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桑
夏了,村里的姑娘到河邊洗衣,不用杵砧,用手洗。衣物放在桶里搓起泡沫,再揚到水里漂一漂,揉幾下,撈起來,擰干,晾曬,折疊。
有時母親到河邊洗衣,我也跟著。脫了鞋,挽起褲腿,站到水里,沙子從足下流過,酸酸癢癢的,風從指間穿過,清涼無聲。
許是因為河邊水土好,植物都長得肥肥壯壯,知道名字的,不知道名字的,爬蔓的,寄生的,俊秀的,潦草的……滿眼都是綠,郁郁蔥蔥。
唯獨野薔薇枝頭綻放著一朵朵白花,冰清玉潔的花,開在夏天,養(yǎng)眼,養(yǎng)心,養(yǎng)靜氣。我就這么看著它們,隔著陽光,隔著流水,與風,兩相無話。
手里捧著四五朵如雪一樣的花,坐在石頭上,腳埋進沙子里,揀一朵最輕巧的花兒別在發(fā)上,心里喜歡到不知如何是好。
未若柳絮因風起。時值六月,我尚不解一出戲的內涵,但分明,雪落紛紛那一瞬間,整個戲棚子都靜了。他們說,那出戲演得好真。
然而,六月的天怎么會下雪呢?我不明白,即便六月飄雪,那么熱的天,雪也會融化,最后變成雨落下來。
我想告訴她,夏日里的野薔薇,是不會化的雪。
那個低眉洗衣的女子,專注而認真。她用手背拭去額上的水滴,撈起一件白襯衣,像撈起一片輕柔的月光,溫雅,嫻靜。那種美,不精致,也不隆重,樸實、素真。
她不知何謂“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但與他相親相愛,一粥一飯一盞茶,亦有尋常喜樂。
只是,當我開始懂得她的時候,日子老了,她也老了。
河岸邊的野薔薇散落在那年夏天,慢慢拓上蒼然的底色,慢慢薄涼如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