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金瀾

余秋雨在《寧古塔》里寫道：“流放無論如何也是對文明的一種摧殘。盡管屈原、司馬遷、曹雪芹也受了不少苦，但寧古塔那樣的流放方式卻永遠也出不了《離騷》《史記》和《紅樓夢》?！边@樣看來，柳宗元、蘇軾這些文豪又是幸運的，至少風花雪月常伴左右，可供詩酒留戀，可供劍嘯長虹。

人生是一壇苦酒，回味時卻有余甘。柳宗元的一生大起大落，由年少得志到貶斥蠻荒，雖說是英年早逝，客死他鄉(xiāng)，但他卻能寄情山水，于玲瓏的心底氤氳出絕世華章，能建功立業(yè)，讓蠻荒的地域升起文明曙光，唐朝的那一潭流水，那一縷柑橘的芬芳，一直滋養(yǎng)著千載而下的華夏后裔。他的孤寂清高，他的惆悵彷徨，他的深情厚誼，他的愁苦思鄉(xiāng)，有那么多的知音，發(fā)出數(shù)不清的感慨。所以換一個角度來看，正如黃州、惠州、儋州成就了蘇軾一樣，永州和柳州也成就了柳宗元。所不同的是，蘇軾自己認識到了這一點，以之為豪，盡管“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但是“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而柳宗元在柳州的積極作為，亦可見其樂天知命的一面。其實，就是讓柳宗元出將入相，在中唐那樣的社會環(huán)境里，也未必能有所建樹，成為出色的政治家，所以有如此詩酒人生又有什么可遺憾的呢？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古人如此，今人亦然。我外公那一輩人經(jīng)?？畤@生不逢時，一生都處于動蕩之中，但是換一個角度來看，恰恰是這些人生的歷練將他們中的許多人砥礪成了共和國的擎天之柱，他們?nèi)松呢S富厚實，生命的堅韌頑強，認識的機智敏銳，都是一帆風順的兒孫們難以企及的。我的外公從美麗富庶的江淮平原到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南疆，再到冰封雪飄的北大荒，他的生活貧乏單調(diào)，碩大的南瓜玉米，高產(chǎn)的大豆小麥，是他生命的全部。即便如此，夜半時分他總會聽到有人站在山巔河畔或樹叢林間對著明晃晃的月亮放聲歌唱，大興安嶺朦朧的山影里，最好看的是米酒里比太陽更大更圓的月亮。外公平凡的歲月里這些熠熠閃光的記憶，令后生悠然神往，也是他自己一直津津樂道的。

外公最愛的幾句詩，我一直記得：“怎么辦？青海青，人間有我用壞的時光；怎么辦？黃河黃，天下有你亂放的歌唱。怎么辦？日月山上夜菩薩默默端莊；怎么辦？你把我的輪回擺的不是地方！怎么辦？知道你在牧羊，不知你在哪座山上；怎么辦？知道你在世上，不知你在哪條路上。怎么辦？三江源頭好日子白白流淌；怎么辦？我與你何時重遇在人世上……”以前讀張子選的這首《牧羊姑娘》不知所云，現(xiàn)在我終于懂得了，在失意文人的心中都有“望美人兮天一方”的情結(jié)，“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所以憂傷，但是換一個角度來看，他們的憂傷被時光釀成美酒，香飄四海，綿延萬代。

人們常說，“90后”是不靠譜的一代，何況“00后”呢？其實，未經(jīng)歷風雨，又何必過早下結(jié)論呢？換一個角度來看，不過是他們面臨的風雨不同于“50后”“60后”而已，商場與農(nóng)場不同，角力與創(chuàng)新也不同，他們有幸運也有不幸，面對不幸，如果有自己堅守的“牧羊姑娘”，他們也自能成就驕人的業(yè)績。

點評

本文的特色有三：一是思路清晰。由古人而及今人，由事實而及原因，步步推進，層層深入。二是緣事生理。感性抒寫與理性分析的有機結(jié)合，使文章既事之切切，又理之鑿鑿。三是選材獨到。對爺爺一輩人的人生分析，于一般中學生而言，因為難能，故而可貴；對牧羊姑娘這一意象的演繹，更可謂獨具匠心，既得意旨理趣，又得詩意美感，發(fā)人深省，余韻裊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