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黑龍江·蘇群
“冰上釣魚單線拽”之 提線釣法
文/黑龍江·蘇群
老東北有“十八怪”,其中一“怪”叫“冰上釣魚單線拽”。
說起過去老東北的“十八怪”,不是土生土長的東北人,可能鮮有人知道都有哪些,又怪在哪兒。單說這“冰上釣魚單線拽”就很怪——誰釣魚不是單線拽???那么它到底怪在哪兒呢?
我接觸“單線拽釣法”是在少年時期的某年冬天。記得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剛進“大雪”節(jié)氣,我家院外大道兩旁的積雪就堆得快有一人高了。
正放寒假,又有如此大雪,正是下套子捕野雞的好時機,我就纏著何叔,讓他快些做好鋼絲套兒,好去捉那些在雪地里刨食兒的肥大的山雞。畢竟在那年頭,不施用點兒非常手段是很難嘗到葷星兒的。
在他休班的那天早上,何叔腋下夾著捆兒老旱煙葉(關(guān)東煙)進了我家門,嬉皮笑臉地沖著奶奶曲了一下膝說:“給格格您請安啦!”奶奶用她那大煙袋鍋兒敲了下何叔的腦袋說:“夜貓子進宅,準沒好事兒!還帶著煙葉子,又想拽我孫子出門?”那年月煙葉金貴,不是什么人都能抽得起。奶奶抽了幾十年的大煙袋,見了這金燦燦的煙葉子,臉上樂開了花兒。何叔遞上煙葉說:“前個兒我來,見您老都砸上煙梗子啦(把煙梗子搗碎當煙葉子吸),我尋思著上哪兒給您弄點兒去。這不,昨個兒跑車,到三道河下車,去屯子里給您弄了一捆兒?!蹦棠讨滥悄觐^地里只讓種糧食,不準種別的。她知道何叔的辛苦,沒再說什么。何叔乘機問:“那我領(lǐng)您家大阿哥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奶奶笑罵道:“要滾都快滾!別礙我過煙癮!”
出了門拐進何叔家,何嬸遞給我一個在炭火上烤熟了的土豆,我邊吃邊往腿上纏著腿繃。腿繃是用薄帆布做的,4指寬,有我5條胳臂那么長。將腿繃從鞋幫處纏起,一直裹到膝蓋,再深的積雪也不怕進到鞋里。吃過土豆,我背上何叔給我準備的布袋,系上圍脖,接過何嬸遞過來的狗皮帽子扣到頭上。何叔笑呵呵地瞅著我說:“行!像咱東北的漁獵人!”
出了門,我拉著爬犁上了大路,爺兒倆越過鐵路線鉆進河套向北行進。我和何叔沿著冰面上馬拉爬犁的轍印走著,何叔告誡我說,這么大的雪,把河面上凍得薄的冰層都蓋上了,千萬別離開轍印,否則落水他不管。
老東北“十八怪”當中還有這一“怪”——“女人叼個大煙袋”
冬日的太陽從很低的角度照射在河面上,河面上白雪皚皚,炫光刺目,何叔從衣袋里掏出副雪鏡戴上。正當我仰慕地瞧著他時,他又從衣袋內(nèi)取出另一副架在我耳朵上。戴上雪鏡,眼前的景物立即清楚起來,雙目也變得清爽。雪鏡是機務段專門為跑車的司機配發(fā)的,我記得那是一副水銀鏡面的墨鏡,正面是銀白色的鏡面,能照得出很清晰的人影,背面卻是灰黑色的。我好奇地將雪鏡翻過來掉過去地瞅了一遍,問何叔:“這鏡片怎么一片色深一片色淺?”何叔哈哈大笑說:“正因為這樣才沒人要,才讓你小子撿了漏兒!”
套野雞不去林子上河灘,不用想我都知道這老小子又想“摟草打兔子”,捎帶腳兒弄點兒魚。一老一少在寬闊的河面上走著,直到呼出的熱氣在狗皮帽子上結(jié)了很厚的一層霜,何叔才停下腳步說了句:“咱就在這兒玩吧!”
我打量著周圍的地勢——右側(cè),河床緊貼著數(shù)百米高的花崗石崖壁,左側(cè)則是生長著大片低矮柳毛子的沙灘。這正是這段河面最狹窄的河道。河床狹窄,魚兒活動集中,柳毛趟子內(nèi)倒伏的茅草下面隱藏著飛禽走獸,這的確是個魚和熊掌兼得的場所。
何叔四下看了看,解開布袋口取出鐵鍬,在貼近崖壁的位置清理積雪,完事后他讓我拿鎬開冰眼。
鑿冰窟窿、開冰槽、鉤魚、撈魚,用魚簍子拿魚,這些把戲我都玩夠了,所以我沒搭理他,伸手從袋子里拽出幾副鋼絲套來,瞧都沒瞧他一眼就走向柳毛趟子。身后何叔喊:“好!小子你可別后悔??!”
下套子這活兒得有點兒技術(shù)含量,得碼著野雞的“溜子”(爪?。┌烟鬃酉略谒W叩恼瓘缴稀_@下套子講究白天下或夜間下,白天下套得選在柳毛叢密實的地方,光線必須得暗。新套子還得用煤火燒一下,使其變變色,以免鋼絲的亮色讓野雞瞅出來。夜間下套得分圓月和新月,月亮大的夜間光線充足,野雞出來覓食頭抬得高,套子就要下得高,反之則下得低一些。白天下套也得講究高低,被動等野雞鉆套就下得高一些,攆野雞就要下得低一些,因為野雞被攆著跑,頭要低許多。
為了急于見到結(jié)果,我下的是攆野雞的套子。下完幾副套子,抹平附近的腳印兒,我就鉆進柳毛趟子里,張牙舞爪地攆起野雞來。不大一會兒,一只色彩斑斕的大山雞就被我趕了出來。這山雞沿著我下套的小徑一頭扎了下去,我信心滿滿地跟在它后面。攆到套子處,那山雞竟然一個跟頭翻了過去又往前跑!我去!這足有4斤的大家伙成精了!連著攆過幾個套子都是這樣,山雞也跑得沒影了。我累得夠嗆,索性放棄,尋思著何叔這會兒早鑿完冰窟窿了,得!還是回去鉤魚吧。
見我回來,何叔一臉壞笑,聽我說了過程,何叔說:“那應該是雞頭兒,它把那窩雞都藏了起來,自個兒跑出來逗你玩兒哪!”何叔又說:“那雞脖子的確是鉆套子里啦,只不過那雞身經(jīng)百戰(zhàn),脖子剛一搭套就感覺出來了,順勢一翻身就脫套!要對付它你還嫩著呢!”
嫩就嫩吧,俺還是對付魚吧!可一瞧何叔手里的家什,卻不是鉤魚用的竹梢子,而是一截柳條棍。柳條棍約有1尺2長短,頭上用刀刃開了皮,裸露出里面白色的木質(zhì),上面系著很長的一段棉線繩,繩頭上綁著把魚鉤,魚鉤上明顯掛著一點兒血肉模糊的東西。我瞧見臉盆大小的冰窟窿旁邊,躺著一只被開膛破肚的死耗子。我明白了:何叔不是要鉤魚而是要釣魚啊。
狗皮帽子、羊皮襖是過冬的標配
赫哲族漁民單線釣魚
何叔說:“你不是總想玩提線釣法嗎?這就是提線釣魚!”說著話,何叔把手里提溜著的鉤餌扔進水里,鉤餌下沉了一段時間棉線不再動彈,漂浮在水面。何叔說:“瞅清楚了,浮在水面的棉線再往下沉,那就是水下魚上鉤的訊號!就可以提竿兒(棍)了!”
瞧了半天也不見水面上的棉線動彈,我問何叔是不是冰眼兒位置打得不對?或者這兒壓根沒魚?何叔說:“不能夠??!小雪降河,大雪歸汀兒,現(xiàn)在正在大雪節(jié)氣上,魚群往下游深水歸汀越冬,它不走這窄河道走哪兒啊?打洞啊?”何叔說話總愛抬扛,我也不輸他,回嘴說:“這還真得看是什么魚!要是泥鰍,它真得打洞過去?!焙问逭f:“去去去!一邊兒待著去!”
冰上釣魚不像亮水面釣魚,砸開冰窟窿眼兒你得守在那兒。守株待兔我還真沒那耐心。打不著野雞我不會去攆兔子啊?于是扭身又去了柳毛趟子。
轉(zhuǎn)了一圈兒什么也沒見著,我悻悻地回到冰窟窿那兒,見何叔真的釣上兩尾魚,是兩尾2斤左右的山鲇魚。山鲇魚的個頭比土鲇魚要小許多,2斤的已經(jīng)是很大個兒的了。此魚多棲息于崖壁之下的縫隙中,身上的保護色一塊兒黑一塊兒土黃的,很像現(xiàn)在的迷彩。
何叔說魚剛開始咬鉤,可能是別的魚群還沒經(jīng)過這兒,或者早就游過去了,水底下沒別的魚,只有這坐地戶。
“快看!”忽聽何叔叫,我向冰窟窿瞧過去,見水面的線繩正一點點兒被拖下水。何叔抬起手臂,舉棍遛了會兒魚,伸手抓住棉線,然后扔掉柳條棍兒,兩只手捯著線把魚拖出水面撂到冰上。呵!原來是這么個“冰上釣魚單線拽”啊!
見到上魚了,我攆何叔去套野雞。何叔還想多玩會兒,我激他說:”您要打不夠一個正月里的野味兒,何嬸不拿刀把你剁了當肉?”
見何叔鉆進了柳毛趟子,我轉(zhuǎn)過身來專心對付魚。說起“冰上釣魚單線拽”的釣法其實很簡單,只要將鉤掛上餌,隨便什么肉食餌都行,把鉤下到冰窟窿里去,等魚來吃餌就行了。
可能是何叔帶走了好運,他走了10多分鐘一直無魚咬鉤。冰窟窿下面的水有點深,有2米多,但冰層卻不厚,僅有半尺。我提上餌見它還好好地掛在鉤上,就又扔了下去。沒想到線剛抻直,水面上的浮線就開始往下走,我抓住柳條往上提,捯了幾圈,鉤上之物扭捏著被拽了上來,原來是一尾超過2斤的山鲇魚。
何叔臨走時說過,魚的活性不大,不愛咬鉤時多提提線,沒想到這法兒還真行!
我見提線的釣法好用,就將釣線提上來再扔下去,時不時地有魚上鉤,沒餌了就掛上何叔切好放在報紙上的山鼠肉。正玩得高興,何叔提著幾只扭斷脖子的山雞回來了。我問他抓到那只大山雞了沒?何叔說那雞賊著呢!早不知跑哪兒窩著不出來了,這幾只母的還是尋了它的老窩才逮到的。
何叔見冰面上橫七豎八地臥著七八條山鲇魚,埋怨我為什么不把它們捋直了,這樣子不好裝袋。他抬頭看看天,說快晌午了,讓我收拾家什回家。
“冰上釣魚單線拽”在東北有著悠久的歷史,相傳最早用它釣魚的是那些生活在烏蘇里江畔的赫哲族漁民。由于每到冬季,烏蘇里江就凍上厚厚的冰層,致使?jié)O網(wǎng)無法下江,迫于生計,赫哲族漁民就用這種鑿冰窟窿手提單線釣魚的方法來獲得食物。
這種釣法不用浮標,上魚的訊號是通過觀察線的動靜來把握的。由于東北的滿族人和赫哲人混居,赫哲人的這種釣魚方式也就被滿族人全盤接受下來。這種單線拽釣法后來被聰慧的滿人演繹出多種版本,像冰上的“叭噠竿”釣法、“撅達竿”釣法都是源于這種提線釣法。
提線拽釣法上魚好不好,完全取決于漁人的經(jīng)驗。就像何叔選的這個釣點,包含了季節(jié)和地勢條件。東北地區(qū)冬季天寒地凍,河封凍以后猶如蓋了床被子,魚體經(jīng)過最初的僵硬后逐漸緩了過來,魚群會先游到淺灘冰層下曬太陽,到了“大雪”時節(jié)才集中向大汀兒的深水區(qū)遷徙,何叔卡住的正是魚群游動遷徙的通道。
1尺多長的柳樹棍纏上很長的棉線繩,繩頭掛鉤,掛鼠肉。鉤餌扔進水里之后下沉了一段時間,棉線就不再動彈,漂浮在水面。若棉線繩再往下沉,則是魚上鉤的信號。此時抬起手臂,舉棍遛魚,再伸手抓住棉線,扔掉柳條棍,兩只手到著線把魚拖出水面撂到冰上。這就是“冰上釣魚單線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