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軍

兩個原本素不相識的小女孩，因為舞蹈走到了一起，并成為朝夕相處的一對“姊妹花”。不久，“妹妹”卻因眼病走進黑的夜。于是，“姐姐”的父母將她接到家中，給她以重拾舞蹈的勇氣——正在這時，“姐姐”卻橫遭車禍，彌留之際，決定將自己的雙眸留給“妹妹”……

2017年3月30日，是重慶長江藝術學校成立10周年的喜慶日子。當晚，在山城會展中心的演播大廳，學校舉辦了一場主題為《讓生命充滿愛》的大型文藝演出。隨著音樂響起，帷幕徐徐拉開，兩位同學的大幅合影照片出現(xiàn)在舞臺背景上，主持人流著眼淚向全場的觀眾講述了一個凄美動人的真情故事……

因舞結緣，姐妹情深

天資聰慧的高玲玲是四川宣漢縣人，因為過人的舞蹈天賦，2014年9月，她被選入重慶長江藝術學校學習舞蹈。而重慶長江藝術學校副校長崔維是她的伯樂。

11歲的小姑娘一下從宣漢鄉(xiāng)下獨自來到重慶求學，高玲玲把所有的時間都放在了舞蹈練功房，一遍遍地練習。那些單調而枯燥的基本動作常常練得她汗流浹背。但想到鄉(xiāng)下的爸爸媽媽，節(jié)衣縮食送自己來學舞蹈，懂事的她咬著牙關硬是堅持了下來。

高玲玲的刻苦用功漸漸引起了另一位女同學的注意。小姑娘叫雷丹丹，比高玲玲稍微大一點，是重慶本地人，其父親雷濤是重慶一家出版公司的一位編輯，媽媽喬麗在一所小學任音樂教師。丹丹學舞，寄托著父母對她的期望。

不久，雷丹丹和高玲玲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每次丹丹回到家，關于高玲玲的點點滴滴是她對父母必說的話題。媽媽覺得十分吃驚和好奇，她對女兒說，想見一見這個鄉(xiāng)下小姑娘。

一個周未的下午，雷丹丹把高玲玲帶到了家里。喬麗一眼就看出玲玲天生就是跳舞的坯子，出于喜愛，她不由自主當起了玲玲的業(yè)余舞蹈老師，精心指點和輔導。在以后的許多場合，喬麗不止一次地對別人說，她可能只能把丹丹培養(yǎng)成和她一樣的舞蹈老師，但她絕對可以讓玲玲成為一顆耀眼的舞蹈新星。

有了專業(yè)環(huán)境，還有了一位城里的老師“媽媽”，幸運之神仿佛一夜之間眷顧了這個鄉(xiāng)下小姑娘。然而，天有不測風云，就在她前途一片光明時，誰也未能想到，無邊的黑暗卻悄然地寵罩在了她如花的世界。

2015年10月初，高玲玲患了一場嚴重的感冒。以后，她的眼睛開始不停流淚且左眼出現(xiàn)紅腫癥狀。她沒在意，為省錢，只是點點眼藥水應付?？墒?，這學期考完試后，她的眼睛不但未見好轉，反而從單眼發(fā)展到雙眼，最后連視力也模糊不清了。

10月18日，檢查結果顯示：玲玲的眼角膜重度壞死。眼科醫(yī)師神情凝重地說：由于患者延誤了治療的最佳時間，雙目失明已經不可避免。

無情的結果讓丹丹大吃一驚，內心深處有一種鉆心的痛。失明無疑給了高玲玲致命的一擊，失去心愛的舞蹈讓幼稚的她無法承受。她絕望地想到了死，開始絕食，甚至割腕。雷丹丹見后害怕極了，更不敢離開“妹妹”半步。幾天之后，在丹丹的陪護下，玲玲情緒穩(wěn)定了。

之后，學校和醫(yī)院就她的病情做了全面的溝通，了解到高玲玲復明并不是沒有希望，只要等到合適的角膜捐贈者，玲玲就有希望復明了。

高玲玲回校后，學校發(fā)起了一場捐贈活動，在短短的一個星期內，收到愛心捐款8萬多元，加上社會上一些愛心人士捐贈的5萬多元，一共14萬元。學校專門成立了一個愛心基金會來保管這筆捐款。這些錢，將保證玲玲在得到角膜捐贈時所要支付的手術費用以及其它費用。

飛來橫禍，何去何從

盡管雷丹丹和同學們擔當了玲玲的眼睛，可是失去視力的玲玲只能遠遠地坐在角落聽老師帶同學們練功，這對她而言，無疑是極其痛苦的事情。她一次又一次試圖睜大眼睛，可眼前依舊是黑暗的一片。盡管如此，玲玲開始嘗試著在黑暗里舞動身體。

見妹妹對舞蹈如此熱愛，丹丹內心是一陣陣酸楚和感動。每當“妹妹”起舞時，她就在一邊保護她。

2015年12月11日，在和玲玲的父母溝通后，喬麗把玲玲接到自己家里。從此，雷家多了個女兒，玲玲多了一份照顧和安全。

玲玲來到家里之后，喬麗覺得最要緊的就是讓她先適應黑暗的生活環(huán)境。有一天，隨著音樂響起，情不自禁的玲玲又一次忘乎所以地舞蹈起來時，結果將柜子上的熱水瓶打落在地，她的左腿被燙傷了。這以后，乖巧的玲玲話就少了，她不再提學舞蹈的事。

一個周末，丹丹特地找出了西班牙舞蹈家阿依達·戈麥斯——這個從小患有嚴重的“脊柱側彎癥”被人們譽為在刀尖上跳舞的舞蹈皇后的事跡讀給玲玲聽。“心中有舞蹈的魂魄，身體就應該能夠舞姿翩翩”，阿依達是這樣說的。

阿依達的事跡解開了高玲玲心上的結：一個脊柱嚴重變形，身體自脖子到胯骨必須整日戴著矯形金屬支架的人都可以像蝴蝶一樣飛舞，自己為什么要放棄？

為了能盡快適應黑暗，丹丹和母親利用與玲玲散步的時間，試著和她分開，然后讓她聽著話音用腳步感受距離。開始，別說距離，就是方向也常常是陰差陽錯。可是，她們并不泄氣，漸漸地，方向對了，之后，玲玲通過聲音有了方位感。一段時間的“相濡以沫”之后，高玲玲又成了一只舞蹈精靈——黑暗世界中的舞蹈精靈。

命運有時總會給現(xiàn)實開殘酷的玩笑，就在雷丹丹幫助高玲玲重新起舞之時，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卻降臨在雷丹丹的身上。

2016年9月24日下午，丹丹放學后，從學校騎電動自行車回家。當車行至她家門前的一十字路口時，突然，一輛小轎車從左邊疾駛而來，她躲閃不及，被撞倒在地昏死過去，隨即被送往市急救中心搶救。后經市交警趕到現(xiàn)場，認定車禍因該車司機高速彎道超車所致。

經重慶醫(yī)科大學附屬醫(yī)院診斷，雷丹丹右顳骨骨折，腦挫裂傷，傷情十分危重。高玲玲同丹丹的父母來到了醫(yī)院。經急救后的雷丹丹躺在重癥監(jiān)護室里。玲玲看不到丹丹姐陽光的臉，也聽不到丹丹姐明媚的笑聲，只聽到有各種儀器的聲音，還有丹丹父母的啜泣聲……

在外間病房里，她俯下身子像以前一樣順著床沿觸摸丹丹姐，她想實實在在知道丹丹姐就躺在床上，她只是在學校跳舞累了，只是睡著了?？僧斔┫律碜拥臅r候，她卻怎么也摸不到?！皢贪⒁?，丹丹姐呢，怎么把丹丹姐弄丟了……”巨大的恐懼感涌來，高玲玲喊叫著，全身顫抖起來。

當天晚上，喬麗夫婦簽字之后，醫(yī)院為丹丹進行顱內清淤修補術，手術后，丹丹醒了，身旁三人一起站起身來，靠近她身邊。丹丹淺淺地微笑了一下，又閉上了眼睛。

約2個小時后，丹丹又費力地睜開了雙眼，并低聲說：“媽，我好困……不行了……請告訴醫(yī)生，如果可以，請將我的眼角膜給玲玲妹妹……媽媽喜歡看我跳舞，今后就讓妹妹代我跳吧……”此后，一天，兩天，三天過去了，丹丹再沒有醒過來。

10月5日，也就是丹丹車禍的第12天，重醫(yī)附院的專家對丹丹的病情進行會診。專家們在經過嚴格的檢查之后認為：丹丹開顱術后腦部再度出現(xiàn)大出血，導致腦死亡，現(xiàn)依靠呼吸機可維持一段時間的呼吸，但一去掉呼吸機，就會在很短的時間內離世。結論是無情的，也無法改變。喬麗夫婦一時陷入痛苦的深淵中。

重睜雙眸，舞動奇跡

活生生的女兒難道真就這樣走了？能讓她就這樣走了嗎？能不能讓她的生命以另一種方式延續(xù)呢？面對無法改變的事實，喬麗想起了女兒的遺言，腦子里閃出一個念頭：把女兒的眼角膜捐給玲玲，讓她與玲玲合二為一活在這個世界上！

她的想法得到了丈夫的支持。于是，喬麗把女兒臨終遺言和自己的意圖告訴了醫(yī)院及學校，并表示愿意將此次車禍保險公司和司機給付的賠償金55萬元全部用于玲玲的醫(yī)療手術費。

高玲玲入院之后，做了相關檢查。同時，移植專家再次為雷丹丹做嚴格科學的測量，確定雷丹丹確實已經達到了“腦死亡”的標準，也完全符合眼角膜捐獻的必要條件。高玲玲也完全可以接受雷丹丹的眼角膜。

10月11日上午8點30分，喬麗夫婦灑淚為女兒做最后一次的梳妝打扮。在最后一次親吻女兒以后，醫(yī)生拔去了套在雷丹丹鼻腔上的呼吸機管，丹丹的呼吸漸漸停止了。然后，悲愴的喬麗和丈夫緊貼著女兒的臉，握著女兒的一雙手，靜靜地目送女兒遠去……

就在這過程中，高玲玲已躺在醫(yī)院手術室里，等待著角膜的到來。9時整，重醫(yī)附院眼科兩間相通的手術室里，在幾位眼科專家的主持下，兩名少女的眼角膜對接手術正式開始。一邊，醫(yī)生將雷丹丹的眼角膜輕柔地摘下，約10分鐘后，眼角膜送至另一手術室，高玲玲開始接受雷丹丹的角膜……

緊張的兩個小時后，移植手術宣告成功。術后，為了不影響高玲玲的眼睛完全恢復，雷丹丹的父母一直瞞著她，說丹丹姐轉到北京去治療了，康復階段要全面休息不能打擾。剛開始玲玲很相信，可是拆線以后，當她從老師、同學還有醫(yī)生護士的言語中，預感到丹丹姐可能不在人世了，她的心中陡然涌起一陣又一陣疼痛的感覺……

11月25日，高玲玲出院?；氐嚼准遥谎劭吹侥菑埖さそ愕恼掌锨吨欢溲┌椎男』?！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望著丹丹姐的照片，她終于明白了，正是丹丹姐的大愛讓她重見了光明，她再也忍不住撲到喬麗的懷里：“媽媽，從今后我就是你的女兒，我會像丹丹姐一樣的孝敬你們！”玲玲激動的哭喊使在場的人無不為之動容，喬麗摟著玲玲，就像摟著親生女兒一樣：“玲玲，我的好女兒，媽媽一定要讓你重新站在舞臺上，像我當年對你姐姐希望的一樣……”

發(fā)生在重慶的事，遠在鄉(xiāng)下的高玲玲父母一點也不知道。這對忠厚勤勞的夫妻只知道喬麗夫婦是他們的恩人，只知道那個比玲玲大三個月的可愛的丹丹與玲玲情同手足。

2017年春節(jié)前夕，高玲玲的父母終于得知了這一消息，他們特地趕到重慶接玲玲回老家休養(yǎng)。這對老實憨厚的夫妻在雷丹丹的遺像前哭喊著丹丹的名字，把從家鄉(xiāng)帶來的特產擺放在丹丹的遺像前，以鄉(xiāng)村農民那種特有的方式祭奠這位真情大義的女兒。

2月20日，應學校和丹丹父母的再三要求，高玲玲父母再次送女兒來到重慶，同喬麗夫婦一道，把她送回舞蹈學校。臨別之時，玲玲父母拉住女兒的手說：“從此以后，你既是我們的女兒，更是喬媽媽的女兒，在喬媽媽家，你一定要聽話……”喬麗聽后，感慨地說：“是啊，玲玲就是我的女兒，我寄托在丹丹身上的舞蹈夢想，就只能靠玲玲來實現(xiàn)了！我相信，玲玲會不辜負我們的期望。”

“媽媽放心，我一定會努力跳得更好！”站在兩位母親中間，高玲玲含著淚花，堅定地回答道。兩個小姑娘的動人故事傳開，感動了整個山城。不少親友和市民紛紛來到雷家看望丹丹的父母。

2017年3月30日，重慶長江舞蹈學校在副校長崔維的建議下，將雷丹丹與高玲玲的感人故事編成了一臺大型舞臺劇——《讓生命充滿愛》，作為十周年校慶的獻禮。于是出現(xiàn)了本文開頭的那一幕。

在優(yōu)美的旋律聲中，高玲玲獨自走上舞臺，她深情地說：“我想再為大家跳一支舞，這支舞蹈是我和媽媽編排的，我想把它獻給我的丹丹姐姐，這段舞蹈的名字就叫《讓我和你一起飛》。

隨著音樂響起，玲玲舞起來了。天堂里的丹丹仿佛“看”到，玲玲像一只美麗的“小天鵝”正替她翩翩起舞……臺下，觀眾喝彩的陣陣掌聲，與音樂和舞蹈編織成了一曲美麗動人的生命交響樂，久久回蕩在演播大廳。

（因涉及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未經作者允許不得轉載）

編輯/張小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