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　乘風

曾經(jīng)在廈門醫(yī)院當護士的王靜怡，在嫁給任公司高管的丈夫后，當了全職媽媽。她原以為這樣的日子會過得輕松，結(jié)果卻出乎她的意料：丈夫一心在外拼事業(yè)，成了“空中飛人”，把家務(wù)、育兒大大小小的事情，全扔給了她。她有丈夫，等同于沒丈夫；兒子有爸爸，跟沒爸爸一樣……家里亂如一堆雞毛，她寂寞、抑郁，手足無措，尤其是兒子出了意外后，她成了痛苦、憔悴的怨婦。

2016年10月，發(fā)生在福建省廈門市的一起悲劇，揭開了“喪偶式育兒”家庭的紛擾現(xiàn)狀——

丈夫忙成“空中飛人”，全職媽媽冷暖自知

2012年5月，王靜怡懷孕了，丈夫呂博要她辭職回家當全職太太。王靜怡，1984年出生于福建省福州市，從廈門醫(yī)學院護理專業(yè)畢業(yè)后，進入廈門一家私立醫(yī)院當了婦產(chǎn)科護士。2010年10月，她嫁給了在廈門一家醫(yī)療器械公司任高管的呂博。呂博比她大6歲，老家在福建省福清市，畢業(yè)于廈門大學。他的工作高薪但也高壓，經(jīng)常超時加班。就在王靜怡懷孕前夕，他又升任為公司副總，工作愈加忙碌。王靜怡做護士，也要經(jīng)常上夜班。從多方面考慮，王靜怡聽從了丈夫的建議，懷孕三個月時，便辭去了醫(yī)院的工作。

2013年1月，兒子童童出生后，王靜怡成為全職媽媽。公公身體不好，婆婆要在福清老家照顧公公的生活起居，無法來廈門幫忙，王靜怡便把已退休的母親李婉秋接到廈門，幫忙照顧童童。

童童要過百日時，王靜怡讓丈夫提前聯(lián)系好酒店，通知了親朋好友。百日宴前一天，呂博卻到哈爾濱出差，她只好自己出面招待客人，幾乎累垮了。夜里，童童又哭個不停，王靜怡在給呂博的電話里發(fā)牢騷：“你這個爸爸倒是清凈，把什么都甩給我。”

呂博解釋：“老婆，我也是沒辦法，不這么辛苦地跑，銷售任務(wù)完不成，到年底拿不到什么獎金不說，副總的職位恐怕也保不住?！蓖蹯o怡心軟了。

然而，呂博就是不出差、不應(yīng)酬，也要在家中上網(wǎng)回復(fù)工作郵件，王靜怡想跟他說說話的時間都沒有。生孩子前，她有時還跟閨蜜出去吃飯、唱歌，現(xiàn)在，她什么休閑娛樂活動都沒有了，帶孩子、洗衣、做飯、打掃衛(wèi)生，每天周而復(fù)始，難有安寧。

有一次，童童半夜發(fā)燒，呂博又在外地出差。外面下雨，王靜怡讓母親抱著孩子在家等，自己先去外面攔的士。把童童送到醫(yī)院后，她渾身發(fā)冷。

后來，由于公司業(yè)務(wù)擴張，呂博簡直成了“空中飛人”，還常出國，家事都由王靜怡獨自搞定。

2015年7月，王靜怡的母親被檢查出乳腺癌，需做手術(shù)、化療。她帶著兩歲的兒子，根本沒法照顧母親，母親只好回到福州老家。家里人手不夠，她在小區(qū)請了一名鐘點工，每天幫她買菜、洗衣服。

王靜怡感覺自己跟社會完全脫節(jié)。更讓她感到恐慌的是，她有時半個月不見丈夫人影，夫妻生活越來越少。呂博每次下班回家，童童都睡著了，走的時候，童童還沒起床，他對爸爸感到很陌生。

“兒子都快不認識你了，你不著急嗎？”王靜怡提醒丈夫。“以后有時間，我盡量多陪陪兒子，你別總嘮叨?！薄耙院?？有多少個以后？”王靜怡委屈地說，呂博將她攬進懷中，賠不是。可這樣溫馨的時刻畢竟不多，呂博像一臺掙錢機器，王靜怡只是這機器上的一個齒輪，每天陪著他高速運轉(zhuǎn)。

一個周末，大學同宿舍同學劉艷來家里玩，問王靜怡：“周末，呂博也不回家？”“唉！他整天只知道工作，都快把我們母子倆遺忘了?！蓖蹯o怡吐槽。劉艷感嘆：中國很多家庭都是這種“喪偶式育兒”，男人忙事業(yè)，把孩子丟給老婆，父愛缺席，男孩子長期跟著媽媽，將來長大了，會缺乏男子漢氣概?！安贿^，這種現(xiàn)象我們也無力改變?！?/p>

“你這么一說，我真的感覺崩潰?！蓖蹯o怡第一次聽說“喪偶式育兒”這個詞。閨蜜走后，她陷入沉思。目前她手頭的存款，起碼夠用十年，丈夫完全可以不用這么馬不停蹄地奔波，或找個安逸點的工作，多抽時間和自己一起見證孩子的成長。

王靜怡勸丈夫辭職，呂博反感道：“我打拼到現(xiàn)在，積累下人脈、地位，你要我在最好的時候放棄事業(yè)，以后從頭再來談何容易！我們又不是單親家庭，沒你說的那么嚴重。你是不是在家呆久了，閑得無聊，開始想東想西了？”王靜怡無言以對。

爸爸成了“掙錢機器”，“偽單親媽媽”度日如年

國慶節(jié)，呂博總算有了幾天假期，王靜怡要他帶一家三口出去游玩，多跟兒子親近，呂博同意了。那天，一家三口來到天竺山森林公園，童童又笑又跳，呂博拍了許多親子照片，王靜怡心情舒暢。

晚上回家，整理親子照片時，王靜怡發(fā)自內(nèi)心地勸丈夫：“呂博，你看看這些照片，兒子跟你在一起有多開心?！薄拔夷敲雌?，還不是為了孩子，讓他的未來沒有后顧之憂?！眳尾┱f，他養(yǎng)家不僅是為了兒子，更是為了讓王靜怡不用看別人的臉色、受別人的氣。王靜怡聽罷沉默了，現(xiàn)代社會男人壓力大，有些事情可能注定無法兩全其美，糾纏下去只會徒增煩惱。

2015年底，年關(guān)將至，是一年中公司業(yè)績最后沖刺階段，也是貨款回籠的關(guān)鍵時刻，呂博陪客戶吃飯、唱歌，常常應(yīng)酬到凌晨三四點才回家。

那段時間，王靜怡因長期睡眠不足，免疫力下降，感冒不見好轉(zhuǎn)。12月27日晚，她見兒子一直哭鬧，渾身發(fā)燙，她拿出體溫計一量，39℃，明顯是高燒。她給丈夫打電話，讓他趕快回家?guī)Ш⒆尤メt(yī)院。呂博說自己還在公司開會，并保證半個小時內(nèi)回來?？傻攘丝煲粋€小時，仍不見他的人影。

童童的哭聲越來越大，王靜怡再打電話追問，呂博說臨時要去機場接一個重要客戶，可能一時半會趕不回來了，讓她先給孩子吃點退燒藥，等晚一點，他回來再送孩子去醫(yī)院。王靜怡只好給孩子吃了退燒藥，隨后陪著孩子躺在床上，把他哄睡。

王靜怡期待退燒藥能在童童身上起到作用。等孩子入睡后，她也迷迷糊糊睡著了，直到凌晨一點多，她被童童的哭聲驚醒。童童不僅沒退燒，還出現(xiàn)口吐白沫、昏厥的狀況。她嚇得當即打120，將童童送到廈門市第一醫(yī)院。醫(yī)生診斷童童為突發(fā)病毒性腦炎，經(jīng)兩個小時緊急搶救，童童才蘇醒過來。

等呂博氣喘吁吁地趕到醫(yī)院時，童童已經(jīng)從搶救室里被推出來了。見到丈夫，王靜怡一下子撲上去，捶打著他的胸口說：“你還知道回來?。俊眳尾┮矝]心思顧及她的情緒，一個勁地詢問兒子的病情。一位醫(yī)生說：“要是送來再遲點，恐怕只有后悔了?！眳尾┛粗鴥鹤由n白的小臉，感到一陣內(nèi)疚和心痛。

童童的腦炎，因為耽誤了最佳治療時機，留下了后遺癥，運動中樞神經(jīng)和語言表達能力受損，一旦感冒發(fā)燒，就會出現(xiàn)口吐白沫、抽搐的現(xiàn)象，需長期康復(fù)治療。王靜怡日夜陪伴兒子，呂博起初還每天請假來醫(yī)院，看到兒子的狀況難有改觀，他漸漸悲觀，工作又離不開他，他來醫(yī)院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丈夫的態(tài)度，讓王靜怡再次受到沉重的打擊。

一天，王靜怡在醫(yī)院一直沒等來丈夫，哭著給呂博打電話：“你是不是想放棄兒子了？”呂博辯解：“童童一天兩天又好不了，我總不能不要工作吧？以后他的治療會是個無底洞，你以后也不能上班了，一家都要指望我，我不得更拼命嗎？”王靜怡幾乎快瘋了：“兒子都是被你耽誤了！”

“你不上班，整天在家?guī)鹤?，沒把兒子照顧好，現(xiàn)在還來怪我這個養(yǎng)活你們的人？！”呂博吼道?！澳阋詾椴簧习嗑烷e人一個嗎？我寧愿每天都上班！這些年，我日子過得比單親媽媽還糟糕！”王靜怡痛哭流涕。兩人情緒都接近崩潰。忍無可忍之下，王靜怡咆哮：“等兒子出院，我們就去離婚！”

妻子的大爆發(fā)，終讓呂博冷靜下來。他連夜趕到醫(yī)院，王靜怡在走廊上哭。呂博拉著妻子的手，勸她冷靜下來。進到病房，看著兒子瘦了一大圈，夫妻倆的心情都跌落到谷底。呂博主動承認錯誤，承諾以后會多關(guān)心孩子。

然而，童童治療的現(xiàn)實是如此嚴峻，看不到什么希望，讓王靜怡心如刀割，她覺得童童變成這樣，自己這個做媽媽的有責任，丈夫不顧家也是重要原因。那之后，王靜怡苦苦哀求丈夫，要多關(guān)心和照顧兒子。呂博與以前相比，的確有了不少改變，但嚴峻的現(xiàn)實擺在那，僅半年內(nèi)，因全部使用進口藥物，童童的治療和康復(fù)費花去了41萬元。他必須比以前更拼，才能維持兒子的治療。

想到孩子有可能變成腦癱，王靜怡便深感愧疚，而丈夫又多了一個理由：得為兒子拼命。照顧兒子的責任，還是落在她一個人的頭上，她身心均不堪重負，情緒一天比一天糟糕，經(jīng)常因為一點小事，與丈夫發(fā)生爭吵，盡管呂博有所克制，但長期的經(jīng)濟和精神重壓之下，他也漸失耐心。

“喪偶式育兒”蝴蝶效應(yīng)：有多少陪伴可以重來

2016年10月初，王靜怡帶童童去上海同濟醫(yī)院求醫(yī)，醫(yī)生告訴她，雖然治了這么久，但童童的語言和運動功能難再恢復(fù)，建議上特殊學校。王靜怡感到萬箭穿心?；氐綇B門，王靜怡要呂博跟她分擔照顧童童的責任，如果他還像以前那樣，只為工作，不顧家庭，她真不想再過下去了。

呂博認為妻子說的是氣話：“我會抽時間照顧兒子，但你讓我減少工作，意思是你來養(yǎng)活這個家嗎？”“有錢有什么用？兒子都這樣了，你能用金錢買回他的健康嗎？”王靜怡絕望地說。

“童童已經(jīng)這樣了，不行，再生二胎吧，我們好好養(yǎng)?！眳尾┱f出了藏在心里很久的話，恰恰是這話戳痛了王靜怡的心。“你想放棄童童？你也太冷酷了！”王靜怡最害怕的就是這一點，她止不住哭了：“你一個兒子都養(yǎng)不好，還想讓我給你再生一個？再讓我和孩子掉到水深火熱之中？我告訴你，沒門！”

呂博不吱聲。王靜怡更相信他是想放棄童童，既震驚又抗拒。夫妻倆的心也因此離得越來越遠。

案發(fā)后，據(jù)王靜怡交代：10月26日早上剛起床，王靜怡發(fā)現(xiàn)童童身體有些異常，讓呂博吃完早飯，帶孩子去醫(yī)院。那天，呂博正好要帶公司員工去參加一個展示會，呂博提出讓她帶童童去醫(yī)院。

“你客戶重要，還是你兒子重要？”王靜怡一聽就非常生氣?！拔腋蛻艏s好了，要是失信，以后還怎么跟別人做生意?！背沉藥拙浜?，呂博表示他去會場見個面，再交代一下，就去醫(yī)院看孩子。

王靜怡硬拉住呂博，要他陪孩子去醫(yī)院，呂博仍要去單位。王靜怡忍無可忍，與他扭打起來，哭著說：“我有老公，跟沒老公一樣；兒子有爸爸，也跟‘死了爸爸一樣！”呂博回擊：“那當我死了好了！我告訴你，是你沒照顧好兒子，你要永遠照顧兒子。這是你一輩子的命，不接受也得接受！”

呂博說完就要開門出去，王靜怡幾乎瘋了，死死拉住他：“你今天不把話說清楚，就別想走！兒子到底是誰耽誤的？到底誰該一輩子苦命？”

呂博一掌將王靜怡推倒在地。丈夫的無情徹底激怒了王靜怡，她情緒完全失控，隨手拿起茶幾上的一把水果刀，捅向呂博的后背，被連刺兩刀的呂博倒在地板上，頓時鮮血直流……

王靜怡被嚇傻了，趕緊撥打120，待救護車趕來，發(fā)現(xiàn)呂博因被刺中脾臟導(dǎo)致大出血死亡。當天，王靜怡向警方自首。

廈門市思明區(qū)公安分局以涉嫌故意傷害罪，將王靜怡刑拘后，在王靜怡家人的要求下，警方依法對她做了精神鑒定，證實王靜怡患有輕度偏重的精神抑郁癥。目前，該案已移交至廈門市思明區(qū)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

（因涉及隱私，除犯罪嫌疑人王靜怡外，其余人物和相關(guān)信息，均作了技術(shù)處理）

[編后]“喪偶式育兒”意指家庭中一方的顯著缺失。比如父母中的一方，尤其是父親長期外出，或早出晚歸，與子女很難見面、無語言交流等，缺乏基本的情感支持。福建省職業(yè)心理咨詢師王晴教授認為：“喪偶式育兒”在中國具有普遍性，很多家庭里的爸爸，整天忙于事業(yè)、賺錢，媽媽就是廚師、清潔工、老師等多重身份的集合，長期下去，媽媽們逐漸與社會脫節(jié)，會導(dǎo)致她們在精神方面出現(xiàn)問題。

而缺乏父愛的孩子容易認知受阻和產(chǎn)生情感障礙。據(jù)美、英、德等國專家進行的最新研究顯示：少時患“父愛缺乏綜合征”的孩子，長大后成落魄一族的可能，要比一般孩子高5倍；中學輟學率高兩倍；犯罪率高兩倍?？茖W證明平均每天能與父親共處2個小時以上的孩子，智商更高。

本案是“喪偶式育兒”中更嚴重的情況，由于父親一次又一次的缺席，導(dǎo)致夫妻反目，父子感情疏離，在疏忽中釀成孩子重疾，最后釀成無法挽回的悲劇。媽媽，是這世上最辛苦的職業(yè)，不要讓父愛的缺席成為常態(tài)，留下無盡的遺憾！

編輯/羅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