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野圭吾（日本）　代珂

一

我還是孩子的時候，非常討厭讀書?？吹浇憬銈冏x著什么“世界兒童文學全集”的時候，我覺得她們很蠢，認為那種東西沒什么意思。

“書是好東西哦。讀書的時候就好像自己變成了主角，興奮激動、緊張刺激，很有意思?！蹦赣H說。為此，她強制我讀第一本書——《佛蘭德斯的狗》。

在當初的我看來，《佛蘭德斯的狗》一點意思都沒有：可憐的少年帶著他可憐的狗，最終毫無幸福可言地死去。這樣的內(nèi)容，說它“興奮激動、緊張刺激”是不是有點太勉強了？

“什么玩意兒嘛，書果然還是讓人心情沉重的東西?！蔽曳炊絹碓接憛捵x書。

母親卻沒有放棄。她似乎覺得，靠情節(jié)取勝的書如果不合口味或許會產(chǎn)生負面效果，于是又想到了偉人傳記。就這樣，《伽利略傳》被選了出來。正如母親所期望的，我被這本書吸引了。

故事從一場晚宴開始。少年伽利略在父親的帶領(lǐng)下參加晚宴，他無聊地看著天花板上擺動著的吊燈。最開始他只是心不在焉地看，卻漸漸地發(fā)現(xiàn)了一個特征——雖然吊燈搖擺的幅度越來越小，但完成一次搖擺的時間卻沒有變。這就是“單擺的等時性”。

他覺得這是個了不起的發(fā)現(xiàn)，便告訴了大人們，大人們卻恥笑道：“別亂說。搖擺的幅度變小之后，往返一次的時間不是也會跟著變短嘛！”

于是，少年伽利略為雪恥而努力學習，成為一名科學家，發(fā)現(xiàn)并且證明了許多物理定律。

讀完這本書之后，我的感想是：科學真?zhèn)ゴ蟆?/p>

不可否認，當時的這種思想很大程度上影響著我以后的路。我開始抵觸除了理科之外的所有科目，我腦中的公式是這樣的：科學偉大→科學之外的學問狗屁不如→語文之類的不學也無所謂→語文就是讀書→所以不讀書也無所謂。

就這樣，最終結(jié)果是我更加堅定了拒絕讀書的立場。

二

母親因所有努力都白費而惱羞成怒，選擇了同班主任商量。班主任向母親推薦的，是下村湖人的《次郎物語》。我試著挑戰(zhàn)了幾次。但當雙眼開始追著那些文字跑時，痛苦會突然間襲來。

把書放回書架時，我的心中只剩下對書的憎惡。

但更大的不幸籠罩了我。班主任竟把我的名字加進了讀書感想征文比賽的名單。這樣一來，我就必須在暑假期間讀完指定圖書，還要寫讀后感。那本書是《大臧永?！?，是一個在農(nóng)業(yè)政策方面功績頗豐的人物的傳記。

沒辦法，只能開始讀，無聊程度大大超乎想象。看完第一頁我就已經(jīng)絕望了，從第二頁開始幾乎是哭著看完的。

這本書我沒能讀到最后。讀后感也只是將看過的內(nèi)容概括一番，最后加一句“對不起，我沒能看完”，以期得到諒解。最后只有我的作文沒被送去參加比賽。母親至此也終于想通了，決定面對兒子討厭讀書這一事實。

可出乎意料的是，事情出現(xiàn)了180度的轉(zhuǎn)折。

三

那是在我進高中之后不久。大姐帶回來一本硬皮封面的書，書名為《阿基米德借刀殺人》。

“這本書有意思嗎？”

“有意思哦。主人公是個高中生，這本書或許你能讀得下去?！?/p>

我接過書，啪啪翻了起來。鉛字密密麻麻地排列著，我不禁發(fā)出“哇”的一聲，臉色十分難看。

“這不全是字嘛，根本就沒有圖畫?！?/p>

“那是當然了，又不是畫冊。”

接觸到久違的書這玩意兒，我的頭都暈了，但這本書我卻真讀得下去。而且還不僅僅是讀得下去，我竟然將它讀完了。故事本身并不長，我卻花了將近一周的時間，最后整個故事在腦子里都變成了一團糨糊，但總之還是讀完了。

推理小說還真的可以啊——那時我第一次有了這種想法。

我于是看了看二姐的書架，最終視線停在了松本清張的《高中生殺人事件》上。

這次我只花三天就讀完了。拿起來就放不下，一直縮在被窩里翻書。

接下來我讀了《點與線》，還讀了《零的焦點》，全都是一氣呵成，爽快至極。一看到鉛字就頭疼的過往變得那樣不真實。很快我開始關(guān)注起其他作家的作品，到最后終于也開始自己掏錢買起書來。

那段日子里的某一天，我忽然產(chǎn)生了一個了不起的想法。也不知是膽大妄為還是不知天高地厚，我竟生出寫推理小說的念頭。

我在學校附近的文具店買了一本最厚的筆記本，當天就寫了起來。

“那小子，最近好像學習還挺認真的呢?！蔽以?jīng)偷聽到姐姐們這樣向母親匯報。我一個人偷偷地笑了。

就這樣過了半年，那部校園推理作品順利完成了。

為了在這里介紹那部作品，我又將其重新讀過，發(fā)現(xiàn)雖是自己寫下的東西，卻無論如何都沒法準確地把握其內(nèi)容。首先，因為字寫得不好，而且錯字漏字層出不窮，勉強試著讀下去吧，可不知所云的段落過多，登場人物的行為舉止也是支離破碎。

但我當時卻堅信這是部驚人巨著。然后，我又開始了第二部作品的創(chuàng)作。這次還是校園推理，案件以一男一女兩名學生在班級野營時的野外大冒險游戲中殉情自殺開始。隱藏在案件背后的是高中生吸毒問題，還加入了偽造不在場證明、一人分飾兩角、死前留言的元素，總之就像不管什么都往里塞的大雜燴。

寫完之后就想拿給別人讀，這是人之常情。我請一個朋友吃了頓飯，將小說遞了過去。這位愛讀書的朋友立刻答應下來。

“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寫一下讀后感?！蔽艺f。

“好啊。”他爽快地答應了。

從那之后，我卻很少能見到這位朋友了。就算偶爾看到，他也總像在躲著我似的。

我從他手里拿到小說的讀后感是在半年之后。連和他多說兩句話的機會都沒有，他只丟下一句“我還要去打工”，便逃也似的離開了。

我獨自一人滿心激動地看起了那篇讀后感，然后呆住了。那里寫了大概一半故事的內(nèi)容梗概，最后添上了三個小小的字——對不起。

摘自《我的晃蕩的青春》一書

責任編輯：曹景峰

美術(shù)繪畫：張 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