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藍藍藍
我似乎已經(jīng)忘了,韓章鹿這個名字是從何時開始盤亙在我心里的,兩年前?抑或三年前?時間太無情,即使春去春又回,終歸留不住任何一個春天。而韓章鹿這個名字寂寞地埋在土地里,錯過了一個又一個春天,她卻又仿佛那么不甘心,固執(zhí)地等待著破土而出的某一天。
但事實上,在動筆之前,關(guān)于她的故事,一切都是未知。
后來有一天,當我行在鴨綠江邊的晨光里,看見對岸新義州的楊樹林里駛過一輛破舊的大卡車,它身后煙塵滾滾,一個小女孩忽然就從我心里跑了出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韓章鹿,瘦瘦小小的,赤著腳,命運兇神惡煞一樣在她身后追趕著。我愿她能跨過這一江碧水,卻又惶惑當她奔進這繁華都市時,又會有怎樣的際遇。
但事實上,故事并未在那個夏天起步。我忙忙碌碌,將紅塵里的一日日混沌度過,其間寫完了《》云2》,寫完了幾個短篇,又寫了大半年的劇本,故事一個個從我心里流出來,卻沒有一個屬于韓章鹿。
去年六月,夏天又踩著雪亮的陽光回來了,我坐在成都人民公園的茶社里懶懶打發(fā)時光。扔一把魚食,驚動一池錦鯉,大碗茶里的竹葉青泡得釅釅的,卻突然在濃郁的苦澀之后泛起層層回甘,那舌尖的甜蜜太過驚艷。韓章鹿再次從心里跳出來,她說——你總該寫寫我的故事了吧。
有風緩緩吹起,荷葉微微搖動,湖面蕩起大片漣漪,仿佛有回響。
那年冬天多雪,我寫完了《幽明之鹿》的第一章。
我看見命運開場,卻又不能把握它的經(jīng)過。有一點壓抑,有一點猶豫。這或許是我寫過的最不討喜的感情,不濃烈,不酣暢,情緒如同森林里一條隱秘的河流。我被動地跟隨著韓章鹿在幽明相間的森林里奔跑,忽而遇見迷霧,忽而又有光透過枝丫落下來,忽而行至水窮,忽而又得見云起。
太壓抑。
而故事充滿了不確定性。
但寫作又是如此誘惑人的過程,我可能比讀者更希望早日讀到韓章鹿的故事,明知這故事走向已趨近狹窄小巷。這種心態(tài)似乎過于任性,不去考慮它的受眾感受與市場效應(yīng)。說起來,這卻是我對故事的示弱,它的走向我似乎無法掌控,又沒有勇氣去顛覆扭轉(zhuǎn)。或許我仍是太淺陋,我的筆觸不能將我的所思所想痛痛快快地表述出來,我卡在瓶頸里,最后,甘愿聽憑韓章鹿的召喚,寫完屬于她的這一場命運。
是她,帶著我向前走。
仿佛這樣一個女主角,并不是小說里的人物,而是真真實實存在著,從新義州的那片楊樹林里赤著腳跑出來,她扯著我的衣角,她說——請你聽我把我的故事講完。
有時候難免覺得,自己的寫作狀態(tài)有些“癡”了。
故事快寫到結(jié)局,我窗外的山忽然開滿了花。
我想,世間終歸是有那樣的感情存在的,如一條條隱在地下的河,不見天日,亦不能肆意奔騰。但她亦有資格流向海洋,經(jīng)過層層泥沙,越過縱橫交錯的地下根系,在某一日,突然得見光明,成為汪洋中的一部分。
等風起時,海面金光閃爍,如果天氣好,也許會遇見遙遠天際飄過來的云。
請允許我,講述一個不討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