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子,編輯,自由寫手。想認認真真做一個寫好文字的普通人,想把心里的話講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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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轉(zhuǎn)到班里的第一天穿了一雙大他腳兩三碼的鞋,一件很大的白色襯衫,頂著厚厚的中分頭,全身上下松松垮垮。不知道為什么,他的衣冠不整看起來并不邋遢,反倒有一種說不出的玩世不恭和傲慢。
大雨的家住在一個很偏僻的村子里,離我們讀初中的小鎮(zhèn)有二十幾里路。那時候?qū)W校沒有宿舍,大雨每天蹬著雙腳夠不著地的二八自行車,風馳電掣地穿行在陽光耀眼的林蔭路上,雨后車轍層疊,大雨被顛得牙齒打顫。
夏夜的風像一群群白鴿無孔不入地鉆進他的襯衫、褲管,又用力扇動著翅膀,他的頭發(fā)也被風吹得根根向后,大雨說他覺得自己像一個孤膽英雄,全身上下,無處不飛揚。
很多人形容少年世界的時候,愛用純潔、透明、干凈這樣的詞匯。可是,走過那年的時候,誰不知道,少年們心里貧富的差距最是溝壑分明,那些討好、冷漠、孤立、嫉妒、敵對、拉幫結(jié)派、不講道理,比成人世界更無懈可擊,更讓人灰心。
就是那樣一個一百多線的小城,也分鎮(zhèn)里人和鎮(zhèn)外人。
鎮(zhèn)里人看不起來求學的鎮(zhèn)外人,話里話外總帶著莫名其妙的優(yōu)越感。
那些不太愛學習的鎮(zhèn)里的男孩子就成立了各種幫派,挨個班級去找那些有一點出挑的男孩子的茬兒。
大雨是第一次考試之后被盯上的。
大雨人很仗義,漸漸地在班級里有一點威信,不知道是誰跟那些小混混說,大雨要“立棍兒”。
聽說那些人是午休的時候,在學校后樓的廁所里把大雨堵住的。
大雨回來的時候,身上全是腳印和灰土。一整個下午,他趴在桌子上,沒有抬過頭也沒有說一句話。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個學校都有那么一個聚眾滋事的廁所,在那個散發(fā)厚重氨氣味道的高墻里,一群人對一個人拳打腳踢,學著電視里那些古惑仔的樣子,裝腔作勢,好像自己是銅鑼灣的陳浩南。
殊不知,香港的古惑仔見到警察也像過街老鼠,而他們絕大多數(shù)只能靠賣魚蛋、開大排檔討生活。
之后的一個星期,大雨被打了三次。
夏天結(jié)束的時候,我在學校對面的超市,忽然撞上了正在給高年級混混遞煙的大雨。
他微笑著和我打招呼,好像很得意。后來閨蜜跟我講,大雨為了接近那群人,騙家人說弄丟了學費,把錢都給他們買煙了。
那群高年級的學長替大雨報了仇,大雨把那幾個在廁所里打過他的人排成一排,每人扇了十個耳光。
從那以后,大雨成了徹頭徹尾的混混。
抽煙、打架、逃課、談戀愛、幫別人平事兒。
他說,這輩子,再也不要被人欺負。
在那個血氣方剛的年紀,大多數(shù)人的思維是直線的,一不小心就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
大雨的架越打越大。中考之前兩個月,大雨因為自己女朋友被欺負,一腳踢進另一個男孩兒的眼睛里,那個男孩兒眼球當場被踢出來,哭聲像野獸的嘶吼,把操場上的夕陽都扯碎了。
大雨在那個黃昏被警察帶走,垂著手,頭發(fā)亂蓬蓬,臉上滿是驚恐的蒼白。
初中的時候,看過一篇余華寫的《黃昏里的男孩兒》。
一個男孩兒偷了一個蘋果,被水果攤老板掐著脖子把蘋果吐出來,然后折斷一根手指,綁在水果攤前,對著每一個過往的人大喊——我是小偷。
那個中年的水果攤主很早之前喪女,而后他的老婆又和一個剃頭匠跑了,他平生最恨偷盜,他覺得老天偷了他女兒的生命,剃頭匠偷走了他的幸福。
他把所有怨憤發(fā)到那個在他的水果攤前偷了一個蘋果的小男孩兒身上。
人性本來善妒、報復、茍利、陰私,各持己見、沒有邏輯。
而那些黃昏里的男孩兒,有時變成殺戮者,有時變成陌生人,垂著手和我們擦肩,他們一一走進黃昏里。
那個混沌的黃昏,充滿著嘲諷與悲劇的黃昏,是誰造成的?
可能,永遠無法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