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

對中國退休老人來說，最難的一件事是什么？也許就是幫不幫兒女帶孩子這件事了。兒女工作、生活壓力大，不幫他們帶孩子，實在不忍心，再說帶孩子，也是孤獨老人的一份情感需求。

要是老人有一雙兒女都需要他們幫忙帶孩子，就更棘手了。2016年3月，發(fā)生在福建省福州市的一樁命案就緣于姐弟倆爭奪父母的“帶孩權(quán)”——

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兩口分身乏術(shù)

2014年11月，張碧云接到兒子王俊輝的電話，希望她和父親去廈門，幫忙照顧懷孕四個月的妻子。

張碧云和老伴王志華此時正在福州，幫女兒王霞帶外孫。外孫剛上幼兒園，每天要人接送，王霞和丈夫工作很忙。他們都去了廈門，外孫怎么辦？張碧云和老伴商量后決定兵分兩路：張碧云去廈門照顧兒媳，老伴仍留在福州帶外孫，兩邊都兼顧到。

張碧云夫婦老家在福建省寧德市，是普通的工薪族，育有一雙兒女。2006年，大女兒王霞從福州大學(xué)碩士畢業(yè)，在福州一家外資企業(yè)工作。王霞參加工作的第二年，比她小6歲的弟弟王俊輝考入福州大學(xué)，已有工資收入的王霞主動承擔(dān)了弟弟上大學(xué)的生活費用，姐弟倆感情深厚。

2011年，王俊輝大學(xué)畢業(yè)，到廈門一家數(shù)碼公司當程序員。就在這一年，王霞與同事秦越明結(jié)婚。2012年10月，王霞生下兒子。夫妻倆都要上班，秦越明父母遠在南平鄉(xiāng)下，而且身體不好，無法幫忙照顧孩子。正好張碧云、王志華相繼退休，身體又很好，王霞便把父母接到福州，幫她照看兒子。

都說女婿跟岳父母關(guān)系，比婆媳關(guān)系好處。大學(xué)畢業(yè)的秦越明知書達理，在孩子的教育上，對岳父母也沒有更多要求。張碧云夫婦和女兒女婿相處十分融洽。2013年，王霞和丈夫辭職，成立了茶業(yè)貿(mào)易公司，幾乎把家都交給了張碧云夫婦。

2014年8月，王俊輝與比自己小兩歲、在一家幼兒園當老師的崔雯“奉子成婚”。崔雯父母年輕，又都在外地做生意，不可能來身邊照顧懷孕的女兒，王俊輝只好打電話向自己的父母求助……

為此，張碧云夫婦做出了分隔兩地的決定。王霞心疼父母，但考慮到弟弟弟媳的感受，只好同意。

11月底，王俊輝開車來福州把母親接到廈門。

最初幾天，張碧云感到崔雯對她還算比較客氣。幾天過去，張碧云開始領(lǐng)教了兒媳的脾氣。張碧云老家寧德屬于閩北山區(qū)，她做菜愛放辣，出生在閩南海邊的兒媳崔雯口味偏甜。一天做晚飯，張碧云燒了條魚，想想還是放了幾片辣椒，崔雯嘗了一口便一臉不悅：“這么辣，怎么吃？”說著，黑著臉，把手上的筷子“啪”地一下扔在桌子上。

“燒魚，不放點辣，魚能好吃嗎？”王俊輝見妻子使性子，趕緊幫母親說話?！鞍?，王俊輝，我可是給你生孩子，你倒把我當外人！”見丈夫指責(zé)自己，崔雯干脆連飯也不吃了?！翱≥x，你少說兩句，我一下忘了小雯不吃辣，媽給你們重做個菜?！睆埍淘期s緊制止兒子，起身進了廚房。

張碧云邊做菜邊掉淚。平常，她習(xí)慣了有老伴在身邊，老伴對她體貼、呵護。如今，她突然跟老伴分開，本來就很不習(xí)慣，還得小心翼翼地看兒媳的臉色，張碧云心里感到非常憋屈。

2015年1月下旬的一個周末，王俊輝陪崔雯去醫(yī)院做孕檢，張碧云在家整理家務(wù)，發(fā)現(xiàn)兒媳在陽臺上晾干的長筒靴子一直放在房間門口的過道上，她便把崔雯的靴子塞進了鞋柜。崔雯回來發(fā)現(xiàn)靴子被收進了鞋柜，頓時生氣了。她從鞋柜里掏出一看，靴子被擠壓得扁扁的。她把婆婆的鞋子拿出來狠狠扔到地上，以此發(fā)泄心中的不滿。面對妻子的舉動，王俊輝上前欲教訓(xùn)，張碧云趕緊拉住他，說一個大男人要學(xué)會忍讓。

雖然矛盾不斷，張碧云卻不敢跟兒媳爭吵，但她內(nèi)心還是覺得回福州女兒家里好。

照顧孫女倒不難，兒媳的臉色是難關(guān)

張碧云來廈門三個月后，對外孫和老伴非常掛念，她私下對兒子說了回福州的想法。王俊輝知道母親不滿崔雯，也有心緩和婆媳間的矛盾，同意母親回福州。張碧云回去后，與女兒王霞聊起自己在兒子家三個月的境況，王霞勸慰了母親一番后，覺得弟媳太不懂事了。她不好責(zé)備崔雯，打電話說了弟弟一頓。王俊輝為母親傳話給姐姐心中有怨。

2015年5月初，崔雯即將臨產(chǎn)，王俊輝硬著頭皮，再次打電話給父母，讓他們來幫忙。雖說張碧云與兒媳合不來，但畢竟兒媳要坐月子，身為婆婆不去幫忙照顧，也說不過去，張碧云再次前往廈門。崔雯生了一個千金，月子里的她更嬌氣了。張碧云發(fā)現(xiàn)自己怎么做，都很難讓兒媳滿意。

有一次，張碧云實在忍不住了，抱怨道：“你這孩子，怎么說話專門挑難聽的說？我在你姐那邊從沒受過這種氣，你要是嫌棄，我就走！”崔雯聽了這話嚎啕大哭，怎么勸都勸不住。王俊輝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常常借口加班三更半夜回家。

廈門這邊，婆媳矛盾不斷。福州那邊也有了麻煩。張碧云來廈門的這段時間，王霞和丈夫公司因為業(yè)務(wù)繁忙，照顧外孫曉曉和家庭瑣事全指靠王志華。以前，王志華只負責(zé)接送外孫。如今，洗衣做飯這些瑣事都落到王志華一人身上，他已經(jīng)60多歲了，照顧孩子又沒有老伴那么熟練。外孫的營養(yǎng)不但跟不上，甚至連冷暖也沒顧周全，一段時間下來，曉曉患上了感冒，最后轉(zhuǎn)成肺炎，只好送到醫(yī)院住院。

曉曉住院期間，王志華也是忙前忙后，在醫(yī)院留守照看。一周后，曉曉康復(fù)出院，王志華反而把自己累出病來，也住進了醫(yī)院。這一下，王霞家里全亂套了，她只好打電話給母親，讓母親回福州。

得知老伴生病住院，張碧云心急如焚，而且有了這個理由，她就像得到了解脫一般。她沒跟兒子兒媳商量，第二天就買火車票回到了福州。

張碧云趕到福州市第一醫(yī)院，看到老伴躺在病床上，人瘦了一圈，她心疼不已。接下來幾天，她每天煲湯、做好吃的，給老伴補充營養(yǎng)。王志華在醫(yī)院輸了幾天液，身體很快就恢復(fù)過來。他催老伴快回廈門，張碧云不肯，理由是他需要她照顧，再說她也不愿回廈門受氣。

王志華想和老伴一起去廈門照顧孫女，可外孫這邊實在放不下手。如果他們都留在福州幫女兒，兒子那邊又不好交代。商量來商量去，他們決定還是都留在福州女兒這邊，把上幼兒園的外孫照顧好，但用自己的退休金，幫兒子請個保姆照看孫女。

張碧云打電話把她和老伴的想法告訴了兒子，王俊輝與妻子商量，崔雯聽后第一句話就是：“你老爸老媽就是偏向你姐姐?！彪m然她對公公婆婆偏心不滿，但想到自己與婆婆相處不好，不如答應(yīng)讓他們出錢請保姆，這樣，她內(nèi)心還稍微平衡一點。

然而，事情還是不順。由于崔雯挑剔的性格，一連請來三個保姆，她都相處不好，保姆相繼離開。

9月初，張碧云又被迫與老伴分開，獨自來到廈門，幫忙照看孫女，但神經(jīng)每天都處于緊繃之中。

也許心里牽掛著老伴，又想著外孫，在帶孫女時，張碧云常在兒媳面前嘮叨外孫。婆婆對女兒一家表現(xiàn)出來的那種牽掛，讓崔雯心里更不舒服。崔雯在丈夫面前嘮叨，說婆婆就是偏向他姐姐，因為姐姐生的是男孩，而她生的是女兒。

爭奪父母“帶孩權(quán)”，弟弟弒姐悲涼一家人

王俊輝發(fā)現(xiàn)母親確實常在他面前嘮叨姐姐、姐夫?qū)λ茫鈱O怎么討人喜歡。開始，王俊輝還不怎么放心上，被妻子說了幾次，他也覺得父母偏心。

因為對婆婆有情緒，兩人的育兒理念又相差很大，崔雯生起氣來，對婆婆真是一點不留情。而張碧云受委屈的次數(shù)多了，只好打電話向老伴和女兒訴苦。每次接到母親的電話，王霞心里就像針扎一樣，只好給弟弟打電話，要求他說說弟媳。

10月底的一天中午，張碧云又因帶孩子的事，與兒媳發(fā)生爭吵，被崔雯嗆了一頓。她實在覺得憋屈，又打電話向女兒王霞“告狀”，并提出回福州。

母親屢次向自己“告狀”，并一再提出要回福州，王霞也不知道母親在弟弟家到底受了多大委屈，她情緒也有些失控了，掛通王俊輝電話后一通責(zé)罵：“你老婆怎么整天欺負老媽？你也不管管，你還是不是老媽的親兒子！”“媽整天就知道‘告狀，你也不了解清楚就罵我，你胡說八道！”王俊輝非常惱怒，內(nèi)心開始認可父母偏向姐姐的說法。

以前，弟弟向來都很聽她的話，這次竟沖她發(fā)火，王霞責(zé)怪道：“你真是沒良心?。∧阋幌腽B(yǎng)父母，就叫媽回來，我養(yǎng)她！”“就是你在中間挑撥，不然媽不會這樣?！蓖蹩≥x怒吼，姐弟倆在電話里吵了起來。這次爭吵之后，王俊輝對姐姐王霞產(chǎn)生了抵觸，對母親動不動就向姐姐“告狀”也很不滿。自己帶孫女什么活都幫著干，吃飯是最后一個，現(xiàn)在連兒子都責(zé)怪自己，張碧云心里更接受不了。

2016年2月初，張碧云總算趁著春節(jié)的機會，回到福州與老伴、女兒一家團聚，而且不愿再回廈門。春節(jié)后，王俊輝打電話讓母親回去，王霞竟然接過電話說：“老媽在你那邊受氣，不想回去了?！?/p>

“都是你在背后給媽出主意?！蓖蹩≥x沒好氣地回擊姐姐：“老媽對你怎么那么偏心？因為你生的是兒子！你有本事嘛！”“你說的是什么話？”王霞氣得摔了電話。張碧云在一旁紅著眼眶自言自語：“兒子成家了，心也一天天變硬了。”

張碧云不肯去廈門，無奈，崔雯不得不辭去幼兒老師的工作，全職在家?guī)Ш⒆?。王俊輝在小區(qū)找了一個家政阿姨，給妻子當幫手。2月中旬，公司通知王俊輝，準備在3月底派他去新加坡培訓(xùn)一個月，他放心不下妻女。22日晚，他再次給母親打電話，希望她能來廈門住兩個月。王志華勸老伴去廈門，張碧云因為心疼兒子、孫女，也有點動搖，然而由于此前鬧得不愉快，王霞不同意她去廈門。

案發(fā)后，據(jù)王俊輝交代：3月27日上午，王俊輝臨出國前，特地開著本田車到福州接父母。到姐姐家中后，王霞讓父母待在臥室里不要出來，姐弟倆在客廳里一言不合，又爭吵了起來。王霞指責(zé)王俊輝：“你們只知索取，哪在乎媽過得開不開心？是自私，是不孝！”王俊輝憤怒回擊：“你們把爸媽當成不用付錢的‘保姆，這就不是自私嗎？”

“啪！”王俊輝左臉頰上挨了王霞重重的一巴掌。挨了耳光的王俊輝沖動之下隨手拿起茶幾上的水果刀，向王霞胸前連捅四刀。王霞發(fā)出一聲慘叫，倒在了血泊中。

這時，張碧云夫婦聽到客廳里動靜不對，從臥室里跑了出來。他們反應(yīng)過來后，撲上前抱住女兒大哭。王俊輝自知闖下大禍，趕緊撥打了120。120醫(yī)生趕來，發(fā)現(xiàn)王霞因被刀刺中心臟早已停止了呼吸。隨后，王俊輝打110投案自首，其被福州市公安局抓獲歸案。經(jīng)法醫(yī)鑒定，王霞因被刺中心臟大動脈導(dǎo)致失血過多、呼吸衰竭而死亡。

女兒被殺，兒子被捕，張碧云夫婦每天以淚洗面。親友們得知他們是因為給女兒、兒子的愛不均導(dǎo)致不幸，都唏噓不已。有的老人干脆說：他們要是一個孩子都不幫著帶，什么事都沒有了;但更多的老人感嘆：他們怎么可能一家都不幫著帶呢？老人活著，不就是圖有孫兒、孫女可帶嗎？

2016年11月，福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以故意致人死亡罪，判處王俊輝有期徒刑10年。王俊輝不服判決，向福建省高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福建省高級人民法院將于近日對本案作出終審裁定。

（因為涉及隱私，除王俊輝外，其余人物均為化名，相關(guān)單位信息也做了技術(shù)處理）

[編后]為了爭奪父母的“帶孩權(quán)”，王俊輝竟殺害了自己的親姐，把一家人送進了無比悲涼的境地。本案中，王俊輝在妻子懷孕時要求母親過來照顧，他疼愛妻子，卻忽略了逐漸老去的父母更需要相依相伴。在婆媳關(guān)系中，他若幫助妻子收斂一下任性的脾氣，對母親多些體諒和感恩，便能有效緩解矛盾，也不至于使姐姐對他產(chǎn)生怨恨。姐姐是受害人，值得同情！但她站在自己的立場與弟弟展開“帶孩權(quán)”拉鋸戰(zhàn)，與弟弟一家溝通不夠，導(dǎo)致矛盾最后尖銳失控，遺憾地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在此，真誠地希望廣大兒女重視老人的情感需求，即使不能做到在身旁盡孝，也要盡量呵護父母老來相依相伴的日子，把平靜、幸福的晚年還給他們。同時，也希望有關(guān)部門能夠加大力度發(fā)展社會化服務(wù)，減輕年輕父母帶孩子的壓力，避免類似悲劇再次上演。

編輯/羅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