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鐸,1966年生,江西湖口縣人。有作品在《詩刊》《詩選刊》《詩歌月刊》《中國詩歌》《創(chuàng)作評譚》《作品》《時代文學》等刊物發(fā)表。
天牛
我又看見了那只黑色的天牛
觸角威風凜凜,盔甲依然堅硬
仿佛回到了若干年前的夏天
時光停住不變
蟬在苦楝樹上高聲喊熱
大人們躺在樹陰下午歇
它不肯睏
在高高的苧麻叢中瘋
盔甲明亮,觸角張揚
身上應該出了一身汗
忽然,一動不動
緊緊盯住我的眼睛
這么多年,我不知道它哪兒去了
深夜突然光臨,有點隔世的愣怔
站在我的書房門口
既不進來,也不肯走
花園
好想擁有一座花園
它是寂靜的
明月高懸,秋風遠走
你不請自來
說起前半生走過的路
已被野草覆蓋
墻角邊的蟋蟀就唱歌了
說后半生要走的路
也被野草覆蓋
月亮閃進了云層
這是我唯一的花園
今夜只請你品茶,不話滄桑
菊花是此刻最明亮的事物
蜻蜓
叫水蠆的小蟲子在水草里游泳
一個多么快樂的小精靈
它一層層蛻去外殼
現(xiàn)在我看到了隱形的翅膀
像彩繪緊緊貼著它的肉身
當它終于爬出了水面
巨大的翅膀忽然呼嘯而出
仿佛小鳥逃脫了囚籠
它在水面及灌木叢中飛翔
我曾以為這是靈魂最后的歸宿
但那天它卻忽然一動不動
這次我找不到它的去向
只看見一個保持飛翔姿勢的標本
證明曾經(jīng)有過一個小小的精靈
它多么熱愛這片小小的天空
秋日
烏鴉獨坐在月亮山上
棲居晚霞的風沉靜遙遠
滿山的植物都有了悔意
唯孤獨在燃燒
如野菊花明亮的眼
把小鎮(zhèn)的燈火一盞盞點燃
桂花
那個身患絕癥的人,曾在樹下反復停留
站起又坐下
那時桂花尚沒有開,也看不出有開花 的痕跡
碩大的樹冠像一片深綠色的蘑菇云
國慶節(jié)前夕,他曾向我一笑
這個身患絕癥的人,十月五日驟然離去
十月六日,滿樹的桂花都開了
嫩黃的香氣盈滿了院子里的每個角落
我不知道桂花的盛開是否與他的離 去有關(guān)
蛾
確切地說,不是童年的那只
童年的那只蛾,翅膀刮起一陣陣風
曾經(jīng)撲滅我的燈
點亮一次,撲滅一次
讓我驚魂難定
而現(xiàn)在,它身軀疲憊,被燈光反復擊倒
臃腫的肉體在燈影下艱難地爬行
偶爾扇動翅膀也不是飛翔
仿佛被燈豢養(yǎng),或者被燈囚禁
釘子樹
它像一顆鋼釘釘在村莊的廢墟上
那么孤單,那么弱小,那么倔強
卻又仿佛不可戰(zhàn)勝
斷垣殘壁一片寂靜
仿佛一場地震的遺存
它是唯一死里逃生的樹
此刻,它開著一樹潔白的花朵
顯得特別明亮
像一個高貴的天使
春風依然浩蕩
廢墟上的這棵釘子樹
獨自進行一場盛大的審判
那些花兒
許多小草開了花
平時沒怎么注意
它們太平凡了,有點賤,隨處可以生長
我無法一一叫出它們的名字
但都似曾相識
我散步碰到的這幾棵
長在路邊,很認真開了些樸素的花朵
忽然覺得像我的下崗職工兄弟
又像我鄉(xiāng)下進城謀生的鄉(xiāng)親
有一棵最小的只開了兩朵
它那么用力地向上舉著
像一個賣花的小姑娘
讓我身不由己地彎下了腰
湖邊的蘆荻群
子夜時分,湖邊的蘆荻群
依然無法安靜
許多蟲子隱居其中,強大的和弱小的 鳴叫
都與生俱來,仿佛轉(zhuǎn)世,有神指引
小鎮(zhèn)的燈火晦暗或者沸騰,沒有一盞燈
能夠照亮蘆荻群和它巨大的陰影
這些堅守在水之邊緣的瘦小植物
離我如此靠近,又如此遙遠
一輪彎月剛剛升起
注視著水的遼遠與壯闊
一座山的傲慢占據(jù)了南方的孤獨
它的出現(xiàn)不可預料,那么神秘,那么 突兀
夕照
我喜歡湖灘上這些盛開的小野花
我喜歡她們的肆無忌憚,不管不顧
她們在這一大片湖草里零星地散開
仿佛所有的湖草都是追星族
仿佛整個湖灘都是她們的舞臺
夕陽斜斜地照亮了這一角
一只小蟲子從我身邊經(jīng)過,不緊不慢
一艘歸航的漁船就要靠岸了
我身后的山下是一座頹廢的小鎮(zhèn)
一座紅色的小寺廟隱居其中
秋天的小風吹著。吹著。仿佛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