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姜鴻
2016年6月,梁帥在沈陽一家整形外科醫(yī)院做了雙眉再造術。2017年5月,梁帥將做修復眼睛、嘴巴、鼻子的面部綜合手術。之后,還有十指、雙腿疤痕修復受損肌膚,雙乳房乳頭再造術……梁帥的父母梁忠陽夫婦要打造一個內外兼修的梁帥。
5歲時,梁帥因車禍導致全身87%面積燒傷,右腿截肢,雙手十指燒斷,面部雙眼外翻,鼻尖缺損,二十多年中,梁帥全身縫合超過一萬針,被“大世界吉尼斯紀錄”確認為世界上身體縫合針數最多的人,因此她又被稱為“補丁女孩”。
我不是鬼
我一定要活下來
2016年9月,在父親梁忠陽的陪伴下,梁帥法律援助心理工作室成立。梁忠陽唱起了《西游記》主題曲:“你挑著擔,我牽著馬,迎來日出,送走晚霞。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罷艱險,又出發(fā),又出發(fā)……你這病治好了,咱這經就取完了。拿得起放得下,有你這樣的女兒我感到很自豪?!绷簬浾f:“爸爸,如果有來生,我還做你的孩子。我愿意跟你在一起,我喜歡你這樣的爸爸?!?/p>
1991年7月29日,梁帥出生于遼寧省沈陽一個軍人家庭。父母都是軍人,也想讓梁帥從軍。1996年5月,梁忠陽開著三輪摩托車帶著妻女去法庫縣老家探親,途經一座旱橋時,被迎面而來的大貨車撞到了三米高的橋下,摩托車瞬間起火。
他們一家三口被送到了醫(yī)院。梁帥成了全家燒傷最嚴重的一個,全身87%面積的三度燒傷,右腿截肢,雙手十指均被燒成斷指,雙眼外翻,鼻尖缺損,多次休克,依靠呼吸機維持生命,醫(yī)院立刻下達了病危通知。
梁忠陽清醒后,拖著受傷的小腿拄著拐杖找到醫(yī)生求助。醫(yī)生說:“你愛人和孩子都很危險!”梁忠陽從頭涼到腳,“撲通”跪在醫(yī)生面前:“您無論如何要救救我女兒,只要她能活下來,哪怕傾家蕩產!”
經過三個月的搶救,花掉了六萬元,妻子邵建民脫離了生命危險。為了保住梁帥的命,梁忠陽把房子賣掉了。
第一次去看女兒,梁忠陽一輩子都忘不了。她張著小嘴想喊“爸爸”,卻怎么也喊不出來,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嘴唇被燒沒了。梁忠陽心酸得一句話也沒說,生怕內心支撐不住趕緊離開了。后來,他對妻子說:“什么是罪過?好好的孩子,變成這樣,這就是罪過!”妻子知道他心疼女兒,對他說:“誰也不想變成這樣,既然發(fā)生了,我們就去面對吧?!币荒旰螅簬浗K于出院了。
回到家里,梁帥第一次被自己嚇懵了。她躺在床上,側頭看見了穿衣鏡中的自己,突然捂住眼睛,聲嘶力竭地哭喊著:“這不是我!是鬼,是鬼??!”梁忠陽隨手拿起一把剪刀,把穿衣鏡砸得粉碎。玻璃碎片,扎痛了他此刻的心。
梁忠陽對女兒說:“孩子,世界上只有讓人瞧不起的人,沒有讓人瞧不起的臉。只要肯努力,你照樣會是個成功、有用的人。”梁帥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之后,為了不傷害梁帥幼小的心靈,梁忠陽把家里所有的鏡子全都用紙糊了起來。
為了讓梁帥接受正常教育,梁忠陽無數次找到學校領導,最終讓梁帥上了小學。開學第一天,小朋友看見梁帥,嚇得用手捂住眼睛。幾個調皮的男孩驚叫著:“鬼來了!鬼來了!”還把她往煤炭堆里推?;氐郊依铮簬浉褐谊栒f了白天在學校里發(fā)生的事,梁忠陽很心疼也很心酸,但是他還是狠狠心對女兒說:“孩子,自己的事你自己解決。當你足夠優(yōu)秀的時候,就沒人敢小瞧你了?!绷簬浟髦鵁釡I,在日記上寫道:“我不是鬼,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梁忠陽無時無刻不為梁帥的未來考慮,希望她有一天能靠自己的能力養(yǎng)活自己,有意讓她學習書法。有一天,梁忠陽問梁帥:“女兒啊,畫畫和寫字你想選哪個呀?”梁帥說:“好玩嗎?”梁忠陽說:“好玩啊。”梁忠陽接著說:“畫畫可復雜了,寫字呢,你要是把線條安排得不得當,也寫不好看?!绷簬浐闷娴貑枺骸澳囊粋€更簡單呢?”梁忠陽說:“寫字簡單。”梁帥說:“那我就寫字?!?/p>
梁帥的手拿不住筆,只能用嘴叼著毛筆寫字。剛開始,梁帥的口水順著筆桿流下來,梁忠陽在旁邊不厭其煩地給她擦拭。為了運筆自如,寫出來的字更加圓潤,梁帥牙齒和嘴唇并用,磨破了牙齦和口腔,鮮血和著墨汁一起寫在紙上。一遍一遍地書寫,一次次地流血。母親心疼地說:“孩子,我看還是別練了?!绷簬泤s堅決地說:“媽媽,這個字我絕對能寫好,我不能停下來!”憑著對書法的狂熱愛好,半年后,梁帥銜筆寫下了瀟灑的兩個大字“人生”。父母盯著這兩個字,激動地哭了一晚上。
1999年9月15日,梁忠陽陪著梁帥赴香港參加四十四個國家選手參加的“世界華人書法大賽”。在與一百四十多個選手的角逐中,梁帥口銜毛筆書寫了“天地英雄氣,浩蕩游子情”十個大字,竟力克群雄,獲得了金獎!頒獎儀式上,大會主席讓梁帥即興發(fā)言,她說:“我是來自中國沈陽的一名小學生,我今年8歲了……”梁帥用一口流利的英語作了自我介紹,贏得全場喝彩!之后,經過不懈努力,她還在國際上獲得兩項金獎,十次獲得全國書法大賽金獎,被中國書法家協會授予“中國當代書法家”榮譽稱號。
悲傷吉尼斯
“狠心父親 ”最愛我
望女成鳳,為了讓梁帥獨立,梁忠陽下了狠心。剛安上假肢的時候,有一次,母親像往常一樣抱著梁帥去衛(wèi)生間,梁帥說:“媽媽,我自己能行。”母親看著梁帥挪著走向衛(wèi)生間,剛到門口,“撲通”一聲摔在地上。夫妻倆心疼得不行。母親剛要去扶,父親梁忠陽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讓女兒自己爬起來吧,總有一天,她要自己面對這一切?!绷簬洀男l(wèi)生間出來,鮮血從右腿假肢氣眼滲透出來,濕了褲子。
梁帥的膝蓋反復做了三次手術,都不見效果。燒傷后的粘連需要開刀、補皮,每次都是撕心裂肺的疼。醫(yī)生對梁帥說:“你的腿不可能伸直了,因為燒傷太重了,你膝蓋的瘢痕,即使再努力也只能是這個樣子了?!?/p>
梁忠陽心急如焚,偏偏不信這個邪。在梁帥的膝蓋手術還不到一周,傷口縫合還沒好,他就決定用雙手給梁帥壓腿。開始壓時,梁帥疼得哇哇大哭,整個樓層病房都能聽見她撕心裂肺的哭聲。
醫(yī)生對梁忠陽說:“梁大哥,你不能這樣,你這樣你姑娘筋腱容易被壓斷。她的筋腱是我們給接上去的,我們最明白其中的利害?!绷褐谊柹晕⑺闪怂墒?。但是,醫(yī)生走后,梁忠陽繼續(xù)為女兒壓腿。妻子為此還跟梁忠陽吵了幾次。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長時間的努力,壓腿有了效果,現在,梁帥不但能站,而且站得很直。
二十年間,梁帥做過27次大手術,數不清的小手術,全身縫了一萬多針,被“大世界吉尼斯之最”確認為世界上身體縫合針數最多的人,被稱為“補丁女孩”。在外人開來,這個吉尼斯紀錄實在了不起,而在梁帥及其家人心目中,這個稱呼包含著煎熬和辛酸。
梁帥經常被媒體采訪,漸漸喜歡上了主播這個職業(yè)。梁忠陽知道她的這一想法后,每次看報、看電視都有了針對性。有一次,梁忠陽在電視中看到了關于盲人播音的節(jié)目。他用手機下載下來看了一百多遍。在視頻的上千條評論中,梁忠陽的評論就占528條。盲人播音員自強不息的精神深深觸動了他的心。
梁忠陽把這個視頻傳給梁帥看,對她說:“你比他們強多了,你還能用眼睛去看。他們什么都看不見,只能用手指去摸鍵盤,你多有優(yōu)勢啊?!?/p>
梁帥大受鼓舞,高興地說:“爸爸,我把我5歲出車禍后這些年的經歷講給這些傷殘孩子們聽,講給傷殘者父母聽,肯定能夠打動他們?!绷褐谊栆馕渡铋L地回答女兒:“孩子,你知道嗎?爸爸年輕時考過播音員,沒能如愿,你要是幫爸爸完成這個夢想就太好了?!绷簬浥d奮不已:“好,那我就考播音主持了,就它了。”
高考時,梁帥拿到考號時驚呆了。當初,梁忠陽大學考播音員時也是同樣的考號。她問梁忠陽:“爸爸,怎么搞的?咱倆怎么這么巧的考號呢?”梁忠陽笑著說:“你是我閨女唄,咱倆有緣分?!弊罱K,因相貌問題,梁帥考了三次都落榜了。
梁帥哭著對梁忠陽說:“爸爸,我不考了。”梁忠陽安慰道:“孩子,咱們不是要考本科文憑嗎?條條大道通羅馬,咱們改換一下行不行?咱考個東大好不好?學學經濟類,轉移一下視線?”梁帥委屈傷心,卻也只能點頭同意。
梁帥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東北大學經濟學專業(yè)。利用業(yè)余時間,她專修了英語、日語,還經常和網友翻譯一些外國影片。經過生活的磨礪,梁帥有了強大的內心,還考取了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梁忠陽問梁帥:“考心理咨詢師有筆答和面試,你發(fā)怵嗎?”梁帥說:“怵什么呀?戰(zhàn)斗打響,只管往前沖!”梁忠陽豎起了大拇指:“我女兒真是個女漢子,爸爸太佩服你了。”
原來,面試那天,梁帥對考官說了一番話:“人心理的殘缺比身體的殘缺更嚴重,心理的殘缺會讓人變得偏見、狹隘、自私。也許你們在咨詢過程中也接受過很多身體障礙者,但是卻沒有多少人真正地走進他們的內心?;蛟S我可以幫助更多的身體障礙者,哪怕這也是我唯一的目標和追求?!辈痪茫簬浘湍玫搅藝叶壭睦碜稍儙熥C。梁忠陽高興地鼓勵她:“你看,只要努力,你是完全可以做到的?!?/p>
女兒圓夢最美
父親越來越年輕
大學二年級時,梁帥成功競聘沈陽電臺新聞廣播《殘聯之聲》欄目,做實習播音主持人。每個周日上午,調頻FM104.5都會傳來她甜美的聲音,講著一個又一個的勵志故事。很多熟悉梁帥的人聽了她的故事,都不相信,打電話問她是不是梁帥。梁帥每每回答:“是的,我就是?!痹絹碓蕉嗟挠^眾被深深打動,親切地稱呼她為“聲音美女”。
梁忠陽成了女兒的第一個粉絲。他翻來覆去地聽梁帥的錄音,給她找錯誤。從字的發(fā)音,到字的聲調,一遍一遍地給她糾正。從配樂、穿插、采訪,每個瑕疵都認真糾正。
梁帥捕捉聲音的能力很強。有一次,她采訪一個外國人,瞬間從音樂題庫里提出一段奧運曲,結合采訪的內容配上相符合的音樂。導播由衷地夸贊:“梁帥,你太棒了,配得太完美了?!边@些節(jié)目的錄制,都是梁帥在凌晨一兩點完成的。從節(jié)目的剪輯、配樂、插入片頭,都是她一人完成。
在大學校園里,梁帥邂逅愛情。但是,當男朋友領著她回家見父母時,母親當著他倆的面說:“兒子,她是不是看上咱家的錢了?不行,絕對不行?!备赣H也打電話說:“兒子,你知道嗎?她是殘疾人?!绷簬浡犃朔浅s@訝。之后,梁帥主動找那個男孩說:“就這樣吧,沒什么必要了,我覺得你在你父母和我之間的抉擇沒有必要,你選擇你父母吧!”
2015年,梁帥從東北大學順利畢業(yè)。她又有了新的方向和目標,報考了西南大學心理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她對梁忠陽說:“我要成為公費生,考博士,去國外學習。只要我活著我就不停息,我就要考。”
梁忠陽說:“我還是像30歲一樣,看我多有力量。爸爸還很年輕,還能陪你走一段路。”其實,梁忠陽瞞著女兒每兩個星期就去染發(fā)一次。他不想讓女兒看到他白發(fā)蒼蒼的樣子。
為了把梁帥塑造得更好一些,梁忠陽決定還她美麗、自信的容貌。2016年6月,梁忠陽帶著梁帥來到了沈陽一家整形醫(yī)院,聽取了醫(yī)院專家的意見,先通過微外科手術,把梁帥的眼睛、鼻子、嘴“補好”。
梁帥深知這么多年父親的不易,但只能悄悄在日記中傾訴:“他不顧國家司法人員的身份,業(yè)余時間考取了各種技能證書,有心理咨詢證(二級),還有輪船駕照(大副)。他利用周末去開船賺外快,晚上去擺地攤,賣香煙、烤羊肉串……”
梁帥對父親說:“手術方案那么好,價格肯定也便宜不了。咱們經濟壓力太大,還是算了吧!”母親說:“這事你就不用管了,這是父母應該盡的責任?!绷簬浾f:“不,我覺得……”她還沒有說完,就被父親的話打斷了:“沒錢想辦法,不能苦了你,我們必須打造一個內外統一的你?!?/p>
專家把手術定在一年之后,梁忠陽和妻子開始了籌集資金的歷程……有一天,梁帥對梁忠陽說:“我本身受到了大家的關愛才走到了今天,我有責任把愛傳遞給別人。我想成立一個工作室,把周圍燒傷、燙傷的人聚集起來,告訴他們一些生活常識,多做一些能幫助別人的事兒,您說好不好?”梁忠陽說:“很好,你有一桶水才能送給別人半桶水?!绷簬浾f:“可是,很多人有兩桶水都不愿意分出半桶水?!绷褐谊栒f:“我們沒權力要求別人怎么做,但我們有理由要求自己做什么。我們的水必須分出來一些給別人。”梁帥說:“對,我現在即使只有一桶,也愿意分出去三分之二?!甭犃簬涍@么說,梁忠陽高興地笑了,像個孩子。
2016年8月,梁忠陽陪著梁帥往返居委會、市政大廳提交注冊資料。一個月后,以梁帥名字命名的梁帥法律援助心理工作室正式成立,工作室涉及心理咨詢、法律援助、幫助盲人講電影等一系列公益性活動。目前,梁帥的故事已經編成教科書,其事跡還編入了公務員考試題庫。
對于梁帥的未來,梁忠陽說:“加速往前跑,不要聽貓叫狗叫,分散你的注意力?!绷簬泟t說:“我一定避開閑言碎語,奮發(fā)向上,利用自身的潛能為社會服務。社會給我一個機會,我就會回報社會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