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歡喜

作者有話說：前段時間回憶了一下我曾經(jīng)為喜歡過的偶像做的那些羞恥又特別讓人懷念的事情，感覺特別圓滿又特別浪漫，于是腦海里就構(gòu)思了一個橋段——女生拉著喜歡的男孩子一起去給偶像拉票，男生表面上不情不愿，其實內(nèi)心里又柔軟又清涼，特別甜、特別暖。很感謝這個故事啦，讓我終于得償所愿過了一次《花火》A版，哈哈哈。希望看到這個故事的你們青春也這么圓滿，心愿也能夠如愿。

你說你喜歡受萬人矚目光芒萬丈的人，那我就努力讓自己成為這樣的人，什么周迦言張迦言陳迦言……你要是喜歡，我都可以陪你一起喜歡……

00.就如同生在初春的蟬

年周周被推進(jìn)化妝間時，里面就只有封绱一個人。她進(jìn)來時動靜有點大，正在閉目假寐的封绱眉頭不經(jīng)意皺了一下，年周周立馬頓住了腳步，回頭狠狠瞪了周迦言一眼。

她敢肯定，他絕對是故意的。故意在封绱來這里拍真人秀時，將她以編劇的名義塞進(jìn)來。又在剛才，故意在她猶豫不決時，突然地將她推進(jìn)這個屋子里來。

沒有誰比周迦言更清楚她同封绱的關(guān)系——就如同生在初春的蟬，來得太早，乍暖還寒，只有徒然死去的命。

她閉了閉眼，細(xì)細(xì)碎碎的音樂聲掠過耳畔，記憶一瞬間如潮水般洶涌闖入。

01.真是不解風(fēng)情的書呆子

年周周曾聽人說，大抵每個女孩子的青春都是由兩個男人的名字組成的——一個是自己瘋狂迷戀的偶像，另一個則是自己夜間輾轉(zhuǎn)思慕的小少年。

聽到這話時，她正同封绱一起走在去往陶藝班的路上。早春的微風(fēng)吹開一層淺淺的霧氣，也將前面那兩個女生的對話清晰地吹到了她的耳朵里。她習(xí)慣性地扯住封绱的袖子，任他為自己帶著路，思緒早已經(jīng)不知飛到了哪里。

總之，跟那句與青春相關(guān)的句子有關(guān)就是了。

譬如，她最喜歡的偶像，自然是上一年因為參加某歌唱比賽而迅速紅起來的周迦言了，而她喜歡的那個小少年——年周周茫茫然地停了一下，還沒來得及細(xì)細(xì)去想，胳膊卻倏忽被一雙手抓住，緊接著她的身子便猝不及防地往旁邊一倒，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在了身旁人的胸膛上。

這個年紀(jì)的男孩子也開始愛美起來，年周周最近到教室里，總能聞見那些男生身上噴了各式各樣的香水。但封绱卻從不喜歡那些，譬如此刻，鉆入她鼻孔里的就只有一絲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大概是薰衣草味的，格外好聞。

她張牙舞爪地從他懷里退出，看了眼前面那輛剛剛從他們身邊飛馳而過的車子，卻又聽到頭頂那人聲音里似乎壓了些許惱意地斥道：“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連路都不看了？”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里像含了冰碴子。年周周自知理虧，有些心虛地喃喃道：“還不是在想喜歡的人……啊，不是！”雖然連忙改了口，但顯然已經(jīng)于事無補，她有些欲哭無淚地看著他，垂死掙扎，“我說錯話了……”

封绱“哦”了一聲，又垂眸看了她一眼，半晌卻是聲音冷硬地問：“你有喜歡的人了？”

若年周周仔細(xì)去聽，或許還能發(fā)覺他聲音里那一絲若有似無的緊張，但她當(dāng)時太心虛了，自己的情緒還掩藏不好，又哪里還有心思顧及旁人的？

“還沒有吧……”她囁嚅著說，“我只是覺得……只是覺得，像我這樣大的女生，好像都有一個喜歡的人，可我思來想去，還是不知道我該喜歡誰好……”她說到這里，又抬頭看他一眼，封绱抿著唇，示意她繼續(xù)說下去，年周周于是又道，“封封，要不……你來幫我挑一個？”

她說到這里，眼睛一亮，似乎為自己的這個提議十分得意，封绱的臉頓時就黑了。可年周周卻毫無察覺，又掰著手指給他一一列舉：“隔壁班的那個數(shù)學(xué)課代表長得挺好看，就是個子不太高；我們班的于北吧，個子和長相都還可以，但是我總對他沒什么感覺……欸？”

她語速緩慢，一副為難極了的模樣，等轉(zhuǎn)頭時，卻發(fā)現(xiàn)身邊沒了人影——封绱不知道什么時候走掉了。

所以她剛剛一直在自言自語？

年周周頓時就有些氣悶，轉(zhuǎn)身正要找他，冷不防忽然被人捏住下巴，下一刻，一顆糖雪球便被塞進(jìn)了她的嘴里。

那顆山楂有點兒大，她張著嘴巴，也說不出話來了，只眨巴著眼睛瞪封绱。

后者不為所動，自顧自地將那個裝著糖雪球的紙包放到她的手里，一本正經(jīng)地說：“才高二，不好好學(xué)習(xí)，你整天腦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真是不解風(fēng)情的書呆子！

年周周沒好氣地在心里罵道，可原本醞釀了許久的、想要對他講的那一句——其實我倒覺得你很合適，長得好看，個子也高，學(xué)習(xí)又好，最重要的是，跟我一起長大，幾乎參與了我所有的人生……所以封封，不如我來喜歡你好不好——就這樣，被她咽回了肚子里。

她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嘴巴里那顆山楂咬碎，酸酸甜甜的味道瞬時盈滿她的口腔。

她悶悶地跟上封绱的腳步，看到早春的風(fēng)將少年的薄外套吹得鼓成了一個包，她總?cè)滩蛔∠肴樗麚崞?，于是，她也真的這么做了，甚至——在她的手觸到他的后背時，他的腳步倏爾一頓，于是她猝不及防地一頭撞了上去。

鼻子猛然一疼，她眼睛里含著眼淚去瞪他，還沒來得及控訴，倒是封绱咬牙切齒地先開了口：“年周周！你又在作什么妖？”

年周周眨了眨眼，大約是被他的氣勢鎮(zhèn)住了，須臾才弱弱地說：“大概，大概是……色令智昏？”

“……”

02.不是此生最愛周迦言嗎

后來年周周想，倘若封绱將各種女孩子的類型在心中由喜歡到不喜歡排個名，那她即便不是被排到最后，也會是中等偏后。

那一段時間班級里突然流行起寫同學(xué)錄來了，盡管年周周始終不能理解，明明還有一年才畢業(yè)，他們?yōu)槭裁淳烷_始熱衷于填寫這個象征分別的小冊子？但她仍然認(rèn)認(rèn)真真地去寫了，甚至每一本都刻意選在封绱之后寫，于是，她就有了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去看封绱寫的內(nèi)容。其中有一欄是——喜歡什么樣的男生/女生？封绱寫：溫柔，成熟。

任年周周用腳趾去想，也知道，這兩個詞跟她大約連半點關(guān)系也沒有。她抓耳撓腮，失落地將下巴抵在桌子上，正唉唉嘆氣時，坐在前面的男生忽然回過頭來，屈起中指就在她額頭上狠狠敲了一下：“我說年周周，你做題目時帶沒帶腦子，假設(shè)疑問句是這樣的嗎？！”

封绱的語氣里滿是嫌棄，而年周周的思緒卻完全被“假設(shè)”兩個字帶偏了，譬如——假如她讓自己看起來溫柔又成熟，那么封绱會不會喜歡她呢？

會不會呢，會不會呢？

許是她凝神思考的時候，望著他的目光太過灼熱，封绱的耳根子不由得有些泛紅，半晌又無奈地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我說年周周，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年周周發(fā)現(xiàn)，封绱每每正經(jīng)地跟她講事情時，總喜歡以“我說年周周”開頭，前面兩個字的聲音又低又迅速，念到她的名字時，聲音會微微地提高一些，但語速卻也慢了些許。他的嗓音原本清冽，配上江南人特有的軟糯發(fā)音，便顯得格外繾綣。

年周周的心神一陣恍惚，半晌才回過神來，卻訥訥地問：“這個周六晚上你有沒有時間？”

封绱“嗯”了聲，問：“干什么？”

于是年周周眼睛亮亮地說：“我們一起去聽音樂會吧？”

不想封绱聞言，卻是“呵”了一聲：“你什么時候換口味了？不是此生最愛周迦言嗎？”

一說到這個，年周周立時就有些赧然。

去年年末時，周迦言參加的那個比賽進(jìn)入了決賽階段，各家粉絲都在瘋狂地拉票。年周周熱血沸騰，也跟著加入了當(dāng)?shù)胤劢z群組織的一個活動——大家穿著畫著統(tǒng)一圖案的衣服，拉了橫幅，去家樂福門口發(fā)宣傳單。

那時剛開始放寒假，學(xué)生們都比較清閑。年周周一早出門的時候，剛好碰見封绱在公園里跑步。她眼睛一亮，鬼使神差地就跟了過去，問封绱：“你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封绱只穿了一身薄運動衫，寒冬臘月的，額頭上卻冒了一層汗。他拿紙巾胡亂擦了一下，低頭看著年周周：“你這是什么打扮？”

因為統(tǒng)一訂購的粉絲會會服都是T恤，但冬天她們又不能夠穿那么少，于是大家索性提議將T恤穿在羽絨服外面……年周周原本個子就不是很高，這會兒被這么罩著，就像一個球。

她張了張嘴，有些赧然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襟，一瞬間連腸子都快悔青了。

自己究竟在干什么?。棵髅飨朐诜忡葱睦锔纳埔幌伦约旱男蜗?，怎么——一見到他就控制不住自己，居然還穿成這個鬼樣子就巴巴地湊過來了？

她羞憤欲死，轉(zhuǎn)身就想跑，未想腳步才剛剛邁開，就被封绱拉住了手腕：“你剛剛想讓我?guī)褪裁疵?？?/p>

年周周看了他一眼，本想說“不用了”，可話說出口，卻變成了：“我們要去家樂福門口發(fā)傳單，給周迦言拉票，你犧牲一下自己的美色，幫我們提高下人氣唄……”

說到底，她還是不舍得放過任何能與他相處的機會。

其實她說到后面時，聲音就慢慢低了下去，簡直一點底氣也沒有。果然，封绱在聽完她的話后，眉頭便狠狠一皺，年周周咬了一下唇，弱弱地說：“我就隨便說說，你不想去的話就不……”

“誰說我不想去了？”

“欸？”

03.打過鉤的我相信

那一場活動辦得十分成功，甚至還有路人拍了封绱的照片，傳到了周迦言的貼吧里，以至于之后總有人私信來問年周周，照片里那個長得過分好看的小哥哥是誰。

年周周與有榮焉，特別自豪地回答說是自己的竹馬，卻自動過濾掉了那些跟她要封绱的聯(lián)系方式的消息。

只是，雖然不知道封绱到底因為什么竟真的答應(yīng)跟他一起幫周迦言拉票，可那之后，他卻總顯得有些嫌棄。

“你就那么喜歡周迦言？”

年周周當(dāng)時正處于最瘋狂追星的時候，下意識便嬉笑著說：“嗯，他是我宇宙無敵第一喜歡的人?！?/p>

這話是粉絲們開玩笑時愛說的，她說得順口，也沒想那么多，可事情過去這么久，此時又被封绱這么大大咧咧地提起來，她塵封許久的羞恥心一下子全冒出來了，想改口，可是又不知道該說點兒什么，最后只無能力地為自己申辯：“我偶爾……也想換個口味嘛……”

但那天她終究沒有能夠跟封绱一起去聽音樂會。

其實在最開始，封绱雖然嘴上不滿，但最后還是同意了。只是當(dāng)他們吃完飯，在巷子口聚頭時，封绱忽然問她：“你為什么喜歡周迦言？”

年周周一愣，開始一一為他講起周迦言的好來，比如，聲音好聽，唱歌好聽，長得好看，溫柔，有才華……

但凡年少的女孩子同人說起自己的偶像時，總不免有些得意忘形，等她終于停下來時，已經(jīng)是半個小時后，封绱懶懶地靠在身后的墻上，初春的太陽在他臉上落下一層稀薄而稍顯冷冽的微光。他微微抬起眼，問：“就這些？”

年周周忙不迭地點頭，好像生怕自己的偶像會被瞧不起似的，想了想，又連忙補充：“當(dāng)然，他的優(yōu)點肯定不止這些，但我要全部說完，就太浪費時間了。”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半晌后封绱輕輕笑了一聲，年周周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卻也一下子反應(yīng)過來，自己剛剛那個狀態(tài)……可真是花癡啊……

她欲哭無淚地眨著眼睛，想說點兒什么來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卻聽封绱又漫不經(jīng)心地問：“你想不想聽我唱歌？”

“欸？”

年周周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封绱又說：“我唱歌也很不錯。”

他微微抿著唇，臉上有幾分認(rèn)真又執(zhí)拗的神色，像是為了證明什么似的，竟也難得地顯出了幾分少年氣。

年周周看著他，竟莫名覺得此時的封绱有些可愛，她于是心猿意馬，也忘記自己剛才的窘迫了，故意對封绱說：“你唱歌再好聽，肯定也比不上周迦言?！?/p>

封绱的臉頓時就黑了，半晌，才咬牙切齒地吐出一句：“你等著?！?/p>

其實年周周說那話是有些違心的，她與封绱認(rèn)識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不清楚他的水平？但她實在難得看到封绱這般怒發(fā)沖冠的模樣，又覺得這樣的他真是可愛極了，便又故作敷衍地說：“好好好，我等著?！?/p>

她聲音里笑意太濃，封绱略一思索，便明白過來自己是被激將了，但畢竟年輕氣盛，即便明白，心里還是覺得有口濁氣咽下不去，他頓了一頓，便又冷著臉往外走，年周周亦步亦趨地跟著。

他們住在一片錯綜復(fù)雜的巷子里，這里面開了很多間畫室、音樂培訓(xùn)班等，供準(zhǔn)備參加藝考的人來學(xué)習(xí)。

封绱帶著年周周七拐八繞，最終停在一間唱吧門口。這種唱吧在這些巷子里特別常見，里面是一間間封閉的房間，專門供學(xué)音樂的學(xué)生來這里練習(xí)。

小房間里的空間特別小，年周周和封绱進(jìn)去時，幾乎就只能挨著坐在一起，封绱調(diào)好了設(shè)備后，便問年周周想聽什么歌。他轉(zhuǎn)頭時，嘴唇不經(jīng)意擦過年周周的耳尖，熱熱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地掃過她的臉龐，她的身子瞬時僵住，臉一下子就紅了起來，又聽到封绱在旁邊輕聲地卻微微走了調(diào)地唱——

“一起長大的約定，那樣清晰，打過鉤的我相信……”

04.如果能一直停留在小時候就好了

在唱吧里的那個小意外并沒有讓他們兩個人的關(guān)系發(fā)生什么實質(zhì)性的變化。年周周仍然在暗暗地計劃，企圖讓封绱喜歡上自己，而封绱，似乎更欣賞的依舊是成熟而又溫柔的女孩子。

只是雖然如此，年周周卻是十分自信的，封绱對她不差，而兩個人又對彼此了解頗深，她覺得自己長年累月地滴著小水珠，總有一天能穿破封绱這塊硬石頭。

可她卻從來沒有想過，假如有一天，有一個恰好是封绱喜歡的類型的女孩子突然出現(xiàn)在他們的世界，她該怎么辦？

所以，許雅薇的到來，完全是她讓猝不及防的。

甚至，就連許雅薇的出場，都像是言情小說里女主角的標(biāo)配——貌美膚白的轉(zhuǎn)學(xué)生，跟他們南方人不同，她說得一口十分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笑容甜美，聲音溫柔……最重要的一點是，老師在給她安排座位時，目光在教室里逡巡一圈，最終將目光定在封绱身上，說封绱成績好，以后多多幫助許雅薇，好讓她能及早跟上大家的腳步。

年周周坐在封绱的后面，也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聽他淡淡應(yīng)了一聲，聲音還是慣常的清冷，但年周周還是覺得如臨大敵。

事實證明，許雅薇也的確是她的大敵。

以往封绱從來都只會給年周周一個人補課講題，可最近幾次，每每她拿著題目想要像往常一樣拍拍封绱的后背問問題時，總能看見他正低著頭認(rèn)真地給許雅薇講著。他的側(cè)臉很好看，有一種特別清冷的美感，薄唇微微張著。年周周看著看著，心里忽然就難過起來。

大抵年少的女孩子總時不時地會涌出這樣一股沒來由的悵惘情緒，她只覺得心口悶悶地疼，就像自己養(yǎng)了許久的小布偶，突然被人搶走了，她想去將它抱回來，可那布偶在早前就表示過了，它最喜歡的主人類型正是搶走它的人的那一款。

于是，年周周頓時就找不到自己去爭奪的立場了。

她難過地用書墊在下巴下，看著窗外掠過天空的飛鳥，莫名就想起了小時候她和封绱一起，模仿魯迅先生在《少年閏土》里寫的捉鳥的方法來捉它們時的場景……時光的纖塵一瞬間在陽光下飛舞起來。

如果能一直停留在小時候就好了。

睡著前，年周周想。

05.不能不走嗎

許是年周周這幾天反常得太過明顯了，晚上下了晚自習(xí)回家時，封绱在不知第多少次將走神的她從馬路中間拽回來時，終于忍不住黑了臉：“我說年周周，你最近是不是吃錯藥了？”

大約是怕她再走偏，封绱索性用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已是初夏，空氣里開始氤氳起絲絲熱意，但就像他的人一樣，封绱的手指也是涼的，觸碰到她手上的皮膚，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年周周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她咬了一下唇，說：“封封，我感覺有點不開心?！?/p>

封绱聞言，腳步倏爾頓了下來，年周周沒注意，再一次一頭撞了上去，額頭剛好磕到了封绱肩膀上的骨頭上，她疼得“嗷”了一聲，淚眼朦朧地看著封绱。

封绱眼里不禁暈開一層笑意，又是無奈又是嘆息地道：“你怎么永遠(yuǎn)都這么毛毛躁躁的？”

從小到大，這樣的事不知發(fā)生過多少遍，可年周周卻屢教不改。

年周周沒好氣地反駁：“你怎么總是喜歡這樣突然停下來？”

聲音里，是她自己都沒有發(fā)覺的撒嬌意味。

封绱聞言，神色又柔和了幾分，頓了頓，又問她：“你為什么心情不好？”

“還不是……”因為你！年周周話說到一半，像是意識到了什么，猛地又停了下來，半晌后故意嘆了兩聲，說，“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p>

封绱對她的說辭不置可否，默了一會兒，說：“我們?nèi)タ赐┗ò??！?/p>

在他們住的那片巷子的后面，是一所師范大學(xué)的老校區(qū)，里面有一片桐樹林，每一年的五月份，桐花齊齊開放的時候，大片大片的白色連綿在一起往下落著，看起來就像是下了雪一樣，煞是好看。

從小到大，封绱和年周周每一年都會去看。可以往他們?nèi)r都是白天，這是第一次晚上過來。

但晚上也有晚上的好處，除了他們，偌大的樹林里便再沒有別的人。

這會兒花季才剛剛開始，很少有花瓣落下來，樹林里沒有燈，他們只能看見彼此一個模糊的輪廓。但即便是這樣高糊的狀態(tài)，年周周還是覺得封绱好看得不行。

一想到這里，她頓時又開始唉聲嘆氣起來，她覺得自己中毒頗深，再這樣下去，怕是會更加無法自拔。

她正兀自反省著，冷不防一只手突然穿過她手指間的間隙，緊緊將她的手扣在他的掌心之間。

時間仿佛一下子靜止了，年周周的腦子立馬當(dāng)機了幾秒，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可腦海里一片空白。須臾，一陣音樂聲突然響起，是封绱的手機，握著她的那只手忽地松開，她瞥了一眼，看到來電顯示里是許雅薇的名字。

如同兜頭被人澆下了一盆冷水，年周周直覺自己此時該阻止封绱接電話，可她最終卻也只是呆呆地站著，呆呆地聽封绱講完了電話，最后，呆呆地看到封绱回到她的跟前，面帶抱歉地對她說：“臨時有點事，我們大概要提前回去了?！?/p>

年周周忽然就有些心慌，她下意識地抓住封绱的袖子，期期艾艾地問他：“不能不走嗎？”

封绱微微一愣，半晌后卻是笑著在她額頭上敲了一下：“雅薇那邊有點急事，乖，我下次再陪你來?！?/p>

其實，封绱真的鮮少這般溫柔地同她說話，更別提，最后他還破天荒地說了一個“乖”字。要是擱在以往，年周周或許早就樂翻天了，可此時她已經(jīng)鉆進(jìn)了牛角尖里，走不出來，滿腦子只剩下他那一聲“雅薇”。他叫自己，從來都是連名帶姓，怎么對那個他才認(rèn)識不久的女孩子，就這么親密了呢？

她悶悶地垂著頭，等再反應(yīng)過來時，已經(jīng)被封绱拉著走出了校園。

校門上掛了幾只小彩旗，被夜風(fēng)一下又一下地吹著，飄得人格外心煩意亂。

06.你有什么資格來管我

年周周愣了許久，才從回憶里走出來，耳旁仍舊回響著周杰倫的聲音——

“……而我已經(jīng)分不清，你是友情，還是錯過的愛情?！?/p>

那歌聲縈縈繞繞，似乎與多年前唱吧那間小屋里少年的聲音融在了一起，年周周看了眼正坐在離她不過兩米遠(yuǎn)的地方微微皺著眉的封绱，一瞬間似乎弄混了回憶與現(xiàn)實，下意識就喚了一句：“封封?！?/p>

他們關(guān)系頂好的時候，年周周經(jīng)常這么叫他，甚至，封绱只允許年周周一人這么叫他。

可此時她的聲音一出來，封绱的眉頭卻皺得更緊了。年周周心下一沉，一時像有千萬根銀針在她心口扎著一樣疼。她咬了咬唇，半晌后才略微哽澀地說：“我來給你講劇本?！?/p>

封绱“嗯”了一聲，便沒再說話了。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好在周迦言見狀，又跑了進(jìn)來，試圖緩解一下這里僵硬的氛圍。不想封绱看到是他，臉卻冷得更厲害了，半晌后透過面前的鏡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年周周，問出口的卻是——

“年周周，你當(dāng)年說你喜歡受人矚目、光芒萬丈的人……還作不作數(shù)？”

那一年在桐樹林里，年周周原本是打算跟封绱告別的，她知道封绱的理想學(xué)校是P大，而她的成績只勉強夠得上中等水平，若單單憑文化課來考大學(xué)，恐怕不能繼續(xù)跟他在一起，于是她便想著，可以學(xué)習(xí)編導(dǎo)，成為藝考生。這件事她計劃很久了，本想給他一個驚喜，哪知她話還沒說出口，他就被許雅薇從此叫走了。甚至那晚回家以后，她其實也試圖聯(lián)系過他的，可接電話的卻是許雅薇，說他在忙，讓她不要打擾他。

許雅薇言行間儼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態(tài)，年周周一下子就被刺激到了，隔天任爸爸媽媽如何勸阻，她也不愿意再等一等，提前了好幾天就離開了家去北京。

她在北京的那段日子其實并不好過，畢竟她從小到大從未出過遠(yuǎn)門，如今又一個人在他鄉(xiāng)，其間有過好幾次，她都差點撥通了封绱的電話，可每每到最后關(guān)頭，又被她掐斷。

年輕的女孩子在喜歡一個人時，總是如此，明明在意到骨子里了，卻還是不愿意放下自己的驕傲，好像倘若自己放下了，對方也會看輕自己似的。

所以，她都負(fù)氣離開了，封绱為什么還不主動聯(lián)系她？而他既然不主動聯(lián)系她，她為什么又要巴巴地湊上去跟他說話呢？

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在北京的那整整一年里，封绱竟真的從未打過她的電話，甚至連QQ里的留言都從來沒有回過。

她再見到他，是在她回家鄉(xiāng)高考的那一天，她出門時，看到許雅薇正在他家樓下等他，兩人騎著自行車有說有笑地離開。

而她原本還抱有的最后一絲希望，也徹徹底底地被澆滅。

又或許——

其實之后還是有過一次交集的，在他們高考后的畢業(yè)聚會上，年周周心情不好，多喝了兩杯，又一杯酒準(zhǔn)備下肚時，一只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她瞇著眼，看見封绱的臉，沒來由地就來了怒火。她猛地將杯子摔到地上，突兀的聲響讓房間里靜了一瞬，她大約是有些醉了，完全沒注意到周圍人詫異的目光，只一聲又一聲地質(zhì)問封绱：“你有什么資格來管我？”

一字一句如刀子一般刺進(jìn)少年的心口?？赡曛苤軈s渾然不覺，她太難受了，難受得只想好好發(fā)泄一番，甚至因為害怕少年看出她對他的心思，她竟開始為自己找起掩護(hù)的借口來，她說：“你不知道吧？其實我去學(xué)編劇，是為了周迦言，我太喜歡他了，不想只是粉絲對偶像的那種喜歡……我想離他更近。

“我喜歡的，就是那樣萬人矚目、光芒萬丈的人?！?/p>

后來自己又說了什么，連她自己也記不清了，只余下昏黃燈光里少年辨不清的神色，在往事的余韻里化成一瓦青白色的墻磚，泛著些微清冷瑩潤的光澤。

07.我說年周周

之后的故事，便就有些乏善可陳了。

年周周順利拿到了某電影學(xué)院的錄取通知書，而封绱也考進(jìn)了P大，兩人雖然在同一座城市里，卻從沒有人試圖聯(lián)系過對方。甚至沒有人能夠想明白，他與她為什么就會從年少時的無話不談，走到如今這般不相往來的模樣？

年輕的人總覺得自己有無數(shù)時光可消耗，殊不知許多緣分就是在這一個又一個的漫不經(jīng)心里最終以遺憾收尾的。

而年周周在大二這年的暑假才忽然得知，封绱竟報名參加了周迦言當(dāng)初參加過的那個歌唱比賽，如今已經(jīng)進(jìn)了全國二十強。年周周平時不怎么看電視，等她知道時，二十強的人選已經(jīng)被集體送來了北京，說是讓他們在一起拍個真人秀。

年周周其實和周迦言并不熟，但是她的導(dǎo)師恰好也曾經(jīng)教過周迦言。導(dǎo)師年紀(jì)輕，又愛八卦，也不知從哪兒聽說了年周周和封绱的過往，便非拉著要介紹周迦言給她認(rèn)識，說什么要讓她看看害她愛情不圓滿的罪魁禍?zhǔn)资鞘裁茨印?/p>

沒想到年少時一心想接近的人在后來竟會這般輕易便相識，而她當(dāng)初滿心愛慕的小少年，卻在時光的洪流里被她推得越來越遠(yuǎn)。

此時聽見封绱的問話，她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皺眉想了半天，也沒能明白封绱的意思，只問：“作數(shù)會如何？不作數(shù)又如何？”

封绱卻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他從身后拉出一把椅子，推到年周周的跟前，又自顧自地坐到了另一邊。

“這幾年，我不管去哪里，都帶著一個八音盒。”他說，“許雅薇家里是開手工禮品定制店的，那個八音盒就是在她家里做的?！?

沒想到兩年來第一次見面，他竟三句話不到就提起了許雅薇。年周周心口一悶，心里的情緒就如同脹破的氣球，突然就鋪天蓋地地冒了出來。

她猛然站了起來，身后的椅子與地面發(fā)出一陣刺耳的摩擦聲，她咬著唇，克制了許久，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你現(xiàn)在要是不想聽劇本安排，我就先走了?！?/p>

說完，她便匆匆忙忙地往外走去。

可她的手還沒扶上門把手，就倏忽被人從身后扯住，封绱身上大概噴了點兒香水，一陣淡淡的沉木香瞬間溢滿她的鼻腔。

她忽然就覺得鼻子發(fā)酸、眼眶脹痛起來，須臾聽到身后的青年執(zhí)拗而又生硬地說：“你剛剛不是問我為什么要參加比賽嗎？怎么還沒聽到答案呢，就要走了？”

他站得離她很近，說話的時候，呼吸就落在她后頸的皮膚上。她的身子僵了一下，半晌才半是自嘲地說：“總不會是因為我?！?/p>

“為什么不能是因為你？”

他說著，又往前走了些，將她頭頂?shù)墓鈸醯脟?yán)嚴(yán)實實，他原本就氣場強大，此時更像是裹了山雨欲來的氣勢。

他死死攥著她的手腕，像是壓抑了太久，終于得到了釋放，他說：“這兩年來，別人吹空調(diào)時，我在練舞；別人逛街泡吧時，我在練琴；而別人呼呼大睡時，我在拼命地找地方供我練習(xí)發(fā)聲唱歌……我起步得晚，便要比別人多付出一萬倍的努力，我也不過只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我也想要享樂，也想要安逸……”

“可我偏要這么辛苦，偏要跟自己過不去……年周周，你以為我是為了什么？”

他的聲音刻意往下壓著，到最后，幾乎有了些咬牙切齒的味道。不等年周周回應(yīng)，他又繼續(xù)說道：“你說你喜歡受萬人矚目、光芒萬丈的人，那我就努力讓自己成為這樣的人，什么周迦言、張迦言、陳迦言……你要是喜歡，我都可以陪你一起喜歡……可是年周周……”

他忽然又沉默下來，年周周下意識地看向他，又聽他嘆息著解釋道：“那年在桐樹林里，我之所以突然離開，是因為你的生日快到了，她的爸爸是一位很有名的木雕大師，我請他幫我做了一個雕了你的樣子的八音盒，里面有我親自錄給你的歌。

“那天晚上許雅薇打電話來說歌曲出了點問題讓我重新去錄，你的生日就快要到了，我怕來不及做完，才急急忙忙跑去的。

“之后你打來的電話是許雅薇接的，因為當(dāng)時我在錄歌，等結(jié)束時我本來是要去找你的，我太心急了，天又黑……

“我出了場小車禍。”

他說得云淡風(fēng)輕，年周周卻心頭一緊，下意識就想問他還好嗎，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如今分明已經(jīng)是兩年后。她囁嚅著張了張口，面上不由得就露出了幾分擔(dān)憂，須臾又聽到封绱語氣淡淡地說：“后來我在醫(yī)院里待了挺長一段時間，怕你擔(dān)心，所以就沒告訴你?！?/p>

甚至——

在他終于痊愈之后，他其實立馬就想去找她的，可腦海里卻莫名浮現(xiàn)出那晚她說她最喜歡那種萬人矚目、光芒萬丈的人時的模樣，大約是為了賭那一口氣，他生生讓自己忍住了。

——想讓自己變得更優(yōu)秀，想讓自己光芒璀璨地回到她的世界里。

其實這一年多的時間里，他一直在默默地關(guān)注著她，跟她看過同一場演唱會，在同一間放映廳里看過電影，跟她在同一家店里吃過水煮魚……

他微微垂著頭，燈光在他臉上映出一片模糊的光，他抿了一下唇，許久才又重新開口：“我說年周周……”

他的聲音里似含了一聲聲嘆息，經(jīng)年累月的獨自歡喜在這一刻仿佛再也壓抑不住，像生長在春日的雜草，繁蕪纏繞，根深蒂固。

年周周還未從這一連串涌來的信息里回過神來，后知后覺地“嗯”了一聲，封绱卻又重復(fù)了一遍：“我說年周周……”

就像年邁的收藏家反復(fù)摩挲著自己那失而復(fù)得的珍寶，因為太過驚喜，所以格外珍惜，要小心又小心地反復(fù)確認(rèn)，才敢相信它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他的聲音里有些微的顫抖，年周周的心也跟著顫抖起來，一陣陣淚意陡然上涌，她將頭往上仰了仰，不經(jīng)意卻被一雙手臂猛然攬入懷里，熟悉的氣息瞬間穿過鼻腔溢滿她的心間。

她忽然想起小時候，有一次她和一群小伙伴玩過家家，她演的是一個說書老先生，粘上了假胡子，一板一眼地講俊雅書生遇見美麗的狐仙的故事。要形容俊雅書生的容貌時，她一時沒了詞匯，恰逢封绱買了糖炒栗子路過這里，她眼睛一亮，笑盈盈地指著他說：“好看的書生就是封封這樣的！”

她說完，似乎對自己的機智反應(yīng)十分得意，昂著頭等人夸獎，卻陡然被一個糖炒栗子砸中了腦袋，扔栗子的那人頗為嫌棄地說：“你是不是還要說狐仙就是你這模樣的？”

年周周“囧囧有神”地點點頭。

那種久違的溫馨與愉悅，就如同此刻一樣，朦朦朧朧的月色透過顏色淺淡的窗紗照進(jìn)來，在棗紅色的木質(zhì)地板上落下一層顏色不明的光。

又柔軟又清涼。

像人間四月，山寺桃花始盛開。

編輯/沐沐