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岡方圓不過里許。岡上的叢林里,祠連同小院不過一畝地,在暮色里迎著晚風,傲然屹立在古鎮(zhèn)東流,菊江之濱。山下,一條寬闊的土路擦過半邊灰蒙蒙的小街,穿過東流大閘,繞過電灌站,沒入一馬平川的七里湖。
祠實實在在的存在著。沒有門樓,更無騷人墨客的題詠,孤零零地站在綠樹叢中,默默注視著周遭幾十里人境和眼前奔流不息的長江。
祠為紀念東晉田園詩人陶淵明而建。信步沿階而上,但見四周綠樹森森,濃陰匝地。門前淺草萋萋,階上苔痕斑駁。興許是取“門雖設(shè)而常關(guān)”的詩意,院門緊閉著。好一個脫塵絕俗的去處!這就是陶公當年飲酒賦詩之處嗎?佇立門前,靜聽大江濤聲,不覺凝想詩人當年“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的情景來:有酒,有菊,有詩,有知己一二,對此暮春時節(jié),對此茫茫楚天,詩人當把酒以凌虛,對菊而忘懷。想必只有此刻,你那顆帶著一份憂傷、一份追悔的心才暫且擺脫了惆悵,擺脫了塵網(wǎng),獲得了片刻的歡欣與慰藉。
移步前院,一門洞開。穿過后廳,便是陶公祠的正堂。堂上設(shè)置簡樸而蕭疏,一如詩人淡泊自守,知交零落。是的,無需多余的點綴。從采菊到解印不正是你告別官場、歸隱田園的集中寫照嗎!記得有人說過:世上多少人,嘴里雖然不言官,卻無時不在營營以求?!罢?zhèn)€不要官者,只有一個陶淵明”。
院的一角,倚墻斜躺著半截石碑,為這座孤祠增添了一點文采。這碑莫非是最初那位授意建祠的達人所立?也許,它在風雨中已寂寞地站立了千百余年,相伴著陶公祠,看長江潮起潮落……千百年來,士農(nóng)工商,官紳淑女,長袍短袖,行人車馬,來去匆匆地忙著找飯吃,找衣穿,找官做,找財發(fā)。誰顧得上來這里看一眼,坐一會兒呢?茫然四顧,菊江波聲依然與往古同韻,晚風在林間喁喁低徊,仿佛在依依追尋著詩人的蹤跡……
清風徐來,江波微蕩。黃昏里,老人在菜園里躬身鋤地,牧童把牛趕入暮色。夕陽落下去,漁舟漂過去,暮鴉飛過去,江水流過去……一切都是那么恬適而漠然。但見遠處的長堤上,一對席地而坐的情侶依偎著仰首蒼穹,似在凝神聆聽大江濤聲。他們在思索什么呢?來寄存理想嗎?來尋訪史跡嗎?或許是觀賞長河落日,平疇夕照?或靜思田野,幻想星空……
歷史應(yīng)該感謝最初那位授意建祠的達人,為這座古鎮(zhèn)留住一處史跡,一處洗滌心靈的圣境。
或許,會在某一個早晨,這片清冷之地變得喧鬧起來。沉寂的山林忽然鑲嵌出一座碑林,歷歷刻寫著人們憑吊的詩章。詩人的雕像矗立在碑林間,那看破滄桑的雙眸里,閃射著冷峻的目光,凝望著南來北往的游人。
(作者胡傳棟,選自《池州日報》2014年3月21日,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