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拉拉

當我懷著雀躍的心情離開父母，卻不知他們已經(jīng)變成了蒲公英光禿禿的桿兒，孤零零地站在田野，卻依舊選擇含笑揮手，祝我幸福。

文化人兒老媽偷看了我的手機

下班后，我用手機查了一下網(wǎng)購的訂單，追蹤到快遞已經(jīng)到了老家。我趕緊給老媽打電話，囑咐她開箱驗貨等一些注意事項。老媽自信滿滿地回我：“放心吧，難不倒我。你媽可是文化人兒?！?/p>

其實，我媽只是一名退休鄉(xiāng)村教師，但我很感謝媽媽自詡是“文化人兒”，尤其在我準備遠嫁西安的時候。被父母反對過婚姻的人都懂那種艱難，就說我的遠房表姐吧，她想嫁到300里之外的隔壁縣，在她偷出戶口簿準備領(lǐng)證的那天早上，她爸媽像門神一樣死死地把住門口，好好的一樁婚姻硬是毀了。當時，我覺得表姐特別可憐，我媽卻幽幽地說：“可憐天下父母心，誰愿意讓閨女嫁到遠處？一年到頭見不到幾次面，和孩子養(yǎng)大卻丟了有什么區(qū)別？”

正是這句話，讓我在領(lǐng)大郭回家時，覺得做老媽的工作應該特別難，不如逐個擊破先從老爸開始。事實證明我的猜測是對的，大郭每天端茶倒水、買酒敬煙洗水果……老媽視而不見，倒是老爸看到大郭進貢的好煙會禁不住嘴饞拿過去抽，看到大郭買的按摩椅會禁不住誘惑坐上去按摩。

可過完一個國慶假期，拿了很多“好處”的老爸依舊把頭搖得像撥浪鼓，看起來“銅墻鐵壁”的老媽卻奇跡般松口了。她把我單獨叫到她房間里，一本正經(jīng)地說：“媽想好了，不管你爸同意不同意，我是知識女性，應該看得更遠一些，大郭對你不錯，我同意你嫁到西安。”

我們家是文化人兒的天下??！小學畢業(yè)的老爸必須得跟著知識的力量走??！怎么形容我當時的心情呢，就好比買彩票想中10元，卻中了幾十萬元;也好比下象棋本來是想拿下對方的“車”，卻一不小心吃了對方的“帥”。

那時，我哪知老媽做這個決定之前失眠了一夜啊，后來聽老爸說，老媽之所以同意是因為有一天我與大郭去爬山，老媽偷看了我落在家里的手機，要知道收件箱和發(fā)件箱里滿滿幾百條都是我和大郭熱戀期間的短信。

老媽看完竟然哭了，不是默默流淚那種哭，而是像個孩子似地閉上眼睛哭得嗚嗚的。

第二天，老媽和我談話，同意了我的遠嫁。

手機知道你愛誰

剛結(jié)婚那幾年，我并沒覺得遠嫁對父母有什么虧欠。那時的我像所有20多歲的年輕人一樣，覺得青春無限美好，時間可以盡情蹉跎，而且相信等父母老了，我已經(jīng)有了很多很多錢，可以接他們一起住。

然而時光匆匆，一轉(zhuǎn)眼我和大郭結(jié)婚已經(jīng)七八年了，其間買房買車買保險，每年都緊巴巴。偶爾攢點兒小錢邀請二老來小住，老爸老媽還諸多不習慣，不習慣西安沒有花香，不習慣一出門就要搭乘電梯，飲食更是沒得說，和吃了一輩子的燉豆角黏卷子相比，西安的酸湯水餃顯得特別怪異。

好吧，天性樂天派的我覺得分開住也好，一周打一次電話，一年聚一次，過年封個大紅包?？墒呛鋈挥幸惶?，老媽住院了，胃出血。我聽到這個病名腿都軟了，抖著手準備買張機票飛回去。電話那端，老媽卻傲嬌地告訴我，她已經(jīng)出院了，就是怕我?guī)浊Ю锏貋砘卣垓v，她和老爸才一致決定瞞著我，等病好了才說的。

父母這樣自立好強，我能怎樣？若在頭幾年不懂事時，我可能還會發(fā)脾氣，大聲埋怨不讓我知道萬一有事怎么辦？但如今，我只是一邊流淚一邊按著鼠標把機票退掉，再訂一張回家的火車票。既然出院了，能省點兒就省點兒吧，余下的錢給爸媽買點兒補品多好。

請假回來的那幾天，是我與老媽最親近的幾天，以前每到假期我也會回來，可是我會去逛街爬山見同學……不像現(xiàn)在全部的時間都用來相守和親密。我們會坐得很近一起看《新聞聯(lián)播》;還會一起嫌棄那些以探病為由，每天來家里傳播八卦新聞的親戚;更多時候，我們頭挨頭地湊在一起，研究微信分組的用法，或用美圖秀秀把我倆的照片搞得更美麗。

我問熱衷學習智能手機的老媽，“當初您是怎么想通的？就因為偷看了我的手機？”老媽一撇嘴，笑笑說：“我可是知識女性，文化人兒，我早就知道了以前人的秘密在日記里，現(xiàn)在人的秘密在手機里。你給誰發(fā)信息，和誰打電話，現(xiàn)在這種智能手機還能買東西，你又給誰買了東西……這些你不記著，可你的手機都記著，從一個人的手機可以看到一個人的心里?！?/p>

我的心猛地痛了一下，這句話像一記重錘擊在我心里。我忽地理解了多年之前她看完我的手機，坐在椅子上嗚嗚痛哭的原因。在通話記錄里、在短信息里，我一定與大郭往來親密，而與她的寥寥無幾。

我也忽然明白了每次我把玩老媽手機時的那種無趣，老媽的手機是一個舊款的諾基亞，黑色的外殼，一按按鍵就會點亮綠光的小屏幕，她的通話記錄里十條有八條是打給我的，而她的通訊錄里除了我、大郭、老爸以及有限的幾個親戚外，又增加了一位，那是我家附近跑出租的司機。

我聽老爸說過那位司機，他是這個空巢村莊為數(shù)不多的壯丁，就是他把深夜胃出血的老媽送到了醫(yī)院，還跑前跑后幫著辦理了住院手續(xù)，按照他的收費標準，這需要加收50元服務費。

而老媽的通訊錄里什么時候加的他？這點連老爸都不知道?；蛟S在她發(fā)現(xiàn)有輕微胃痛的時候，或許在更早的七八年前，在我遠嫁他鄉(xiāng)離開她之后。

老人常說：“我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都要多，我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都要多?！币郧拔乙詾檫@句是夸張說法，后來才發(fā)現(xiàn)并非虛言。其實，在同意我遠嫁的時刻，老媽已經(jīng)預料到即將發(fā)生的一切，已經(jīng)在心里默認了女兒將缺席自己的晚年。

而我呢，卻是懷著那樣雀躍的心情離開她的??！像秋天艷陽下一朵快樂的蒲公英，乘著愛情的小傘在風中起航，飛離父母，飛離故鄉(xiāng)……卻不知父母已經(jīng)變成了蒲公英光禿禿的桿兒，孤零零地站在田野，一眼望穿晚年孤寂，卻依舊選擇含笑揮手，祝我幸福。

遠嫁不是親情和愛情的二選一

深夜睡不著，我也曾思量過。如果再選一次，我還會選擇遠嫁嗎？可我選了一萬次還是選會。就像讓老媽再選一萬次，她依舊會送我遠飛一樣。

只是若再選一次，我一定不會再這樣忽視被我虧欠的父母，我可能會很早就有計劃地存錢，很早就很貼心地每天打電話，關(guān)心他們的情緒和身體，絕不會父母生病我還被蒙在鼓里。

其實我身邊有很多值得效仿的對象。比如一個從東北遠嫁到西安的閨蜜，她是一家企業(yè)的高管，薪水頗豐，但大學畢業(yè)10年卻從未旅游過。一到節(jié)假日，她同事的朋友圈曬韓國、日本、斯里蘭卡……只有她帶著孩子幾千里日夜奔襲回老家。別人朋友圈曬的食物是高大上的西餐、泰餐、少數(shù)民族餐……她曬的永遠是酸菜燉粉條、年糕豆包、蔥蘸醬等樸素到底卻幸福爆棚的媽媽菜。她這樣做不為別的，只為像擠牙膏一樣最大限度地擠出與父母相守的時間，最大限度地擠出給父母準備的那沓厚厚的養(yǎng)老錢。

在這些榜樣的帶領(lǐng)下，我學會了攢錢，學會了事無巨細地幫父母網(wǎng)購，偶爾接父母來西安體檢和看病，直到他們在城里待得厭倦……有時老媽生病了又不想來西安體檢，我心里著急，干脆假裝成老媽的病情，凌晨5點起床去最好的醫(yī)院與一大堆真病人搶掛專家號……雖然那位享譽西安的醫(yī)生得知真情后，本著嚴謹?shù)膽B(tài)度并沒有開出藥方，卻還是被我的誠意打動，非常有耐心地給了我許多意見和建議，而我沒出醫(yī)院就趕緊打電話轉(zhuǎn)述給老媽聽，喜形于色地告訴她這些信息十分專業(yè)、無比珍貴。

敲下這些字的時候，老媽給我打來電話，心急火燎地問我為什么一天沒有發(fā)朋友圈，她抱著手機看了一天，越想越擔心，最終還是忍不住打來電話問問。忘了說，最近我給老媽買了一個智能手機，我們在微信里偶爾發(fā)發(fā)照片和視頻，不想最近她把我的朋友圈又盯緊了。看來以后我要勤更新一下朋友圈了，我放下電話微笑著想。

從一個人的手機可以看到一個人的心里，我的文化人兒老媽很愛我，我看到了。但愿有一天老媽再偷看我手機時，也可以在我的通話記錄、微信、短信、網(wǎng)購軟件里看到一個隱形的信息：“老媽，我也很愛你！你和老爸對我非常重要。即使是遠嫁，親情和愛情也永遠不是二選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