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
在歷史的長河中,有一顆星星永遠閃亮,那便是親情。時間可以讓人丟失一切,可是親情是割舍不去的。即使有一天,親人離去,但他們的愛卻可以永遠地留在子女靈魂的最深處!在最無助的人生路上,親情是最持久的動力,給予我們無私的幫助和依靠;在最寂寞的情感路上,親情是最真誠的陪伴,讓我們感受到無比的溫馨和安慰;在最無奈的十字路口,親情是最清晰的路標,指引我們成功到達目的地。
我每天打一通電話,不管在世界上哪個角落。電話接通,第一句話一定是:“我──是你的女兒?!比绻窃窖箝L途,講完我就等,等那六個字穿越渺渺大氣層進入她的耳朵,那需要一點時間。然后她說:“雨兒?我只有一個雨兒?!?/p>
“對,那就是我。”
“喔,雨兒你在哪里?”
“我在香港?!?/p>
“你怎么都不來看我,你什么時候來看我?”
“我昨天才去看你,今早剛離開你。”
“真的?我不記得啊。那你什么時候來看我?”
“再過一個禮拜?!?/p>
“你是哪一位?”
“我是你的女兒?!?/p>
“雨兒?我只有一個雨兒啊。你現(xiàn)在在哪里?”
“我在香港?!?/p>
“你怎么都不來看我,你什么時候來看我?”……
到潮州看她時,習慣獨睡的我就陪她睡。像帶孩子一樣把被子裹好她的身體,放周璇的《天涯歌女》,把燈關(guān)掉,只留下洗手間的小燈,然后在她身邊躺下。等她睡著,我再起來工作。
天微微亮,她輕輕走到我身邊,沒聲沒息地坐下來。年老的女人都會這樣嗎?身子愈來愈瘦,腳步愈來愈輕,聲音愈來愈弱,神情愈來愈退縮,也就是說,人逐漸逐漸退為影子。年老的女人,都會這樣嗎?
我一邊寫,一邊說:“干嘛那么早起?給你弄杯熱牛奶好嗎?”
她不說話,無聲地覷了我好一陣子,然后輕輕說:“你好像我的雨兒?!?/p>
我抬起頭,摸摸她灰白色稀疏的頭發(fā),說:“媽,千真萬確,我就是你的女兒。”
她極驚奇地看著我,大大地驚訝,大大地開心:“就是說嘛,我看了你半天,覺得好像,沒想到真的是你。說起來古怪,昨天晚上有個人躺在我床上,態(tài)度很友善,她也說她是我的雨兒,實在太奇怪了?!?/p>
“昨晚那個人就是我啊?!蔽野驯D痰惯M玻璃杯中,然后把杯子放進微波爐。遠處隱隱傳來公雞的啼聲。
“那你又是從哪里來的呢?”她一臉困惑。
“我從臺北來看你?!?/p>
“你怎么會從臺北來呢?”她努力地想把事情弄清楚,接過熱牛奶,繼續(xù)探詢,“如果你是我的雨兒,你怎么會不在我身邊呢?你是不是我養(yǎng)大的?是什么人把你養(yǎng)大的呢?”
我坐下來,把她瘦弱的手捧在我掌心里,看著她。她的眼睛還是很亮,那樣亮,在淺淺的晨光中,我竟分不清那究竟是她年輕時的鋒芒余光,還是一層盈盈的淚光。于是我從頭說起:“你有五個兒女,一個留在大陸,四個在臺灣長大。你不但親自把每一個都養(yǎng)大,而且四個里頭三個是博士,沒讀博士的那個很會賺錢。他們?nèi)悄阋皇衷耘嗟摹!?/p>
她眼里滿是驚奇,說:“這么好?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今年幾歲?結(jié)婚了沒有?”
我們從盤古開天談起,談著談著,天,一點一點亮起,陽光就從大武山那邊照了進來。
有時候,我讓女傭帶著她到陽明山來找我。我就把時間整個調(diào)慢,帶她“臺北一日游”。第一站,泡溫泉。泡在熱氣繚繞的湯里,她好奇地瞪著滿堂裸身的女人目不轉(zhuǎn)睛,然后開始品頭論足。我快動作抓住她的手,才能阻止她伸手去指著一個女人,大聲笑著說:“哈,不好意思啊,那個雨人好──肥喔?!?/p>
第二站,搭公交車,紅五號,從白云山莊上車。一路上櫻花照眼,她靜靜看著窗外流蕩過去的風景,窗玻璃映出她自己的顏容,和窗外的粉色櫻花明滅掩映;她的眼神迷離,時空飄忽。
到了士林站。我說:“媽,這是你生平第一次搭捷運,坐在這里,給你拍一張照片?!?/p>
她嫻靜地坐下,兩手放在膝上。剛好后面有一叢濃綠的樹,旁邊坐著一個孤單的老人。
“你的雨兒要看見你笑,媽媽。”
她看著我,微笑了。我這才注意到,她穿著黑衣白領(lǐng),像一個上中學的女生。
(選自散文集《目送》,有刪改)
賞析
文章中母親患老年癡呆癥后發(fā)音模糊,將“女兒”說成了“雨兒”,選擇“雨兒”為題,既隱含作者對作為女兒的自己要承擔起照顧好母親這一責任的清醒認識,又包含一個女兒對已衰老的母親的愛憐之情。最后一句更是讓作者猛然意識到“母親”與“女兒”的角色似乎顛倒過來了,“我”內(nèi)心希望母親永遠年輕,不會衰老,但對母親漸漸衰老的現(xiàn)實又感到無奈。所以“我”工作再忙,也每天會給母親打一個電話,與母親聊聊?!白佑B(yǎng)而親不待”,文章勸告人們不要以“疲于奔命,忙于工作”作為不能很好盡孝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