得對嗎？”

“對對對，好孩子，可以打90分啦。我們樹木對人類還能做出極大的貢獻。我們的樹葉可以做飼料，養(yǎng)蠶、養(yǎng)兔和各種大牲畜。我們提供各種干鮮果品、燃料、建筑材料，還可以割橡膠做輪胎……人類是離不開我們的呀！”

“我們也離不開，離不開！”小松鼠蹦蹦跳跳地插嘴說，“老爺爺，沒有松樹給我們松仁，我們還能活嗎？”

啄木鳥和樹林里的許多鳥也一起嘰嘰喳喳亂喊亂叫：“我們也離不開，我們也離不開！要是沒有樹林，我們都得餓死！”

“哈哈哈！”老爺爺又是一陣大笑，高興地說道，“說真格的，人離不開植物，動物也離不開植物，植物也離不開動物。誰也離不開誰啊，用個科學名詞就叫‘生態(tài)平衡！”

一晃，半年過去了。誰也想不到來了一場災難。一天，春光明媚，和風習習，樹林里正在演奏《春天交響曲》。突然，一個黑黑的、瘦瘦的小伙子，人們叫他大魯，領著一大幫年輕人，坐上帶挎斗的拖拉機來了。他們帶著電鋸和斧子，看樣子是來砍樹的。

老爺爺非常著急，嚴肅地吼道：“你們想干什么？破壞國家寶貴的財產是有罪的?！币膊恢佬』镒勇牄]聽懂老爺爺的話，他脫了棉襖，只穿一件紅絨衣，揮著胳膊鼓動說： “同志們，干啊！這一片土地黑油油的，把樹木砍了，開出荒地，準能多打糧食?！?/p>

老爺爺明白了，原來這一幫人打算毀林開荒呀。

他又緊張又痛苦地說：“小伙子，你們這樣做真是蠢透了！你把我的兒孫和親戚朋友都砍了，該是多大的損失啊，這能和開一點兒荒地抵消嗎？你們是得不償失??！”

大魯根本不理睬。他們動手用電鋸鋸，用斧頭砍，把一百多歲的呼呼撂倒了，又去砍九十多歲的嗚嗚。老爺爺看得直流淚，淚水是金黃色的，黏糊糊的。他憤怒地喊：“你們這些大傻瓜，住手吧！要砍，你們砍我！嗚嗚正當年，他還能長成我這么好的材料，你們不可惜？ ……”

人們把老爺爺的話當成耳邊風，砍完了嗚嗚，又去砍沙沙和嘩嘩。老爺爺最喜歡這兩個重重孫子了，疼得老爺爺放聲大哭，痛心地說：“作孽啊作孽！這么小的幼苗，你們砍他做什么？真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你們毀壞森林就是毀壞一切，早晚會受到大自然的懲罰！”

天天砍，天天伐，大樹小樹一掃光。老爺爺和吼吼、呼呼、嗚嗚、沙沙、嘩嘩以及別的樹木全都被砍倒，裝上拖拉機運回村里，大材小用，蓋上房子，打了家具和農具。這一撥人走了，另一撥人又來了。一個個山頭都成了光禿禿的葫蘆瓢。不用說，各種飛禽走獸，什么小松鼠呀、啄木鳥呀，也都無影無蹤了。

不錯，大魯他們在第一年收了一些糧食?？墒?，第二年，莊稼就長得不好，第三年就沒人種了。第四年夏天，連降暴雨，沒有森林的土地不能蓄水，山洪暴發(fā)，河水猛漲。大魯他們那一帶和河下游的村莊全被淹沒了。新蓋的房子倒塌了，家具砸爛了，還死了人，加上毀壞的莊稼、牲畜、機器設備，損失是無法計算的……

松樹老爺爺的話靈驗了，大自然果真給那些不懂科學的傻瓜以嚴厲的懲罰。

這些慘痛的教訓使人變聰明了。二十五年后，當年那個黑黑的小伙子大魯，如今臉上有了皺紋，頭上有了最早出現(xiàn)的白發(fā)，又帶著一大幫人，精神抖擻地開著拖拉機來了。他們這回帶來的是鐵鎬、鐵锨、水桶、扁擔和一大捆一大捆的樹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