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應(yīng)坤
阿九爹愛酒,雷打不動一日兩頓,喝酒還帶響聲,第一顆花生米扔進嘴就開始吧嗒,吧嗒幾聲就揚一下脖子,然后“吱紐”一聲,杯子空了,把阿九饞得口水滴滴。
饞急了,阿九就偷喝爹的酒,喝多少往酒壇兌多少白水,終于有一天事情敗露,被爹攆了好幾圈。
想喝酒,你就去酒坊上工吧!那年二月二,阿九被送到“十里香酒坊”。
學(xué)徒工沒有工錢,阿九心想,天天有酒喝就成!于是,住進酒坊的第一個晚上,他就放開量喝起來,盧老板拿出16種不同價位的酒讓他品,他也就不客氣,把16種酒從高到低排列,盧老板喝彩,他更得意,直喝得醉眼朦朧,走高蹺步。
天亮?xí)r,阿九起床了,搖搖昏沉沉的大腦,頗有些難為情。
這時盧老板走過來,說了聲“好酒量啊”,目光就停留在房間堆放的酒壇子上,忽然他的臉色難看起來,快步走出去,喊來3名伙計。
四個人清點一次,又清點一次,都說:是45壇,少了5壇。
盧老板問阿九:昨晚你閂門了嗎?
阿九說,我閂了,絕對閂了。
盧老板又問,夜間你出去過沒有?
阿九回答:出去啦,解手幾次呢。
這就對了!盧老板說,我剛才進來,你還在床上,可是門沒有閂呀。
于是幾個人都小聲嘟囔:5壇酒被人偷了。
阿九的臉先是火辣辣的,然后白中隱青,突然,他大聲嚎啕起來,邊哭邊說:我賠,我把自己賣了,也要賠......
阿九爹得到消息也火急火燎地趕過來,說,盧老板,真對不起,丟人啊,算算多少錢,我全賠。
盧老板把賬房先生的計算清單拿來,5壇上等白酒售價20塊銀元。
阿九爹倒吸了一口涼氣,說,盧老板您大人大量,容我分期還,好嗎?
盧老板說,可以,5年還清怎么樣?
阿九爹感恩戴德地直點頭:行,行。
阿九爹又說,孽子不能留在這丟人現(xiàn)眼了,讓他滾吧!
盧老板說,到哪還不是學(xué)徒?在這吧。
阿九爹嘆了一口氣,狠狠地看了兒子一眼,走了。
阿九“噗”的一聲跪下,對著父親遠去的背影狠勁地叩頭,直到被盧老板扶起。
那一天太漫長了,阿九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度日如年。晚飯時,盧老板差人喊阿九,讓阿九吃飯。
餐桌上擺了不少菜,酒散發(fā)著濃濃的香味,桌上只有兩個人:阿九和盧老板。
盧老板給阿九斟了一杯酒,自己也斟了一杯。
阿九臉一下子紅了,囁嚅道:我不喝酒。
盧老板勸他:喝一點吧,不喝醉就是。
阿九猶豫了一會,說:不喝!
不給老板面子?
不給。
不喝,明天解雇你!
解雇,我也....不喝。
盧老板偷笑,獨自喝,漫不經(jīng)心地講“喝了一輩子酒,出了一輩子丑”的故事,最后說,酒師要時刻保持清醒,不然會出大事;頭腦清醒才會做事細心,一塊灰燼一個煙蒂都要留意......
阿九頻頻點頭。
阿九話語不多,但愛笑,例外的是,他見了酒師老張就不笑,他說老張不地道,問他咋不地道,他說老張配料配藥總是背著他,經(jīng)常買煙給他抽還這樣。
盧老板就把老張叫到柜臺,說阿九當你助手3年了,也該傳點真經(jīng)給他了。
老張說,我的吃飯家伙怎能隨便示人?
盧老板說,你這本領(lǐng)也是在“十里香酒坊”學(xué)的,不是你從家?guī)淼陌桑?/p>
老張說,行!那我告老還鄉(xiāng)。
盧老板嘆了口氣,挽留。
第二天老張還是拎著大皮箱走了。
八名伙計木樁一樣地立在酒坊內(nèi),成了沒頭蒼蠅。
阿九說話了:盧老板我來試試,釀好了您別獎我,釀砸了您就罰我。
盧老板說,成。
阿九把爹找來,阿九試釀,爹品嘗,父子倆除了睡覺,成天悶在蒸酒室,第七天,阿九喊盧老板和伙計們來嘗“頭酒”。
盧老板第一個翹起了大拇指。
阿九當了酒師,“十里香酒坊”在縣內(nèi)外聲名鵲起。
那個月光如水的晚上,盧老板宴請阿九父子,酒過三巡,盧老板站起來,拱手,鞠躬,面帶愧色,說對不起,阿九醉酒那夜,其實一壇酒都沒有少,我看阿九過分貪杯,但又是酒師苗子,所以就......
25年后,“十里香酒坊”變成“阿九酒坊”,一輩子僅喝了一次醉酒的阿九,笑瞇瞇地站在門口,高舉酒杯,向南來北往的人們敬酒,當然,這是一尊瓷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