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諾
無數(shù)次在北京清冷的夜空下,我躺在床上,大睜著雙眼在黑暗中看著想要將自己吞噬的欲望。我一次次地問自己,為什么要從一份好好的工作搞到失業(yè)?僅僅是因為不喜歡,不適合?還是因為自己當初盲目的自信?我自己都無法分辨。
仔細算算,2017年是我踏入北京的第十個年頭了。時間好像過得很漫長,漫長得整個人從一個不畏懼世事橫沖直撞的丫頭,變成一個小心翼翼揣著一顆不安分的心的大齡女青年。這種女青年有時候也被人叫作是文藝女青年,不知是別人對我的肯定,還是嘲諷?總之是一個標簽,這十年給我的一個標簽。
不知不覺,在北京飄飄蕩蕩十年,我卻越來越不習慣擁擠的公交和地鐵,就連在超市或者快餐店里,排著等著結(jié)賬或者點餐的長隊時,我都會心生恐慌。在北京掙扎這么久,我卻始終不敢回首,回首去看昨天那個自己。生怕被那個自己指責,生怕被那個自己捆綁。
2007年,我還是一個不諳世事,成天只知道做白日夢的傻丫頭,渴望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向往富貴奢華的生活。然而,那時我終究是不懂事的,像棵生了刺的干草,處處惹事,處處得罪人。后來只能被迫離開,帶著自以為轟轟烈烈的愛情。
2008年再次回來,正逢北京舉辦奧運會。我拿著單位開的一張證明,暢通無阻地出入著北京城。在揭穿那所謂愛情的真相之后,遇到被姐姐稱為傻逼的老大,于是跟在他身后,開始安穩(wěn)的工作,五險一金,管吃管住,以及之后看得見的可以慢慢上升的前景。
那時,可能是還年輕的緣故,信心是十足的。雖然有棱有角的生活總是不易,但好在有老大撐腰,很多事都是可以挺過去的,也從他身上學到不少的事情。但性格使然,老大再罩著我,也總是改不掉心直口快的毛病,無意中得罪了很多有心的領(lǐng)導(dǎo),工作起來自然不太順利。還好當時自己的能力是不差的,他們也似乎愿意給一個年輕人機會,并沒有以偏概全地否認我。
我還是時不時地闖著禍,老大都會罩著我。從一開始的小小內(nèi)疚,到最后的肆無忌憚,因為有人罩著,我就繼續(xù)為所欲為。直到老大自立門戶擺出四條路讓我自己選的時候,我慌亂了,不再有人撐腰,不再有靠山,突然,從前所有的張揚都被澆滅了。
在掙扎中,我作出了自以為正確的選擇,卻將自己推上一條深淵,并且還死性不改地仍然希冀在旁的老大會幫我。然而在他一次次的冷眼旁觀中,我開始失望,對工作,對周圍的人事,但那時,唯獨對自己沒有失望。我還很自信地以為,自己是個可以獨立運行的小宇宙,所以當別人站起來想要指正我的時候,我卻冷笑著拒絕了。
因為自己最終的不肯改變,不肯妥協(xié),我終于在各種糾纏中迷失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工作中還可以做什么,可以再得到什么。我開始懈怠,自己的工作做得越來越糟糕。我漸漸地失去了當初那份自信和熱情,直到最后離開的時候,并沒有我期望中的挽留。我心灰意冷,搬出單位宿舍,游蕩在充滿夜色的北京,看著每一個人的繁華,我再也找不到可以安放自己的地方。
我突然想要逃離這座城市,這座當初充滿自己熱情的城市,我被殘酷的現(xiàn)實打擊著,粉碎著,連帶著一顆正在生長的心。于是我逃離回老家,卻不敢告訴爸爸媽媽。幾天之后,又灰溜溜地回來,站在人潮涌動的街頭,我慌亂失措,不知歸處。我開始焦慮,開始自責,開始討厭那個自信的自己。
無數(shù)次在北京清冷的夜空下,我躺在床上,大睜著雙眼在黑暗中看著想要將自己吞噬的欲望。我一次次地問自己,為什么要從一份好好的工作搞到失業(yè)?僅僅是因為不喜歡,不適合?還是因為自己當初盲目的自信?我自己都無法分辨。
在無數(shù)次地自問失敗之后,我得了焦慮癥。我開始宅在家里,一個星期都不出門。我更不想聽到任何不想聽到的聲音,我又開始想逃,想逃離這座讓自己壓抑的城市。站在窗前,看著別人的喜怒哀樂,我不知道自己可以逃到哪里,除了北京之外的哪座城市。
我去看了醫(yī)生,一位精神科醫(yī)生給我開了藥。吃藥會讓人昏昏欲睡,就沒有時間焦慮了,但是清醒之后,會更加焦慮。我不再吃藥,我再次想離開這里,離開這座當初充滿向往和希望,而現(xiàn)在要將自己吞噬的城市。
十一長假,我在擁擠的六里橋客運站坐上回家的大巴。車下站著那個憨厚的男生,他沖我笑笑,擺擺手,始終不肯先走,直到大巴開走,我竟然開始留戀,留戀這座怎么逃也逃不掉,還讓自己恐懼的城市。
最終,我還是在假期結(jié)束后,回來了。朋友樂樂說,這些年,你并不是沒有收獲,至少,你現(xiàn)在還有一份感情,只能證明北京還是不錯的,至少給了你一個家。我們走到天橋上,頭頂?shù)臑貘f驚起的時候,樂樂說過了年再去一趟西藏,北京太累了。
我坐在回家的末班公交上,樂樂打來電話說,出了地鐵站沒有路燈,她好害怕。我默默地聽著她說,好想問問,在北京土生土長的她,在西藏的山里獨自過夜就不害怕嗎?
2017年,在我的北漂十年馬上要來臨的時候,我正在緩緩地從焦慮中走出來。我告訴自己,也許離開這里,下一座城市依然會成為困頓自己的牢籠,既然在哪兒都是掙扎,那還是留在北京吧。從當初自己跌倒的地方再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再往前走,應(yīng)該也不是很難吧?
我不知道,下一個十年,在北京的我是否還依然如此。我也不知道,下一個十年,我是否已經(jīng)逃離了這座城市。我只覺得,未知的明天、未知的十年,像極了北京昨天的天空。
本欄責任編輯 張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