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嘉利

王明清是成都的一名網(wǎng)約車司機，兩年多來他的跑單數(shù)已達五千個，也就是說至少已有五千人搭乘過他的車，但他卻一直在等待一位特殊乘客的出現(xiàn)，并相信終會有一天這位乘客拉開車門后會對他大聲說：“爸，我就是你的女兒啊！”

女兒走失

幸福家庭差點崩裂

王明清是四川安岳縣帽石村人。1990年2月6日，女兒王啟鳳的出生讓他和妻子劉登英有說不出來的歡喜。

1993年10月，夫婦倆聽說去成都賣水果很掙錢，一家三囗便去了成都。誰知道幾個月后，女兒竟突然從他們的生活中消失了。

王明清至今記得，1994年1月8日他和妻子一早就出門賣水果，小啟鳳也像往常一樣跟在他們身邊。孩子雖然才3歲多，卻聰明懂事，所以這天上街賣水果，夫婦倆也沒過多留意女兒。

下午5點多鐘，夫婦倆挑著水果筐來到九眼橋叫賣，顧客一下子多起來?？傻让ν炅松?，他們這才想起女兒來。“登英，怎么沒聽見啟鳳的聲音呢？你快看看她在玩什么啊。”王明清的話音剛落，他便聽見妻子大聲答道：“糟了，啟鳳怎么不見了？”王明清還是沒在意說：“再找找，啟鳳不會跑多遠。”

然而，夫婦倆把九眼橋找了個遍，也沒看見孩子。“明清，啟鳳會不會被人販子拐走了？”王明清聽后心里才“咯噔”一下，他早就聽說九眼橋很亂，有不少人販子專門拐賣小孩，可他從沒想過這樣的事會發(fā)生在自己女兒身上。眼看天色暗下來，王明清夫婦才去了派出所報警，隨后又通知了在成都的親友，分頭趕往火車站和長途汽車站，希望能阻止人販子把孩子帶往外地。但直到深夜，王明清夫婦仍然沒得到有關女兒的任何消息。小啟鳳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她從父母的眼前徹底消失了。

轉(zhuǎn)眼到了春節(jié)，聽見鄰居家傳來的歡聲笑語，王明清心里一片死寂。劉登英更是一聽見有鄰居家的孩子叫“媽媽”，就會淚水不斷，數(shù)落丈夫說：“你那天要是能多花點心思看好女兒，啟鳳又怎么會被人拐走呢？”妻子一次次數(shù)落，終于讓王明清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火氣：“我在忙著做生意，你為什么也沒能照看好女兒？”丈夫的話引來了劉登英更大的委屈：“好，是我錯了，我沒把女兒照看好，我對不起你，我們離婚吧?！蓖趺髑逡舱跉忸^上，他聽妻子說要離婚，于是回答：“離就離吧，反正這樣的日子也沒法過下去了！”

王明清和劉登英在沖動之下很快寫好了離婚協(xié)議書，親友們紛紛上門來勸說：“你們要真離婚了，往后找到了啟鳳怎么辦？孩子回來可就連一個完整的家也沒有了啊?！?/p>

王明清漸漸冷靜下來，他握住妻子的手說：“對不起，我不該把責任全都推給你……”劉登英又“哇”一聲哭了，撲進丈夫懷里許久沒說出一句話。

接下來幾年，王明清和劉登英幾乎每過幾天就要去派出所打聽消息，希望有一天突然就能找到女兒，可這樣的希望每次都成了泡影，只是他們在心里對女兒的牽掛和思念沒有一刻平息。

1996年，王明清夫婦有了兒子王啟政，后來又有了一個小女兒。看見兄妹倆一天天健康、快樂地成長，他們又會不由自主想起大女兒啟鳳。劉登英不止一次看著兒子喃喃自語：“要是啟鳳在身邊多好啊，她也能幫媽媽照看小弟弟了?！?/p>

王啟政一天天長大，他經(jīng)常聽媽媽說“啟鳳”這個名字，小家伙有一次眨著眼睛問劉登英：“啟鳳是誰??？”劉登英的雙眼又一下子潮濕了：“你的姐姐啊……”王啟政更好奇了：“我姐姐，她在哪里呢？”兒子還小，很多事還不能明白，劉登英于是回答：“等你長大，媽媽就告訴你?！蓖鯁⒄c點頭，這個男孩幼小的心里從此便記住了他有一個姐姐！

王啟政上小學后，有一天放學，爸爸去接他，他突然問：“媽媽說我有個姐姐，很多同學也說我有個姐姐，可姐姐為什么沒和我們生活在一起呢？”王明清一時間無言以對，他過了好大一會兒終于說出實情：“你姐姐在你還沒出生時就走丟了……”看見爸爸眼中涌出了淚水，王啟政用手抹著爸爸的臉：“不用傷心，等我長大了一定會把姐姐找回來?！眱鹤拥脑掚m然很天真，卻讓王明清心里一顫——女兒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啊，不管多難也一定要把她找回來。

慈父鍥而不舍尋女

此后十多年，王明清四處打工，他把打工所掙的錢幾乎全都用在了尋找女兒上。然而天涯海角，人海茫茫，這對文化程度不高的農(nóng)村夫婦，他們又能去哪里尋找女兒呢？盡管這樣，王明清還是堅定地對妻子說：“皇天不負有心人，說不定哪天我們就能找到女兒了呢？”

兒子王啟政上中學后，學會了使用電腦和上網(wǎng)，就在尋親網(wǎng)站上登記了尋找姐姐的信息。他對王明清夫婦說：“很多人都通過網(wǎng)絡找到了親人，我們?yōu)槭裁淳筒荒苷业浇憬隳?？”盡管從沒見過姐姐，但王啟政對姐姐能有這樣的感情，王明清夫婦既感動又難受。在他們看來，要是當年能細心點，女兒又怎么會走丟？女兒要是沒走丟，她和啟政會是多好的一對姐弟?。?/p>

正是有了這樣的自責，王明清更加寢食難安了。

2015年，成都出現(xiàn)了網(wǎng)約車，王明清便萌生了要去開網(wǎng)約車的想法。可王明清已47歲，妻子劉登英最初并不同意他的想法：“開網(wǎng)約車雖然能多掙錢，但也會很累，你這樣的年齡會吃不消呀。”王啟政也對王明清說：“爸，要不等我職高畢業(yè)后就去考駕照，往后我去開車掙錢。”

兒子的孝心讓王明清很感動，但他說：“我想去開車也不完全是為了多掙錢，我是為了能找到啟鳳啊。”王明清接著又說，開網(wǎng)約車就像開出租車一樣，不僅每天都要在全城跑，還會接觸很多人，說不定哪天就能遇上女兒了……劉登英的雙眼又紅了：“明清，你怎么就知道咱們的啟鳳還在成都呢？”“我一直有種感覺，她不會離我們太遠?！苯K于，王啟政說：“媽，爸爸有這樣的想法，我們就支持他吧，也許他真能碰上姐姐?！?/p>

劉登英點點頭，她又何嘗不盼著能早一天找到女兒呢？

王明清要開網(wǎng)約車尋找女兒，在周圍很多人看來完全是大海撈針，甚至是很傻的想法?？赏趺髑逭J為只要女兒還在成都，說不定哪天就真能遇上！而且就算女兒被拐賣到了外地，如今也已長大成人，她要是有機會來成都，誰又能保證她不會碰巧坐上了自己開的車？畢竟血脈相連啊，王明清始終相信他和女兒之間有一份割不斷的親情緣分。

2015年春節(jié)后，王明清果斷申請了網(wǎng)約車駕駛資格。從此，每天早上，王明清開車離開家時，他便會在心里暗想：今天會不會遇上女兒呢？他雖然明白，這樣的可能性實際上很小，但他又無時無刻不盼著有奇跡發(fā)生。他于是不停接單，每天的接單數(shù)都會遠遠超過周圍很多駕駛員?？衫艘粋€又一個客人，他還是沒能等來女兒。

看見王明清幾乎每天都會一刻不停跑單，有同行便會打趣他說：“老王啊，你這樣辛苦掙錢不會是為給兒子娶媳婦吧？可你兒子好像還小啊?！蓖趺髑迕看温牶笾粫恍Γ睦飬s一陣苦澀。后來，有人知道了王明清不停跑車的原因，紛紛同情地說：“這樣不停跑車也不是個辦法啊。二十多年了，就算孩子哪天真坐上了你的車，你也不一定能認出她。”王明清沉默了。他知道這是個問題，但又能有什么更好的辦法呢？

“你應該做個牌子放在車上，上面寫上你找女兒的情況，哪天你女兒坐上車就能一目了然啊?！蓖趺髑迓牶笥檬忠慌哪X門：“對啊，這個辦法好，說不定還會有好心的乘客幫我尋找啊。”

王明清立即去制作了尋人啟事張貼在車上，并找人幫他做了幾百張尋人卡，希望有更多人幫助他尋找女兒。

制作尋人啟事和尋人卡時，王明清曾一度犯難，因為他發(fā)現(xiàn)女兒走失時連一張照片也沒拍過！這時候，兒子王啟政想出了解決的辦法：“爸，你和媽媽不是常說妹妹長得很像姐姐嗎？要不就把妹妹的照片印上去吧?！?/p>

小女兒11歲。王明清聽了兒子的話后覺得可行，便將小女兒的照片印在了尋人啟事上。果然，王明清的車上張貼上尋人啟事后，很多人坐車時都會好奇地看看，然后對王明清說：“二十多年了啊，你真是太不容易了?！?/p>

乘客們的話，常常會像鑰匙一樣打開了王明清的話匣子，他開始一遍遍講述起當年丟失女兒的經(jīng)過。每次講述時，王明清都會雙眼泛紅，聲音哽咽，他多希望這些乘客中，有人聽了他的講述后會突然就說知道他女兒的下落……有時候遇上不愿說話的乘客，王明清也會主動和他們聊天，然后再把話題扯到女兒身上，等乘客下車時又把尋人卡塞給他們，懇求他們幫助尋找，他對乘客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拜托了，也許你真能幫我找到女兒！”

一次，有個年輕女孩坐上王明清的車，看了車上的尋人啟事后突然問：“要是有一天你真把女兒找到了，你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會是什么呢？”王明清一愣，他看見女孩正很認真地看著自己。王明清激動了，認為眼前這個女孩有可能就是自己的女兒！女孩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急忙說她只是出于好奇才會這樣問。

“我會對她說，對不起，是爸爸不好，爸爸沒保護好你……”王明清一陣沉默后回答。王明清沒想到，女孩下車時主動要走了幾張尋人卡：“叔叔，我會發(fā)動我周圍的朋友一起幫你找女兒，她一定會回到你的身邊?！?/p>

微信接力引來無數(shù)好心人

轉(zhuǎn)眼，王明清開網(wǎng)約車拉了幾千個乘客了，也把丟失女兒的故事講述了幾千遍。每次講起往事，王明清心里便會充滿希望，但換來的結(jié)果還是一次次失望。然而，他并沒動搖要用這種方式找到女兒的信心。在他看來，只要每天能多拉上幾個乘客，有這些乘客幫著他把尋找女兒的信息傳播出去，就會多了幾分找到女兒的希望啊。

2015年夏天，廣州有位林女士到成都出差，坐上了王明清的車?？戳塑嚿系膶と藛⑹拢宦飞嫌致犕趺髑逯v起了他的女兒，林女士很心酸。她安慰王明清說：“我的工作就是天南地北到處跑，接觸的人也很多，往后一定會幫你多宣傳，說不定哪天真就會找到你的女兒。”下車時，林女士果然要走了一摞尋人卡，并從身上摸出200元錢塞給王明清：“你做尋人卡也要花錢啊?！?/p>

王明清自然不肯收林女士的錢：“大姐，你是幫我找女兒，我怎么還能要你的錢呢？”可林女士說，她只是想表達一下對王明清這樣一位父親的敬意，錢不多也只算是盡綿薄之力，結(jié)果兩個人推來推去。后來，王明清的手機響了。趁他接電話時，林女士便把錢放在了他的車上，轉(zhuǎn)眼沒有了蹤影。

這件事，讓王明清感動了很久。他隨后和這位林女士互加了微信，發(fā)現(xiàn)林女士又多次轉(zhuǎn)發(fā)他的尋女信息……

在車上，王明清遇上的好心人遠遠不止林女士。

2016年12月，王明清拉了一對父女。像往常一樣，他又講起了自己多年來尋女的故事，并向這對父女送上了尋人卡?？赏趺髑鍥]想到，短短的車程里，父女倆不僅認真聽了他的講述，這位姓方的父親還詳細詢問了他和女兒的有關情況，并在下車時要走了他的私人手機號。幾天后，王明清接到了方先生的電話，對方提出要和他再見一面。王明清很納悶，不明白方先生要見自己做什么？

見面后，方先生竟為他制作了各式各樣的廣告牌和尋人卡，有可以貼在車上的，也有可以豎起來的大展架，還有各種名片大小的牌子，足足有八千多個！

王明清驚訝極了，他怎么也沒想到一位萍水相逢的乘客，卻會這樣細心。王明清立即要把制作費支付給對方，但被方先生拒絕了。他對王明清說：“那天在車上，我從你的眼神中能看出你對我和女兒的羨慕，也能體會這么多年來你有多么不容易。所以，能幫幫你也讓我感到很有意義?！?/p>

臨別時，方先生還叮囑王明清，等尋人啟事和尋人卡用完了就給他打電話，他還會繼續(xù)免費給王明清制作。

王明清跑車已兩年多，盡管遇上許多好心人，但他也越來越明白，要靠這種方式找到女兒，不是沒有可能性，但希望非常緲小。王明清別無他法，他的微信朋友圈里，加入的“陌生人”越來越多，也常會有不認識的人幫他轉(zhuǎn)發(fā)尋女信息，發(fā)表評論為他加油打氣。王明清相信在尋找女兒的道路上，他已不再是一個人奮戰(zhàn)，周圍已有了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幫他尋找女兒的行列。

現(xiàn)在，王明清每天都會收到很多人發(fā)來的微信信息，盡管這樣的信息至今也沒帶來任何有關女兒的消息，可堅持下去，王明清認為尋找女兒的事遲早會有轉(zhuǎn)機。

“我不奢求這些好心人一定能幫我找到女兒，只要他們幫忙轉(zhuǎn)發(fā)一下朋友圈或者讓其他人知道這個消息就好了。就算沒有轉(zhuǎn)發(fā)朋友圈，我也會很感激，至少他們耐心聽完了我的故事，接下了我的尋人卡……”在這位苦苦尋找女兒的中年男人看來，有那么多人幫助，他和妻子找到女兒的日子也一定不會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